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小心道:“你的夫君呢?”
上回见面,她跟自己介绍了刚成亲不久的夫君,如今,她只身一人在外,身边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玲珑顿了几秒钟,轻声道:“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捕捉到了玲珑情绪中的一丝落寞,赵俊昊惊讶的同时,心里又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希望了吗?
虽然能感觉到玲珑并不想再说,他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他走了吗?”
玲珑其实有些恼怒。
她有许久没见到他了,在杜茵茵的口中,她得知了那家伙到处说他不曾娶妻。
其中具体的原因她还不知道,但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气得心口有些疼。
要是再让她见到他,非得让他尝尝这个恶果。
这些东西她不想跟赵俊昊说,也不想解释,只道:“我不想谈他,待会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们就此别过吧。”
赵俊昊赶紧道:“我知道你嫌我碍手碍脚的,可是你想我这么弱,要是自己走,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宰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能忍心看着我冒着生命危险吗?”
玲珑瞧了他一眼:“你先别回通州了,你爹说的也不是不在理,你们赵家的男子也确实只有你一个没上战场,这时局动荡,你既然没有自保能力,就不要给自己找危险。”
赵家守着梁国北边边境,跟戚家一样,赵家历代男子也都是战场上铮铮铁骨的将军,偏偏出了赵俊昊这么个反骨,赵将军估计也是气得牙痒。
赵俊昊忽然笑了起来:“我从十四岁开始,就不在府中待着了,四处游历,怎能没有自保能力,只是咱们在一起不是更加安全吗?”
玲珑望着远处飘着雾气的江面,忽然问:“赵家此次没有平叛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了,赵俊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道:“陛下并未下旨让赵家平叛,那点起义的灾民,连派戚家军去都是大材小用了。”
戚家军和赵家军在梁国齐名,他们守在南北两边,几乎从来见不着面,但是偶尔提起对方的时候,也是暗暗较量。
看着玲珑明摆着不想让他跟着,赵俊昊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忽然回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要太执着了,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何况我已经有夫君,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你应该认真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是去子承父业,还是经商,不要,再跟在我身后。”
赵俊昊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之前总觉得他还太小,脑子一热干出来的事情,也许过几天就忘了,可没想到他会坚持那么久。
这是玲珑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这么真心实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也不希望你喜欢我。
他觉得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塌了,他一直自欺欺人,筑起来的城堡塌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特别希望玲珑还跟以前一样,不爱搭理他,无视他,也总比这样直白地击碎了他的希望要好。
赵俊昊愣了几分钟,忽然抬起头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我喜欢那块地方,正好在盘虎山附近,别的强人流寇不敢往这里来罢了。”
他啪一声打开扇子,“我家里也有通房的,只是外人不知道,我可没有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保护我。”
玲珑扫到他眼角的微红,不再说什么。
这次,赵俊昊并没有坚持着跟着她一起走。
七叔没想到,展言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成不了大事的书生模样,居然能掀起这么一场暴动。
虽然现在被暂时压制,但他总觉得这小子好像是有大造化。
不过这不是他所关心的,大小姐还是没有消息,盘虎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大小姐,梁国的江山,他们不感兴趣。
他正想着事儿,长青一把把门推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七叔!七叔,大小姐回来了!”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玲珑回到盘虎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先洗个澡,昏天地暗地睡一觉,走的时候只是想着摸一摸梁国各地的情况,没想到在外面待了大半年的时间。
怜珠匆匆地赶来,看到玲珑,就忍不住抹眼泪:“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奴婢真的要急死了。”
玲珑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道:“确实是瘦了,手感都没以前好了,这段日子好好补一补,再胖回来。”
这时候小姐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
七叔也不顾年老体迈,跑得飞快,连长青都被甩在了后面,跨进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
玲珑上前扶住他:“七叔那么着急做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冒冒失失的。”
终于又见到了大小姐,七叔不禁老泪纵横,在外面漂泊这么久,她瘦了许多,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份贵重,后来却处处坎坷,磕磕绊绊长大,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短短几个月,七叔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玲珑忍住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道:“你们担心什么,那么多场追杀,我还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那个小小的慕容越还奈何不了我。”
七叔瞪她:“我之前记得,小姐跟我说,一定不会被感情所左右,可是你随随便便就把那药丸给那臭小子吃了,那东西,连你师父都没有第二颗!”
说起这个,玲珑有些心虚,她揉了揉鼻子:“当时他中毒了,我不给他吃,他估计当场就交代了。”
怜珠忿忿不已:“给他吃了又有什么用,小姐,你是不是不记得里面有忘川水了?他现在已经把你忘了!”
怜珠这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事,当时师父将这个拿给她的时候,还笑称:“吃了既能救命又能忘情,这东西可是耗费了我一生的心血,命最重要,爱情却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牺牲爱情来救命,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这么说,展言已经爱上她了?
可是他又把自己给忘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见玲珑神游天外,七叔气道:“忘了也好,当初就不应该那么草率地成亲,现在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他不希望玲珑再跟那小子有什么牵扯。
“我让他吃了销魂丸,他要是胆敢背叛盘虎山,就让他爆体而亡!”
玲珑一惊:“七叔!你给他吃那个干什么?”
七叔看着玲珑,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你虽然是公主,但未在皇宫里长大,皇室之人最是心狠手辣,不拿着能控制他的把柄,又怎么信任他?你放心,只要他没有二心,药效是不会发作的。”
他将之后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玲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联系到师父。”
七叔摇头:“那老家伙整日不着调,要见他只能靠缘分,谁知道怎么找他。”顿了一下,他又有些警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也瞒不住,玲珑就照实说了:“我,我也中毒了,这毒性很奇怪,我解不掉,只是封住了我的内力。”
七叔愣了一下,再一次暴怒:“这该死的慕容越!他们皇家的恩怨,怎么非得牵扯到你,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好歹是给七叔找了件事情做,他赶忙去给百里药圣可能在的地方都发了飞鸽传书,希望这个不靠谱的人能靠谱一回,赶紧回来帮玲珑解毒。
玲珑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展言那里。
他拿着从鸽子脚上取下来的信发呆。
三两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殿下,现在这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了,戚家军不会追过来,突厥那边开始不安分了,戚家军一下子调走那么多兵力,他们就开始跃跃欲试,所以,不会过多久,戚家军肯定会返回南边境。你要不要回盘虎山看看?”
展言心乱如麻。
他不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的一切就像遮住了一层纱。
一直以来,他都很想找到她,但是现在得知她平安了,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去面对。
他踌躇了半响,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征求三两的意见:“你看呢?我现在应该回去吗?”
三两想起大小姐耍鞭子,用剑那利落凶狠的样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殿下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可是现在他不记得她了,这事说起来不怪殿下,可也架不住这个理让人生气。
他想了一会儿,建议道:“您要是害怕,不然现在就不回去?”
展言本来还纠结得很,三两这么一说,他意识到,自己是想回去的。
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之后,道:“帮我收拾行李,回盘虎山。”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整个山寨喜气洋洋,就跟过年似的,只要大小姐在山寨里,他们好像就有了主心骨一样,特别踏实。
展言一上山,就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长青先看到他,使劲地翻了个白眼,长青人不如其名,长了一脸的络腮胡,是个彪形大汉,所以他翻的白眼就特别有杀气:“你们来干什么?”
三两怕玲珑,可不怕长青,立刻还嘴:“殿下可是跟大小姐成亲了,拜过天地的,来见大小姐不是正常的?”
长青冷哼一声:“只怕有些人喜新厌旧,现在连大小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三两撸起袖子:“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我们殿下心里只有大小姐一个人!”
两人正骂得唾沫横飞,怜珠端着一盆温水出现了:“你们在这吵什么?”
长青找到撑腰的了,连忙跑到怜珠身边:“怜珠姐姐,他俩又来了。”
见到怜珠,三两的气焰也一下子消失,堆出一副笑脸:“怜珠姐姐,殿下听说大小姐平安回来,高兴得不得了,连夜就赶来了。”
怜珠对展言也没啥好感,闻言嗤之以鼻:“现在来还有什么用,我放心地将大小姐交给你们殿下,结果呢?你们殿下还要大小姐保护……你们殿下呢?”
三两回头一瞧,展言已经不站在他旁边了,刚才跟长青对骂得太投入,连殿下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发觉。
展言来到山寨,只觉得一切陌生又熟悉,虽然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走,但下意识地就往一条道上走,路的尽头是一间屋子,雕刻得古色古香,比别的屋子要精致许多。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副画面,他站在一匹黑马前,一位身穿红衣的姑娘朝他伸出手来,阳光太刺眼了,他几乎看不清姑娘的面容。
这个画面让他的脑袋有些胀痛。
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进来。”
展言伸手推开门,带进一阵清凉的风,将床头的粉色床幔拂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赖在被窝里的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早上吃什么?”
她休息了几天,已经差不多歇过来了,在外面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怜珠做菜的手艺。
没有听到回来,玲珑有些奇怪,她刚才还迷迷糊糊的,没发觉来人跟怜珠的脚步声不一样,这会儿清醒过来,意识到不是怜珠,她伸手掀开床幔往外看。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正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是心疼,愧疚,还有迷茫,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时隔几个月再相见,他瘦了很多,也黑了一些。
玲珑本以为再相见,她会狠狠地教训他一番,或者让他再也不要出现,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鼻酸。
展言瞧着她的眼睛,鼻梁,脸颊,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脑袋立刻胀痛起来,那些记忆拼命地往他脑袋里钻,他不在乎这种疼,记忆被拿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特别还是忘记,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