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枫不敢再问,但心头却是奇怪已极,当年问梦慧大师的时候她便不肯透露,为何连师叔也是这样?难道这三师兄已经背叛了师门了么?
陆经纶似也发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神色变缓道:“你那三师兄已经死了,你以后休要在别人面前提起,以免惹来麻烦。”
宁枫心头惊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经纶见其应允,便笑道:“你身为妙应仙人的三徒弟,本事可是差了点,若是让外人看到,堂堂昆仑太清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宁枫闻言心觉惭愧,脑中灵光一闪,想道:“何不趁机让陆师叔传授我奇门之术?”他思虑一番,笑道:“师叔说的是,怪不得这一路走来,许多人对侄儿的身份表示怀疑。侄儿进入这天氓山,心中气馁,却在此处碰到了师叔,可想这一切都当是天意。不如师叔教我两招,至少不能辱没了师父和太清门,如何?”
陆经纶闻言哈哈大笑,身形一晃,便又重新跃至竹林之上,闭目道:“小子莫要花言巧语,你是妙应师兄的徒儿,我怎么能越俎代庖,行教授之事,你既然感觉辱没了自己的师承,那以后便莫要说自己是妙应仙的徒弟!”
宁枫脸色一红,不知陆师叔为何突然又发这么大的火,但他性子也颇高傲,哪里能被人这般侮辱,心中气恼,冷冷道:“师叔既然不教,也无妨!反正我身携《太清真诀》,用心钻研,还怕学不会么?到时我破掉八门阵,也绝不牵累师叔!”说罢便转身欲走。
陆经纶于身后冷笑道:“小子本事小,口气倒不小,就凭你,也能参悟这被称为是道门第一心法的《太清真诀》?”
宁枫心中气急,也应道:“我身为太清掌门之徒,便是不能完全参悟,但掌握个大概却也不是难事,总比那些只知皮毛之人强多了。”
他本意是指魔教中圣阳殿的那些所谓神卜,但听在陆经纶耳中,却以为他所言是针对自己,不由大怒道:“小子放肆!若我还是太清门的人,凭你刚才的言语,便可治你个不敬师长之罪,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你快些滚出清竹谷,莫要让我再看见你!”
宁枫也不甘示弱,说道:“走就走,师叔既然不愿教,我也不稀罕。”刚转身御风而上,心中又想到什么,转头又道:“不过侄儿好心,还要提醒师叔。师父曾经说过那原本的太清真诀其中内容颇多繁复,师叔莫要全然相信,不然可就陷入瓶颈之中,再难寸进了。”
说罢脚下气浪升腾,便欲飞身下山。不过宁枫故意装作身体有疾,灵力不足平时的三成,速度也慢了许多,尚未飞至山顶,便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呵斥,但语气已然平缓了许多。
宁枫心中大喜,原来他早就知道想要让陆师叔传授自己奇门术,那是绝不可能。情急之下便只有略施诡计,先激怒对方,然后再伺机引导,只要陆师叔能告知奇门篇里心法的正确顺序,自己再参悟三才之道,虽不能短期内便能参悟,但要找到八门阵的出口,应当也不难。
不过他此举冒险之极,陆经纶性格古怪,又在这清竹谷中隐居多年,为伴的只有山下的魔教众人,内心更是变得喜怒无常,若是大怒之下不顾同门之谊对自己出手,那可真的是叫天无应叫地无门了。
陆经纶此刻表情惊诧,显然是有些信了宁枫所言。当年在选举掌门之时,孙思邈言笑自若,不论是修为,还是对于三才的见识,都已经超过了升玄仙人,若他后来真是对太清真诀另有删减增添,倒也绝非不可能。
陆经纶目光直直地盯着宁枫,冷道:“小子,你刚才所说,是妙应师兄的原话么?”
宁枫也不慌乱,淡淡道:“绝无虚假。”其实这确不是宁枫杜撰出来,妙应仙曾在九老仙人洞的石壁上说过,道家三式虽通天彻地,但对于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却是技有所穷,他终其一生,反复推演,可最后却和现实大相径庭,便是一个微小的改变,也能让结果全然不同。
此刻宁枫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用来迷惑陆经纶。他看着陆师叔那青白变换的表情,内心紧张之极,但表面上确却是神色如常,处之若风。
哪知陆经纶此刻内心也是翻江倒海,起伏不定,他一生修习奇门遁甲,自负之极,便连灵隐宗的山门所在也被其设了大阵,武皇曾派人多次搜寻,都没有找到。他也曾想效仿妙应师兄,欲从奇门术中推出太乙、六壬,但百年来却无丝毫头绪。
此时听宁枫所言,哪里还能忍得住?但他身为长辈,之前又有言在先,此刻拉不下脸面来说想借真诀一观,便假装不屑道:“妙应师兄此言可算是危言耸听了,奇门术早已被我研究透彻,并无繁复不解之言。”
宁枫心中暗笑,悄悄逼起灵力,气血上涌,面庞涨的通红,佯装急道:“我身上的这《太清真诀》便是师父增减删繁后的,师叔若要不信,便拿去看一看。”
陆经纶心头一喜,但却碍于身份,淡淡道:“不可,妙应师兄传给你的真诀,我虽为师叔,也不好随意翻看。”内心却暗想:“若这小子再三坚持,我也不好一直推拒,便看看妙应师兄到底改了哪些内容?”
宁枫闻言“哦”了一句,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也不好勉强了!”陆经纶闻言差点忍不住,心底暗骂:“不懂事的小子,刚才还一直固执,怎的此刻突然转性了?”
宁枫见着陆师叔神情,嘴角微微漾起微笑,突然啊的叫了一声,说道:“不过,若是侄儿念给师叔听,那便不算是师叔违背诺言了。”
陆经纶暗想:“这倒也可以。”目光看向宁枫,隐隐只觉眼前这小子不似表面那么简单,不过他此刻查看真诀心切,脑中念想一闪而逝,淡淡道:“既如此,那你便念两句给师叔听听。”
宁枫内心大喜:“终于入了套了!只愿师叔将来知道,不要怪罪我的好。”不过又想到雨儿妹子此刻还孤身落在神都中,祸福难料,他便焦急万分,当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他跟随陆经纶来到竹屋前的一片草地之上,盘腿而坐。从怀中掏出羊皮纸,思考该从哪儿看起,忽然想到:“师叔修为高过我太多,若他使些术法来偷窥,我怎么防备得了?万一看到这几行小字,那可糟了!”便暗暗观察陆师叔,不过对方好歹也是一门宗师,此刻闭目养神,只等宁枫读出来,他这一番念头,可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枫定定心神,试探道:“师叔,那我开始了?”陆经纶闭着眼睛,也不言语,宁枫展开《太清真诀》,从第一句念道:“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九一宫;若能通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这奇门篇开篇几句颇为通俗易懂,即使是宁枫这门外汉也能想得明白,他一边念着,一边不由观察陆经纶的面目,但见其眉头时皱时缓,似是沉浸在这心法中。宁枫不由心中微急:“这样可不行,师叔若只是自己一人思索,却不说出来,我怎么跟着领悟?”
他内心一动,便自言自语说道:“这阴阳顺逆我知道,但道家有言:‘太极生两仪。’,这两仪若是还归不是应该归至太极混沌么?为何却归至九宫呢?”
话音刚落,陆经纶便鄙夷一声,说道:“就你这点悟性,还要参透奇门术。九宫正中央乃是太乙宫,而太乙与太极却是相承的关系,这么说又有何错?”
宁枫闻言一震,他虽然身负九鼎,但却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体内的太乙鼎便是藏有混沌的,怪不得当日在地宫瑶台时可以进入太乙鼎的空间。他心头又惊又喜,忽然又疑惑万分:“据九鼎来看,其余乾、坤、震、巽……等八鼎就是从太乙鼎中生出,但为何不似道家所言的‘两仪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好像从太乙至八卦是一步登天的一般!”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陆经纶闻言淡淡道:“这便是太清真诀中所说的三才之道,你以后修为提升,便会明了此节了!”又厉色道:“臭小子别打岔,接着往下念!”
宁枫似懂非懂,但心头想陆师叔继续讲解,又接着往下念去。陆经纶被宁枫挑起了头,不由下意识地每一句都说明一番,似是要证明自己所学并不比妙应师兄差,但同时也暗暗希望其中有妙应师兄独特的见解。
不过即使一旁有陆师叔这样的高人解释,宁枫念完前面十几句仍花了小半个时辰,当念道:“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之时,他又不由惊疑出声,陆经纶紧接便道:“风后乃是皇帝时期一个了不起的谋士,被拜为‘开辟首相’,奇门遁甲术便是他和皇帝一起发明的。”
宁枫恍然,原来像轩辕皇帝这等圣人,也需要别人帮助才能创出奇门术。
正思索间,突听陆经纶不耐说道:“小子,你念的这些与升玄师祖所传的太清真诀并无不同,你所说的妙应师兄新著的是不是骗师叔的?”宁枫大惊失色,连忙摇头:“当然不是,这是师父当年告诉我的,绝无虚假。再说侄儿又不懂这奇门术,哪里能骗得过师叔您?”
陆经纶冷哼一声:“念下去。”
“一千八十当时制,子房精艺一十八……”这人宁枫却听说过,乃是汉初三杰之一,名张良,字子房,最擅谋划,被誉“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乃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陆经纶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惊道:“不对!”
宁枫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读错了,急忙又细看了一遍,发觉并无错误,辩解道:“侄儿是照真诀上读的。”陆经纶喃喃道:“这便是妙应师兄所改之处么?可是……中间少了太公删定一节,虽说其中还有颇多繁复之处,可是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师兄这么改到底是何意?是何意呢?”
若在平时,陆经纶断不会如此深思犹豫,他精修奇门术已有数十年,早已对其中每一句都烂熟于胸,甚至连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揣摩通透,若光轮奇门遁甲的修为,说不定已经超过了妙应仙人。但他少时见着妙应师兄的风采,嘴上虽不服,但心地其实佩服之至,此时听宁枫所说这真诀上有妙应仙凝聚毕生所学后的新注,不由处处留心,字字计较,一时竟陷入死循环之中。
陆经纶空中反复念叨,将这一十八局中的阳遁九局和阴遁九局都讲了个清清楚楚,宁枫将真诀中被颠倒和删改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细细揣摩,尽数领悟。但见师叔仍然纠结此点,心中微有不忍,便道:“师叔,不如我们再念下一句,如何?”
陆经纶没有反驳,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宁枫又向下诵读,仍然是他读一句,陆经纶便紧接着解释一番,当念到被妙应仙颠倒更改的部分时,陆经纶又是面色拧起,不停地念叨,但却怎么也想不通。
如此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草地之上,不吃不喝,一直从清晨念到了傍晚时分。陆经纶忽然一跃而起,看也不看宁枫,只是丢下一句:“今日不早了,明日再说。”便一头扎进了竹屋之中,再没有出来。
宁枫知晓他心头懊恼沮丧,明明已然将奇门术研究深透,但偏偏又是有所怀疑,如此只觉以往的理解仿佛每一处都有偏差,但越是如此想,便越是心中痛苦,难以抑制。宁枫暗暗自责,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告诉师叔这一切的真相,但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正立在门外,心头百感交集,突听屋内的陆师叔淡淡说道:“山谷夜间阴冷,你便在此住下吧。”宁枫闻言微微诧异,这竹屋灵巧精致,怎么能住得下两个人?念头刚起,便看到周遭的青翠碧竹猛地一阵晃动,宁枫还以为谷中起了大风,正欲进屋,又见这些绿竹竟然发出淡淡的碧光,疯狂生长弯曲,转瞬间已在旁边又围成了一间新的屋子,手腕粗的绿竹鳞次排列,浑无一丝间隙,便如天成。
宁枫心中惊叹:“这难道便是真诀中提到过的‘万木逢春诀’!”此诀心法本也不算太难,但是极其耗费灵力,若是宁枫来施展,恐怕连几颗竹子都难以办到。
他走进屋内,和衣睡下。白日里不停歇的诵念心法,领悟奇门术,心智消耗极大,不多时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