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洛不好接这茬儿,只得眉头紧锁。
凌霜干脆换了只手握剑,矫健的身形只轻轻一点地面,纵身跃了下来。
之后围着神五公子打量了一圈,根本不在意对方目光始终落在元靖身上,故意讥讽道:“刚刚谁说‘哪怕凌瀚在场也不放在眼中’的?是你吗神子茗。那我是不是也大可说即便神子赢来了,也未必见得着我大哥?”
神五公子没顾及回话,因为他已经看到元靖眼底压抑着的怒火。
但也只是有些吃惊,似乎只单纯没想到元靖也在此处。若论惊慌程度,还不及他见到自家兄长神子洛时呢。
这让凤臻不禁心中有些凝重。
很快,见元靖与神子洛已经逼近自己了,神子茗这才弯腰行礼,道:“臣神子茗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兄长。”
是了,正是神子洛!
凤臻便是出门时,粗略一眼打量过这名文侍。他腰间所系的锦带图案,便是神家人的。
一听到“太子”名号,灌木丛中再次响了起来,且动静有点儿大,在场人谁都听清楚了。
元靖眉头紧锁,不过并没有打算过问。转而对神子茗道:“巧了,本宫竟不知神奉也在此处。凤姑娘乃是本宫一名好友,她若有何处得罪了神奉,本宫替她向你致歉。莫要放在心上。”
这突然的转变,是凤臻始料未及的。
一个自称“本宫”,一个自称“臣”,多么显然的君臣关系。却偏偏差强人意,举止行为都本末倒置了过来。
倒是神子洛见状,急急跪了下去,道:“太子殿下不可如此,真是折煞了子茗这混账。请殿下放心,子洛定会处理好家务事。给殿下一个交代,给凤姑娘一个交代。”
说完,见神子茗仍立得挺直,立刻呵斥道:“放肆!还不快跪下!”
神子茗这才极不情愿地跪到自家兄长身旁。
元靖面容不着痕迹的抽了一下,笑道:“既如此,本宫也不便插手,就交给子洛来处理吧。本宫先带凤姑娘回去疗伤了。”
“遵命!殿下。”
临走了,凌霜都还一幅专心致志等待,硬要留下来看好戏的样子。当然是仗着有从三品武将官员苏弋护送主子,他放心得很呢。
就连凌雪都没打算跟着回去。
元靖和苏弋也没刻意召回他俩表亲。
这一路上,元靖都在担忧着凤臻那走几步便有血液从鼻腔流出的情况,也的确骇人。不过他话不多,算是凤臻认识他以来最沉默的一次。
凤臻看过元靖太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以为,有什么话只要想说,自然会说出口。若不想说,问了也只能得到些谎言。
那还不如不问。
可如此刻这般,倒还从未见过。似乎每看凤臻一眼,那饱含着无尽话语和愧疚之心的神色,更显而易见。还有好几次都抿动着嘴唇了,仍不吐只字片语来。
好吧,凤臻大概能猜测出些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什么“抱歉,受委屈了”之类的话语。她可听可不听。
因为今日之事并非错在元靖,他好心好意邀大家出来玩,谁都没想到会遇到熟人,也谁都不想让事情发展成这般境地。
只是吧……
元靖有千言万语想对凤臻说,凤臻也有很多不明所以想要听听元靖怎么说。
譬如,为何无意惩戒对方?
明明心中满腔怒火,却一句“家务事,家务了”便把太子殿下给打发了?
有种暴怒之中举起了千斤巨石后,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轻轻放回去的憋屈。
一个世家子弟随意殴打邻国先女帝,此行为已经上升到国政问题。且不说凤臻咽不咽得下这口气,若要深究,理直气壮。但不深究,还得牵扯到第二个问题。
二:堂堂一国储君,未来帝王,竟还被一个世家子弟如此轻怠?根本不放在眼里。这都能忍?
从他们的眼神中,凤臻完全可以感觉得出一个有恃无恐,一个刻意退让。
又涉及到第三个问题。
三:会是什么原因,居然让那些宵小欺压在天子天孙头上。虽然这个小“天孙”威慑力不够,气势不足。
仔细回想起来,凤臻似乎都不用问,大概就能猜到答案了。
当日老皇帝都尚且忌惮着神太傅,言行举止都得看对方眼色行事,可想而知“神”氏在夜澜国之中的地位。并且已经严重影响到皇权了。
还在不断壮大中。
不过因为她是迟早要离开的人,对于他们这些糟心事,未来国运,根本不愿意多管多问。免得惹祸上身,节外生枝。
老皇帝不是说过一句话吗?她已经是天下笑柄,出了名的昏君,却还有一个古慕寒在牵挂自己。想来元靖这般心性纯善义气之人,定然有自己的辉煌路途要走。
不是还有那嘴特别碎的凌霜护着他吗?根本无需自己狗拿耗子,杞人忧天。
回到安脚地,由元靖随行的御医先给凤臻处理好了鼻梁,又让苏月婷将香儿背回马车中,自己则去找来一小把长短粗细均匀的小木棒,用于固定断骨之处。
可由于脱臼的位置实在私密,不是他一介男子可以下手的。于是苏弋命苏月婷上了车关上门,御医则在门外口头指导,里应外合,配合着点儿去完成医治。
趁着香儿治疗期间,元靖找来一套女装,让凤臻暂时换一下。
当然不是他备下的,应该是哪位同行的公主服,十分华贵。可苏家马车她是上不去了,便也只能暂时借用元靖马车来换装。
这四匹马所拉动的车厢果然与寻常车厢不一样,宛如一间可移动的小寝宫,木桌小凳,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都偏向于亮色,即便关起窗来看书也清晰得很。
看到软塌锦被时,凤臻不经愣了一下,有些怀念。以及榻边还放着一册未看完的《战鼓策》,心中更是恍如隔世。
已经回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感受过了。上次一,好像还是三年前出游。她的六马皇撵上。
她在榻上小憩,古慕寒则坐在木桌前,边看着书,边喝茶。那种一睁开眼睛便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人的时候,真的以为是天下间最美的事情。无与伦比。
凤臻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摸一摸那被褥,却不得不因为顾忌自己满身泥泞与血迹,而缩了回来。
才换好衣物,车外便传来一个稍稍稚嫩的男子声音。
“太子殿下,凌未可算找到你了。瑞殿下与公主们在那边钓鱼呢,说请你过去看看。”
元靖的声音:“钓鱼?倒也不错,十七弟有心了。你们好生照看便是,莫要让他们下水嬉闹。本宫还有事,便不去凑热闹了。”
男子的声音:“可是……”
元靖的声音:“对了,可钓着了?你一会儿带些过来交给紫兰熬汤,清淡点儿。受伤之人食不得辛辣。”
“受伤?殿下你……”
“并非本宫。”
“那是……”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不信元靖的话,当即叫着“不行不行,如此大事我得告知于公主和瑞殿下们。”
似乎对方想走,元靖连忙唤道:“等等,回来。本宫当真没有受伤,另有其人。你莫要说出去,免得败了他们兴致。”
“可是太子殿下你……无论如何也得传秦先生来看看吧?”
“已经传过了。此刻在医治另外一人,你也莫要去打扰。”
“另外一人??”这声音更加惊奇了。仍在喋喋不休。
唔……
这凌家人是遗传吗?怎的个个都是话痨模样。
凤臻听不下去了,当即打开车门,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并故意假装疼痛,摸了摸鼻梁上的纱布。
她能看到那位自称“凌末”的小青年脸上,尽显惊讶之色。
为了不必要的误会,凤臻第一次给元靖行礼道:“奴婢多谢太子施救,赐衣和借地更衣之恩。皇恩好荡,奴婢无以为报。”
说到这儿,她故意抬头看了眼凌末,假装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走了。
听闻,“太……太……帝!”的吃惊声音响起,她也不作停留。
这小青年知道她以前的身份,一点儿也不奇怪。自她进入夜澜国皇宫那一刻,该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凌末身为那什么瑞皇子的武侍,就更加不足为奇。
回到苏家马车旁,随行的御医仍然还在原地,斜着身子向里喊话。虽然车门紧闭,但也依稀可听闻香儿的哭声。
苏弋不见了。凤臻猜测,应该是又回去找凌雪了。牵挂着妻子怕她吃亏。
眼下苏家人都不在这儿,她也懒得去加入那些不相识的宫女行列,与她们一道准备午膳。干脆找了个不远不近,依稀还能听到香儿哭声的地方,背光的大梨花树下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怎的,竟沉沉睡去。
许是元靖马车中她触景伤情,这一觉,她又梦到古慕寒了。
行驶颠簸的马车中,古慕寒跪坐在木桌前,一手捧着书册,偶尔翻过下一页,又偶尔,端起桌上那个素雅的茶杯,浅酌一口茶水。
这一系列动作原本凤臻是看不到的,因为她躺着的软榻,位于古慕寒的后方。她唯一可见的便是他那笔直背影,和动作起伏度。
他不知道凤臻已经醒了,且也注视了他很久。
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