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思(1 / 1)

“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

S市军营内的临时演播厅,漂亮的女主持满脸笑容,嘴里不多不少地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请允许我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请允许我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此时快乐激动的心情!那就是……”

她转向漆黑一片的大屏幕,眼睛里满是星星,“我们的朱先生睡着了!我们的朱先生肩负着沉重的压力,在那种肮脏而简陋的环境里,居然睡着了!试问,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环境适应能力啊!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为朱先生的酣然入睡而欢呼舞蹈吧,让我们为朱先生能在哈比内斯的苍穹之下做个好梦而衷心祈祷吧!”

这位名叫苏韵甯的女主持并不是在自作多情(都第三次出场了,好歹给人家起个名字)。

此时的地球上不知有多少人对着电视机在痴痴地守望,他们摒弃了尘世间的一切嘈杂,心无旁骛,聆听着从屏幕里面传出的阵阵鼾声,那是朱利安的呼吸,那是全人类的呼吸!

当然,当然,说一千道一万,朱利安终究不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不过是一个呼呼大睡毫无美感可言的大男人,能有什么看头?况且还什么都看不到……

完全沉浸在朱利安的鼾声中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地方。其中相当一部分转到了这个小小临时演播室,转到了苏小姐对面,转到了那位目光睿智面带笑容、镇定如山渊博似海的老者身上。

苏韵甯也把目光转向了对面,“张教授,对过去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您有什么看法呢?”

由于朱利安在哈比内斯大陆以锐利的眼光和缜密的判断,为自己放过朱利奥一事成功洗白,所以始终坚定不移站在他身后的张教授,如今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面对主持人提问时显得更加自信和从容。

“随着时间的流逝,赛场世界渐渐向我们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大幕已经徐徐拉开……”张教授非常文艺地讲述着他的观点,“由于受到童话和部分影视小说的影响,许多观众可能对于古代的生活包括对中古时代的世界抱有过多的期望。

“非常遗憾的是,受时代所限,无论是地球上的还是哈比内斯大陆的中古时期都不是那么美好。以我们地球上的中世纪欧洲为例,其生存环境和卫生条件在漫长的千年时光当中,一直是相当糟糕的。

“当时欧洲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长年累月的不洗澡,所以他们当中的贵族和富商,依赖香水来掩盖身上的异味,并且对东方的香料有着近乎病态的迷恋,当时欧洲的所有城市,街道上都是秽物横流,人们在那种地方行走,可谓是如履薄冰,由此高跟鞋应运而生。”

“香水?高跟鞋?原来是这样来的?”苏小姐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讶。

张教授笑道:“即使是现在以‘花都’之名享誉世界的巴黎,到了中世纪晚期,巴黎人为了清理市容,总算开始把粪便集中起来,堆积在城墙外侧,用以减少城内的污秽。但不幸的是,随着巴黎的繁荣昌盛,其粪堆也日渐庞大。

“最后,粪堆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以至于人们出于安全的考虑,而不得不将围墙筑高,以防敌军踩着粪堆直接冲上巴黎城墙。

“但是,情况都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巴黎人还要偷懒不想着怎么把堆积如山的大粪拉走,而是直接在粪堆上加高城墙……甚至到文艺复兴时期,相信大家对凡尔赛宫、卢浮宫和枫丹白露宫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了,可有谁知道,当年路易十四为了解决这三处宫殿的卫生问题,采用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轮流搬家。每月搬一次家,人们糟蹋这一处时,清扫另一处……”

“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啊!”苏韵甯惊呆了,“没想到我和无数国人一直心向神往的美丽巴黎,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有着如此黑历史的又岂止是巴黎。”张教授笑容更盛,“又好比伦敦,一直是直接把粪便和垃圾排入流经市区的河道内。然后由于粪便太多,细小的河流很快就开始慢慢地被淤塞。原本有条弗利特河,由于负责收集了几个世纪的粪便和垃圾,等到河水终于停止流动之后,再加上行人和牲畜的踩踏,弗利特河也变成了弗利特街……”

这时屏幕中出现了哈比内斯大陆上安菲尔德城堡的画面,张教授喟叹道:“从画面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朱先生所在城堡的护城河同样是步入了弗林特河的后尘。”

“我们再来说说这个与中世纪欧洲相仿的世界中的医疗条件。根据当地原有生物的描述,对于朱先生的父亲朱汤达男爵的昏厥,他们一不打针二不吃药,而是采用了经典的放血疗法。

“放血、催吐和灌常,乃是中世纪欧洲的医生治疗病患的三大法宝,更是是连教皇、国王乃至于米利坚开国总统都无法逃脱的梦魇。不过朱汤达男爵的运气似乎不错,因为科学证明,少量放血对于因血压升高而产生的昏厥似乎还是有些效果的,这一次或许是歪打正着,对了男爵大人的症候。”

张教授面向镜头,欣慰地笑道:“但是,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对于赛场世界的种种奇葩之处,我们的朱先生在生理上难免有所不适,但是在心理上,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有着充足的准备。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茫然,他一直在努力地适应着那个对现代年轻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世界。他的酣然入睡就是最好的证明!”

像之前一样,苏小姐又一次被张教授的才华和雄辩所征服,“我们知道您已经很疲倦了,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趁着朱先生睡着了的时候,能够向您多多学习。”

“也谈不上学习,大家互相探讨。再说我也没到疲倦的时候。”张教授谦虚地说道,“作为一个长者,眼看着朱先生那样一位杰出的青年走入我的视野,毅然担负起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我的内心是无比的欣慰和激动啊。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可做不到像朱先生那样酣然入睡。”

“先前我说朱先生在赛场世界是投了一个好胎,许多人却对此表示了怀疑,由于这种怀疑只是对我本人的名誉有损,并没有关系到朱先生的形象,所以当时我也懒得和那些人计较,可是现在,事实却证明了我的正确。”

大屏幕中上出现了朱汤达和朱利昂父子二人的图像,张教授得意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欣慰地看到,同样是封建领主,同样是作为剥削阶级的一员,相比于他们北边的邻居,朱先生的父兄却有着在那个社会中难得的宽厚和仁慈,他们并没有将家族所面临的经济危机完全转嫁到所辖的领民身上。

“与之对应的是,朱先生的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堪称封建社会大家庭的典范,表现了一种和睦的氛围。而这对于朱先生的人身安全和尽快地融入赛场世界都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朱先生为了维护萧小姐,还是触怒了朱汤达男爵,他这样做是否值得呢?”苏韵甯代表观众问道。

“难道萧小姐不值得朱先生去维护吗?”张教授反问道,“生活在现代的人们恐怕是不知道地牢的恐怖啊,那里非但是暗无天日,而且很可能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呆在那种地方是真正的度日如年。萧小姐原本就是一个女孩子,到了哈比内斯大陆又成了一个小孩子,让他在那种地方呆个三天,弄不好精神都会奔溃,等于是斩断了朱先生的一条臂膀啊!

“至于说到触怒了朱汤达男爵,这一点完全不必担心。他们所说的‘仆从’如果换成是‘附庸’就更好理解了,而所谓的‘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更是一语道破了贵族分封制度的政治特点。从法律上讲,朱汤达男爵是没有权力处置萧小姐的,他只能处置朱先生。然而朱先生早已看穿了一切,认定了在当前的情势下,男爵大人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说到这里,张教授感慨万千,“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估计世界上再没有人对朱先生的博览群书而有所非议了。试问,一个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仅仅凭着总共不到十分钟的记忆片段,短短几个小时的潜心观察,以及与原有生物寥寥不多的对话,却已经是进退有据、应付裕如。

“让我们试想一下,如果外星人选中的是一位白人,如果那位白人老爷是来到了一个东方背景的世界,那么他的脑子里除了一个大写的懵逼之外还能剩下些什么呢?肯定要被当地原有生物当成白痴来对待了。”

张教授长叹一声,露出了深深的忧虑,“由此可见,我们国内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也太深了,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

“一天到晚这个值得深思,那个值得深思,深思了多少年,也没见深思出个什么名堂。现在都啥时候了,还深思这玩意儿?”

在S市市区的某个建筑工地的工棚里,年过不惑的涂财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把瓶子里最后一点白酒灌进嘴里,再用粗糙的大手将胡子拉碴的下巴上的酒水抹掉,愤懑而无奈地说道。

“就是。”旁边的工友范长根痴痴地看着另一台小电视机,虽然屏幕上一团漆黑,里面却传来阵阵鼾声,“早在二十年前,我爹还跟朱先生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说什么农民工的问题值得深思。可一直到现在……”

小范终于将目光从小电视机上挪开,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工棚,又透过彩塑布的缝隙,看了看不远处那高楼大厦的璀璨灯火,“多少总算好了点吧。”

“唉,你们发现没?”另一个和小范同样是没考上大学,出来打工没多久的年轻民工蹲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兴奋地说道,“朱先生住的地方还不如咱们呢。”

“废话,那是什么年代,咱们又是什么年代?”老凃扔掉了空酒瓶,一边又撬开一瓶啤酒一边笑骂道。

工棚的彩塑布帘子忽然被掀开了,露出了工头赖德奎那张满是横肉又满是青肿的丑脸。

这家伙在他们的老家原本就是个地痞,又是老板的亲戚,平日里拖欠工资,克扣伙食,民工兄弟们没少被他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哈哈,赖老板,怎么你还敢露头啊?”范长根乜着眼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工头,“昨天那顿打还没挨够是吧?”

昨天傍晚,当外星飞碟刚刚出现的时候,这帮子民工兄弟抱着临死前疯狂一把的念头,将老赖痛打了一顿,然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不过车站和铁路上的工作人员同样是无心上班只想着和亲人呆在一起,他们想回家的愿望落空了。到后来朱利安横空出世,世界局势趋于稳定,他们当中一大部分又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工地,与世界人民同喜同悲。

“你们少得意。”赖德奎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现在社会上的秩序都恢复了,照旧是王法当道,谁还敢乱打人?告诉你们,我迟早会跟你们算账的。这姓朱的都睡觉了,你们还看什么?明天不要搬砖了?”

“搬你麻痹!”涂财根抡圆了胳膊,将手中的啤酒瓶连同着里面的半瓶酒,精准地砸在了赖德奎的脑袋上面,顿时血花飞溅。

“你好大的胆子!”范长根攥紧了拳头扑了过去,“‘姓朱的’这三个字是你叫的吗?你还翻了天了你?”

七八个工友撸起了袖子紧随其后,“今天就算打死了你,都是你活该,这官司就算打到联合国咱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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