1.
宋都建康,晨和坊
帝都的晚秋总是比别处来得晚些,秋寒料峭中,晨和坊的热闹较前也冷清了些许。街市上往来行人不见得少,但真正闲庭信步照顾商铺生意的却少之又少。
福祥棺材铺里依旧“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与别处店铺不同,棺材铺的生意是没有淡旺季的,总不能人死了让人等着吧!今天一开张就又接了两单生意,雇家催得格外急,看来又要连夜赶工了,伙计们人手不够,棺材李不得不让寒霜提前过了“学徒期”,这会儿跟着牛二刨着木料。
店门口,一张太师椅就那么摆着,醉老道舒舒服服的仰坐在上面,微闭着眼,不知道是睡还是没睡,间或还打几声呼噜。那绿衣少女则坐在墙角一不太显眼的地方看着伙计们做木工的场面正发着呆。
不知不觉几天里,两个人在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应允下,歪打歪撞的融入到这个这个热闹朴实的集体中。醉老道脸皮厚,见人自来熟,更因给棺材李夫妇变换过几个元宝,在店里更是随意忘形,俨然自己变成这里的掌柜,有时居然对伙计们做的棺木指指点点。棺材李夫妇不管这些,只觉着住进个财神爷那也是个欢天喜地,想着以后用不完的银子,睡梦中都会笑醒了。对醉老道他们夫妻只提一点约束,那就是禁酒。绿衣少女话少而孤僻,总是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发呆,与醉老道不同,她没有给店铺惹一丝的麻烦,棺材李夫妇只当是个无处栖身的漂泊女子,无非餐桌上多一副碗筷,收留也无大碍。再话说这老板娘李姚氏虽然在街坊邻里眼中是个出名的母老虎,但这个母老虎也只是针对自家男人的,街坊邻里有个大情小事的,李姚氏出手帮忙还是从不含糊的,自然也对收留这位绿衣少女绝不含糊,后厨正好缺个烧水洗碗的人,只告诉她如果愿意可以后厨帮忙,但没有强迫之意,如若哪天绿衣少女要离开了,棺材李夫妇也会好好的与其置办盘缠。
但绿衣少女话语甚少,李姚氏在拉她叙家常时也只探听到少女名叫楚倩,关内雍州人士,自幼父母双亡,曾跟随五彩戏班各地卖艺,后戏班解散沦落江湖,那日刚到建康就不知为何被那醉老道轻薄了。李姚氏感楚倩身世甚是可怜,更添怜悯之情。就这样,半月不到,棺材铺多了三个人。
话说醉老道已经在店门前的太师椅上似睡非睡的躺了快两个时辰了。他微闭的双眼时而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他在观察着街面上的异动。对面的店铺都还正常,但总有些人一遍遍的在眼前晃过,有意无意地向店内张望,醉老道心知肚明,那些探子就是对着小霜子来的。
太阳才刚下山,棺材铺外面行人也渐渐少了。棺材铺伙计们在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停工吃饭,老板娘李姚氏跟老吴在后厨忙活去了,店铺内外嘈杂着。醉老道还在呼呼大睡,不时嘴里呓语着什么。寒霜帮着牛二打下手也累得够呛,却见醉老道大睡的样子不觉得好笑。从自己头上拔了根头发,悄悄摸到醉老道身后,把头发丝在醉老道鼻孔耳孔内捻来捻去,醉老道好像正在做梦,依旧不醒,只是用手挠着鼻孔跟耳朵。
寒霜见老道依旧不醒,反而把脸转到另外一侧,用破旧的袖子捂着耳鼻。寒霜好气起来,实在没有办法,他深吸一口,对着醉老道耳朵就猛喊:“道长,着火了!”
醉老道猛地一惊,立马自太师椅上一跃而起:“着火了!着火了!哪着火了!”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醉老道看看周围才知道寒霜又在捉弄于他,气呼呼地指着寒霜说:“你这一把火把我的烤鸭、肥鹅、还有那一坛香喷喷的黄酒都烧跑了!”
“道长大叔,你都在这睡一天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教我打套拳呗!”寒霜笑嘻嘻地说。
“打套拳,呸!就你那三分钟热度,教你套拳你不好好练习,将来行走江湖丢的可是老道的脸,去去去……找别人玩去!”
“嘿,你这醉老道,色老道,你不教,我还不愿意学呢,想必你没什么本事,只会变些机巧把戏出来骗骗人罢了,你那口破剑一看就是个摆设,想必都生锈了,拔都拔不出来。”
“嘿,你这毛孩子,本道长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醉老道无所谓的说。
“醉老道,你是没本事才这么说吧!你不教,我去找楚倩姐姐,她可没你那么小气!”寒霜生气的说道。
“楚倩!你要是教这孩子,我跟你没完!”醉老道冲着依旧坐在屋角一动不动的楚倩说道。
“我教不教那是我的事,本来我就与你这贼老道没完。”楚倩冷冷地说。
店内众人看到醉老道吃了闭门羹又都笑了起来,醉老道像个生气的孩子,在屋里乱蹦着跺着脚。
“不与你等理会,我出去吃肉喝酒去!”醉老道生气的说。
寒霜一听有酒有肉,馋虫不自觉的又被勾了出来,嬉皮笑脸的贴上去:“道长,你要出去喝酒吃肉啊……这里饭菜粗淡……不如带上我一起…...我怕你菜点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也不留给你!你老实地呆在店里吧!”醉老道假装生气。
掌柜的棺材李怕醉老道酒后又要轻薄良家妇女,赶忙从柜台前跑到醉老道身边拉扯住他:“不是答应我在店里不准喝酒了吗?你再喝酒我真怕你反了天,把我店铺给砸了!我说道爷,您就行行好,不然我这也容不下你了。”
醉老道眼神迷糊地盯着棺材李眨着眼睛说:“掌柜的,我记得我们约定好的是我在店里不喝酒,我没说我在店外就不能喝酒啊!”
棺材李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反复告诫醉老道切莫贪杯,别再又扛着个姑娘回来了。伙计们哄堂大笑,楚倩那俊俏的脸却红一阵白一阵。
“我要跟你去!”醉老道觉着有人拽了拽自己的破道袍,寻着声音低头看去,寒霜正嘟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醉老道只觉着又好笑又好气:“你不是刚才说不稀罕我吗?说到吃就这么快变卦了?”寒霜变脸如翻书一般,转过头就赖皮地笑着,“嗨嗨嗨…”
“我去翠香楼喝花酒你也跟着?”醉老道好气的问。
“不要脸!”楚倩上前一把把寒霜来到自己身前,低头对寒霜说:“小霜子,咱不跟他去那种肮脏污秽的地方,一会儿吃过晚饭,姐姐带你练剑去。”
醉老道见有机会摆脱寒霜,一个箭步就跑到了门口,回头给了楚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是要告诉她晚上看好寒霜,怕有人再来偷袭。谁知楚倩与醉老道的眼神一碰,就立马不屑地闪到了一边。
外面夜色渐浓,醉老道不一会儿就闪入了黑暗中,只听背后棺材里的唠叨:“道爷!不醒酒不准回店里来啊!”
2.
醉老道没有去翠香楼喝花酒,此时他躺在福祥棺材铺对面不远处一件茶舍的屋檐上,看着店铺外的情形,虽然自己已经出门好一会儿,棺材铺的门板装了一半就停工在那里,店铺里的灯点着了,窗前能映出多人的身影,里面热热闹闹的说笑着,不时爆出哄堂大笑。醉老道心中苦笑:“莫非又在拿贫道寻开心了。”
醉老道眼力过人,他此时正仔细遍寻着那些白天反复在棺材铺门口走过的人影。这几日他一直在店铺大堂内闲逛,看似无所事事,但却一直注意着店铺周围的动静,看似平静,但总感觉有人一直冷冷地扫视着屋里。
一个看似熟悉地身影又一次晃晃悠悠地从店铺经过,有意无意向里张望,一身灰色的粗布短衣,身材魁梧,像是个苦力打扮,除了似曾相识之外仍然觉得哪里不对。醉老道思索着,他想起了问题,苦力一般穿布鞋或者草鞋……这人居然穿皂靴……那种黑色的皂靴只有朝廷衙门的人才有……。醉老道感觉疑点重重,心想不管太多了,跟上去看看再说。
醉老道借着夜色,缓缓地在雕镂青瓦间穿梭,距离那个可疑身影十余丈开外,不远不近地跟着。
跟着跟着就跟到一处明显热闹的夜市区,这里到处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所照之处甚是明亮,而夜市上游走的人也是不少。只见那粗布衣衫在一处小吃摊停下,一枚大子,要了一碗馄饨,热热的吃了起来。这时醉老道已经从屋檐转到地面上,见四周都是好吃的,自己又许久没有祭过五脏庙,直觉饥肠辘辘,甚是难受,又不敢靠近夜市,生怕打草惊蛇。
醉老道暗骂:这个挨千刀的,到哪去不好,竟然把自己带到满是饭香的夜市来,早晚要好好整整你。正想到这里,醉老道发现一名身着华丽红色锦衣身披黑披风头戴方形朝冠的人坐到了那粗布衣衫对面,也要了一碗混沌,对吃起来。醉老道一眼就认出那后来者衣服式样正是殿前司内卫的装束,不禁心中有些惊讶。只见两人有意无意的搭着话,夜市嘈杂,醉老道站的位置根本无法听到两人对话,又不敢近前怕人发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殿前司内卫已经起身要走了。醉老道心中寻思,总之布衣每日都在,充其量只是个外围的暗哨,要想知道事情源由,只能跟那殿前司内卫了。
正巧那内卫看着眼生,醉老道料定他不是下级暗探,根本不认得自己,应该属于地位较高的,跟踪他倒也无需飞檐走壁,不远不近的跟着便是。
于是醉老道就悠哉悠哉地在大街上踱着步子,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内卫,那内卫似乎没有察觉,等出了闹市,人渐渐少了,跟了一段醉老道想着么一直跟着也不是办法,早晚会被前面的内卫注意,于是一个飞身上了屋顶。
当醉老道站在屋檐上往下打探时,却发现秋雾缭绕之中已经看不到内卫的身影。醉老道暗叹,只一下功夫,自己怎么就跟丢了呢?对方轻功竟如此了得,莫非对方早已知晓自己一直在后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