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沉浸在仙曲天籁之中不能自拔,突被这一声音打断,拉回现实,顿时大怒,纷纷破口叫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可当他们看到坐在墙边的说话之人时,却又都戛然而止,不能出声。
只见其身着白衣,腰缠玉带,俊美面容如皎皎天空,剪水双眸若星芒闪烁,浑身更似笼罩有淡淡霞光,冰雕玉琢,清丽出尘,若不是其一身男人打扮,大家几乎要将其认作是女子了。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俊秀的男子!”
李宏义呆呆地看着,一瞬已经忘了刚才的耻辱,更是将秋泠仙子抛在脑后。不止是他,便是一直准备逃离此地的宁枫,也是面容呆滞,目光中透露出狂喜惊骇。
秋泠仙子见自己刚才还是众星捧月,这人一出场便让自己黯淡无光,心下微微不悦,但转头一看,就连身边之人的注意力也被完全吸引了过去,她俏眉蹙起,说道:“公子……”
宁枫对于身旁仙子的嗔怪闺怨充耳不闻,仍是怔怔地看着说话之人,心头浮现起万千画面,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是远隔万水千山。
他心中欢喜的几欲炸裂开来,十数个日日夜夜,脑海中的幻想思念瞬间全部爆发,便如汹涌海浪江河,直欲将所有的一切尽数淹没。
直到这一刻,宁枫才发现,他早已经将其当作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雨儿!”
宁枫忍不住叫出声来,便欲起身跃下。周围那些豪侠却是心头暗自揶揄羡嫉:“想不到这小子艳福不浅,更是胆大包天,竟然男女通吃,一个都不放过,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而秋泠仙子蹙起的秀眉愈发凝起,说道:“公子,原来你们是旧识么?”
宁枫刚要欣喜点头,却听女扮男装的宫雨儿冷冷道:“这位公子才貌双全,而且还是仙子的知音,我可没有缘得以结识!”
“哈哈!”众人笑出声来,他们暗中已经以为宁枫是见色起意,胡乱攀关系了。
李宏义一甩刚才消沉郁闷之象,挺身走上前,拱手道:“这位兄台,本公子乃是……”
其话还未说完,便被宫雨儿毫不留情地打断:“滚开……”
李宏义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抬起的双手悬在半空,尴尬之极。
众人瞠目结舌,虽然眼前这俊美男子清逸出尘,不是凡人之属,但敢于这般对待李氏皇族公子的,恐怕这世间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了。
宁枫心下疑惑:“雨儿妹子虽然率真刁蛮,但却不是这等无礼之人,难道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如此厌恶李宏义的么?可是……她又为何假装不认识我?”
他瞧其目光中尽是冷漠淡然,直直盯着玉台上的秋泠仙子,根本不瞧自己一眼。宁枫内心失落焦急,灵光一闪,恍然道:“对了,雨儿妹子一定是记恨我那次不辞而别,独自下山丢下了她。”
他想罢跃下玉台,来到宫雨儿的身边,软语道:“雨儿妹子,那日我离开是我不对,只是当时……”
宁枫正竭力措辞解释,不想宫雨儿竟然头也不回,声音冷如冰霜:“这位公子,不是已经说了与你并不相识么?为何还说什么那日、离开的这等莫名其妙的话?”
众人眼见这本来还为了秋泠仙子大打出手的两人接连在这个俊美到极致的男子面前吃了瘪,不由得纷纷起哄。
现今李唐王朝并不兴男风,不过宫雨儿的男装扮相实在太过惊艳,酒楼中有不少其他公子见到两人求之不成,便也心存侥幸,整理衣衫,扶正发髻,欲上前一试。
宁枫心知雨儿此时余怒未消,以她的性子恐怕此时不论自己如何作为都难以奏效,当下静静地站在其身后,心中打定等会儿趁机与她一起离开,然后再慢慢解释。
秋泠仙子双手又重新置于古琴之上,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目视下方那道冰清玉润的身影,说道:“这位……公子,你也有兴趣与小女子和上一曲么?”
宫雨儿闻言面无表情,冷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那么多废话干甚,仙子赶紧抚琴便可。”
周遭众人见这俊秀公子不单是气质若冰雪,便连性子也是冷如霜华,一个个不由得暗中心绪荡漾,更增几分猎艳的欲望。
宁枫站在宫雨儿身后,却是暗中抹一把冷汗,暗想:“看来仙子被我所累,变成了雨儿妹子的矛头所指,不行,我等会儿可得趁机将两人争斗化解,早些离开。”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酒楼气氛变得微妙无比。
秋泠仙子身为天子三都的第一歌妓,平日里接待天下的达官贵侯,才子美男,心思玲珑剔透非常人可比,她此时一看宁枫与宫雨儿的神情便知两人定然关系匪浅。
遂微微一笑,道:“那便请公子指教了!”
说罢仙子略一沉吟,琴音铿然响起,仿若涓涓细流,洗涤尘心,润物无声,又如春日微风,拂过万千山岗,绿草鲜花随之飘舞,绚烂芳华。
众人闻之只觉浑身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惬意,仿佛是乘风飘摇,登上仙界。
宁枫心下微惊,这乐曲虽并非是罕见的古曲,但却是历代文人雅士所喜的隐世之乐,其名为《飞香兰若》。曲意清幽高远,借兰花奏出高洁典雅、飘逸出尘之意境,所谓“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此《飞香兰若》非具淡然之心不能奏,可是雨儿妹子此时心有怒意,不合曲子之境,怕是要吃亏了!”
宁枫不由暗暗担心,却见宫雨儿从袖中拿出一金丝彩贝,其上镶嵌有双九一十八颗鱼目明珠,分列金丝缠绕,最终形成螺旋之状,在酒楼的灯光下折射照耀,熠熠生辉,灼目非常。
“雨儿妹子修道于峨眉山,为何会有如此华丽的螺贝?”
宁枫惊异不已,而且他曾在书中看过,这螺贝属于八音之一,乃是处于中土西南方,相隔万里的骠国雍羌王在唐初遣人进贡而来,一直在皇室宫廷中奏乐所用,从未流落到民间,出现在雨儿手中奇怪之极。
他正疑惑间,宫雨儿朱唇轻启,馨兰呼气,曲声高旷深远,清雅飘荡,果然与秋泠仙子的琴音极为相似,且在音调转换之处推陈出新,更加圆润流畅,悦耳之极。
众人沉浸在琴、贝两种乐器的天籁之音中,仿佛看到兰花花瓣随风飘舞,落在潺潺溪流之中,看到夜空如镜,明月高悬,一抹淡雅的纯净月光镀在海面之上,波色淼淼,直达天际。
宁枫瞧着宫雨儿翕合张开的俏唇,弯曲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犹如蝴蝶双翼,飞凰彩羽在洁白光滑的脸颊上投下两道优雅弧影,美丽至极。
他一时看的呆了,仿佛周遭宾客、豪侠尽皆化为虚无,天地间只余下他和雨儿妹子两个人,而这曲《飞香兰若》也是雨儿妹子专为他一人而奏,如春风和煦,花瓣纷飞,将两人尽数包裹笼罩。
玉台之上秋泠仙子眼见宁枫的痴迷模样,微微一笑,又冷哼一声,十指飞旋击弦,琴音陡然一变,仿若寒风吹过山谷,一株株馨香兰花漫天飘拂,浓烈的花香萦绕在天地之间,轰然将贝音冲击而去。
宫雨儿听其曲音,手指朱唇丝毫不乱,反而是内心冷冷一笑,一股沛然灵力从口中迸射而出,冲入螺贝之中。曲调如击鼓于九重天阙,又像是鸣钟在四海之渊,大气恢弘,气势磅礴。
宁枫缥缈思绪被贝音震散,心下讶然:“看不出雨儿妹子还有几分巾帼豪爽之气,所奏乐曲怕是连男子也有所不及。”
一时间众人忽而被琴音所绕,游荡在疾风深谷,忽而又被贝曲所染,漂浮在浪涛大海。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整座酒楼寂静无声,众人醉在虚幻景象之中不能自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秋泠仙子和宫雨儿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却又都不敢直视,仿佛看着仙人一般,便是多了一眼也是亵渎。
唯有宁枫一人定住心神,不为乐曲所扰,其看着两名绝世美人均静静地立在原处,仿若白玉雕塑一般,但空气中却是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秋泠公子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公子,你也感觉到了么?”
宁枫还以为她在叫唤自己,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却听宫雨儿说道:“正是,仙子之乐仿若天上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庸人竟然行此恶劣之事,大伤风雅!”
宁枫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暗暗诧异:“哎,女人果然看不懂!她们刚才还在斗曲比乐,怎么现在又像是同仇敌忾似的,说些奇怪的话?”
正庆幸疑惑间,鼻息间突然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腥气恶臭,宁枫心头暗叫不好,他浸淫歧黄之术多年,对这味道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这分明便是蛊虫毒药的味道!
“老夫布下的局,想不到便被两个无知女子破坏了,也罢,既然你们急着去舍身饲虫,那老夫便成全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