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小静虽然负气,但还是在此守候宸羽,然而她等来的不是宸羽,而是幽魂。
当栾栾和宸羽到达岸边的时候,小静和幽魂斗得正厉害。
数日不见,幽魂的力量又增强了。小静守在岸边,不让她靠近船只。
宸羽飞身而至,掠上船只。
“小静,走。”
小静一挥手中拨浪鼓,将围住她的幽魂击退,纵身跳进船只。
宸羽一剑斩断绳索,小静一愣:“哥哥雪琉璃呢?”
宸羽道:“被幽骨困住了。”
小静脸色一变:“为何不取了她的雪琉璃碎片?”
宸羽的手一僵,他握住剑,黎明前的暗色,遮住了他眼底莫名的情绪。——他虽然一再告诫自己,那些都不是真的,不过又是一段谎言,然而,濒死之际,那个病弱的女子伸出手,握住他的那一刻,心头涌动的情绪让他喉头一紧,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娘,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或许,他从未想过动手,一路走来,谎言太多,让他无从下手。
“不行!不能就这样走掉!”然而,小静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如飞鸟般冲出船只,跳上岸。
“小静,回来!”宸羽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小静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丛林中,而岸上,幽魂迅速追了过去。
可恶!
宸羽暗骂了一声,栾栾咬了咬牙:“我不要紧的。”
宸羽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问:“会划船吗?”
栾栾左右瞧了瞧,有些为难:“我是天上飞的……”
宸羽暗叹一声:“看你的造化了。”话音一落,他突然腾空而起,一掌击在船弦上,那只小船便如箭一般射入茫茫大海中。
栾栾惊诧地扑向船沿,大叫:“宸羽!”
然而,宸羽已经落在岸边毫不迟疑回到了那片被石怪包围的战场。——她知道,在他的心中,小静一直都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存在。可是,她那么不顾一切的追随又算什么呢?
她孤零零坐在船上,望着空茫的大海,怔怔的,仿佛被世间遗弃了的悲伤涌上心头。她忽然明白了,或许姑姑说得不错,世间上最难懂的便是情爱,她不懂之时,渴望着,懂了之时,却是备受煎熬着。如果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为她不顾一切,她会不会也像姑姑一样,耗尽了神族最后的生命来等待,守护,寻找……
夜色苍茫,黎明的曙光将至,那一座开满千叶蝶的岛屿将迎来最后的毁灭,当日月更替的刹那,日光代替月光穿透在那片土地上时,那些所有染病的人都将化作一具具庞大的石雕屹立在岛上,从此死亡。如大石头一般……
栾栾突然一惊:“大石头!大石头呢?”
惨了惨了,刚才那么多石怪,不是也有一个是白蓝诺吧,他还没有和千叶蝶相认,可不能这样变石头了。
***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第一片金辉,沉睡一夜的千叶蝶舒展开五彩斑斓的花瓣,仿佛成千上万只蝴蝶展开了翅膀一样。栾栾不顾一切的回到这座岛上,可是岛上好生安静,没有黎明前野兽般的嘶吼,没有刀剑相撞的声响,一切都静谧地发生着。
宸羽手中的剑已经染成了血红,围着他的还有十个如小山一样的石怪,而幽魂和幽骨竟各自操纵着一只石怪,不知为何,那些失去理智的石怪竟能任由两个孩子摆布。小静被困在一只石怪的手中,宸羽不敢妄动,他的身侧依靠着虚弱的千叶蝶。
——原本失去主人的千叶蝶却没有静止,这样宸羽十分惊奇,难道是有人在千叶蝶静止之际,成为了她新的主人?
千叶蝶抓着宸羽的手臂,虚弱道:“阿诺在他们之中。”
是白蓝诺?
宸羽恍然明白过来。
幽骨站在一只石怪上,笑嘻嘻地望着宸羽,也不见她怎么动作,那只石怪便迈开千钧重的步子,移向宸羽。
“嘻嘻,宸羽哥哥,还不罢手吗?”
千叶蝶嘶哑着声音,道:“求求你,替我找到阿诺,带他离开这里。”
她知道,只要太阳一出来,这些石怪就再也没救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静止,更不能看着白蓝诺如他们一般静止在这一座岛屿之上。
她拼尽全力,飞身而上,全身散发出紫色的光芒,那是作为雪琉璃的神光,因为这份神力,她得以从一只静止的雪琉璃变作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她因主人的血脉有了和常人一样的能力,她无法舍弃这份感情。为了不让紫然成为石人,红叶儿舍弃了一切,为了不让白蓝诺步上他们的后尘,她宁愿不再和他相见。只要阿诺平安,一切都好。可是,为什么她洗去了阿诺与她之间所有的记忆,他还是不远万里地找到了这里。她以为,她有了主人,阿诺就与她断了所有的牵连,可命运的齿轮偏偏在最后一刻将她们拉向了原来的轨迹。他为了让她苏醒,成了她的主人,他为了对抗幽骨,舍弃了血肉之躯,被淹没在这群石人之中。
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想,至少,在她醒着的时候,阿诺不能成为石人而静止在这片岛上。
千叶蝶双手分合,念动咒语,紫色的咒文像一只只蝴蝶从她的指间溢出,有紫色透明的翅膀从她的肩胛缓缓伸展而出,整片山野的千叶蝶都在她的神力下纷纷汇聚。不过短短一瞬间,整座千叶岛仿佛苏醒了一般,千叶蝶在晨曦中盛开,无数紫色的花瓣如挣脱束缚的蝶飞向天空。
***
四面八方的花蝶朝同一个方向汇聚,栾栾惊讶地看着一切在晨曦中苏醒,她向着花瓣汇聚的方向狂奔而去。
吼——
野兽般的嘶吼在静谧的山谷中响起,栾栾找到这里的时候,山谷里蒙上了一层紫色的轻纱,那些成片的紫色花瓣阻挡着阳光的渗透。千叶蝶如神祗一样屹立在一只石怪的肩上,双手张开,紫色的轻纱在风中清扬,强大的灵力从她的胸口溢出,将那些石怪笼罩其中。
时光便如静止了一般。
幽骨目光一缩,周遭杀气蓦地一重:“魂魂,阻止她!”
周遭的气流变得凛冽,所有的千叶蝶花如一只只蝴蝶在气流中飞旋,然后陨落,那就像一场献祭,前仆后继的花朵如活了般闯进那一层层气流中,化为灰烬。幽魂根本无法破开这层光流。
宸羽趁石怪变化之际,夺过石怪手中的小静,闪出了千叶蝶神光的包围圈,阻止欲上前的栾栾,道:“走!”
栾栾一愣,哦了一声,仍在怔神。
遇见过那么多的雪琉璃,栾栾是第一次看见雪琉璃生命的陨落,千叶蝶的身体在灵力释放中,渐渐变得透明,有清晰的纹路出现在她外露的肌肤上,此时的她无愧于神祗二字。
小静却是十分固执,“雪琉璃还在那里,不能走!”
宸羽道:“她都已经舍弃所有灵力了,雪琉璃碎片还有何用?”
小静肃然道:“当然有用,雪琉璃的灵力怎么可能被耗尽,她掌控的不过毫毛。要知道,那可是……”
忽然意识到什么,突然闭了嘴,转了话锋,“反正我必须得到雪琉璃碎片,宸羽哥哥,游戏的规则可不是舍弃,而是获取。”
宸羽却是狐疑地望着她,目光隐隐朦胧,他道:“小静,前面不远便是蓝魅之国,你的叔父设下的这个局,我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你可有对我诚实一回?”
小静忽然一怔,目中隐有泪光:“哥哥又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吗?”
宸羽抿嘴不答。
小静咬着唇有些负气:“哥哥不信便与我断了这婆娑之影的联系,我一个人也能进入这游戏!”她说着,就摇动手中的拨浪鼓。
宸羽脸色一变,抓了她的手腕,阻止她。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喂!”栾栾朝着他的背影大叫:“船在这边,你们往回走做什么?”
宸羽却没理她,只留背影让她顿足。
栾栾气愤地哼了一声,追上去。
回到方才的地方,一切都结束了。晨曦透过这一片土地,所有的花儿凋零,千叶蝶用她仅剩的力量挽救了那些在月光下石变的人,村庄恢复了平静。
那些村民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昏死在原地,只是千叶蝶却不见了踪影。
小静恨恨地:“来晚了一步,定是被幽骨那丫头抢走了雪琉璃。”
宸羽道:“她耗尽灵力救了这些人,怕是已经化为飞灰了。”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咚、咚”声,他们三人同时回首,只见一个小山一样石人正朝他们走过来。
小静立时绷紧了神经,连宸羽也略微惊讶地望着那个石怪。所有的石怪都恢复了原样,为何这里还有一个?
只见那只石怪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在他们都以为它要攻击他们的时候,那只石怪费力地弯下腰,向他们缓缓伸出手。
他巨大的手停在他们面前,手心是虚弱到透明的千叶蝶。千叶蝶的全身已经透明,身后透明的羽翼也是千疮百孔,那是马上就要飞散的前兆。
石怪无法说话,只是将千叶蝶轻轻地放在他们面前。
小静见是雪琉璃,眼睛一亮,就要冲过去抢。宸羽却拦住她,将千叶蝶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他看向石怪,轻轻摇了摇头。
那石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伸手抚摸千叶蝶苍白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大得可以将她压死,便悄然缩了回去。他指了指大海的方向,缓步踏向了海边。
宸羽带着雪琉璃跟随他来到海边,那里有他们的船只,他踏上船,栾栾和小静也莫名其妙地踏上了船只。那石怪见他们都上了船只,用力将船一推,小船便如箭一般射向了大海。他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缓缓举起手,向他们告别。
晨曦洒在他庞大的身躯上,一切都在静谧中静止了。
栾栾扑向船沿,使劲朝石怪挥手,挥着挥着,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她认出来了,那个人,那个巨石一样的人,颈上,腕上还缠有断裂的铁链,那是白蓝诺,是白蓝诺,他没能在千叶蝶的救赎中变回原来的模样,这一别,他将永远变作石头屹立在海岸,保持着挥手告别的姿势,像一个守望者一样,望向大海的某一个地方。
而千叶蝶……
栾栾抹了泪,看向千叶蝶,问宸羽:“她还有救吗?”
宸羽摇头。
“反正都没救了,为何不让我取了她的雪琉璃碎片?”小静嘀咕。
宸羽道:“本是将死之物,又何必动手呢?”
他将千叶蝶轻轻放在船上,千叶蝶的身体早已达到了极限,她用最后的意志睁开了眼睛,可她甚至连白蓝诺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她的手伸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紫衣少年。晨光中,她的手指开始化作光蝶消散。那些光蝶承载着她和那个紫衣少年的所有记忆。
从西海相遇,他从天而降救她于海怪之口。
从花海中许下终身,沧海桑田不离不弃。
从月光下,第一次发现他的身体崩塌,到她忍痛断绝将他送离西海。
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些光蝶之中,她还未来得及还给白蓝诺……
所有的光蝶消散,留下了一块血色的碎片,小静兴奋地抓在手中,激动不已,“我终于得到了一块雪琉璃碎片!”
她说着就将那块碎片握在手中,念动咒诀,想要将那块碎片植入体内。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朝小静袭来,宸羽一惊,挥剑将拿道黑影挡开,将小静护在身侧。
“嘻嘻,宸羽哥哥的警觉性还是挺高的嘛!”
是幽骨。他立在船头,笑嘻嘻地望着宸羽。
小静拽着雪琉璃碎片,仇视着她:“又是你们,可恶!”小静挥着拨浪鼓便攻了上去。
“魂魂,还不出来帮忙!”幽骨大叫。
她话音未落,幽魂便如一缕烟出现在了船尾。
这几个人打架归打架,可怜的是栾栾,她作为一只天上飞的鸟儿,坐船就已经很勉强了,还坐那么摇晃的船,她简直觉得快要将胃给吐出来。
可那几个人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这小船哪里承受得了这番折腾,卡擦几声,竟是四分五裂,栾栾两眼一睁,硬是眼瞧着自己被海水淹得没影儿了。
唉——
她哀叹一声,这趟西海之行,真真是没有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