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重天中,濯清宫司罚正与正与濯苏太子汇禀要事,忽有一赤火从东南而来,火焰焮天铄地,冲散漫天浮星烟霞,便倏忽不见了。而那些被冲散的,实是畏惧那炽热,便自行相让,待那赤火无影才又缓缓归位,复回原状。
归云与濯苏被这景象晃了眼,分神一瞬,才又叙上前言,“自受殿下使命,小仙便夙兴夜寐,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但仍是未得见帝姬元神归来……”
“此事父皇母后已知晓,你不必自责。”濯苏太子道,“我那白捡的岳父大人可不是你能应付的,你瞧刚才那火光,他如此嚣张,就连父皇都拿他没办法。”
“小仙谢太子殿下。”归云松了口气。
“你只做好分内之事便好。”濯苏余音犹在,却已施法移身。
“小仙恭送太子殿下。”
一道蔚色神光落地,濯苏便至太子殿前,瞧见阿绊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野丫头,你又去哪里疯闹?见了我也不停。”濯苏拉住爱妻衣袖哀怨,“你竟不理我。”
太子妃见他撒起娇来,也柔声道,“美人夫君,绊绊要去去瞧个热闹,晚了就看不到了。要不你陪我去?”
什么热闹?”
“驻守南极的一位仙子,因玩忽职守,被罚下去投生历劫,罚得极重,连人都做不得”
“我尚记阿惹以前收了一位花仙为徒,且待其不薄,后这仙子因阿惹屠龙时护法不利,被贬去了人间南极处……”
夫妻两个边说着悄悄话,边往起命轮赶去。
说起眼下要被投入下界轮回的这位花仙,实在令人好奇。因帝姬濯惹渡劫艰难,至今未归,天帝早已下谕旨,帝姬归来前各界不得入轮回扰乱,恐扰阿惹命数。不知为何,这花仙受罚居然是天后下了懿旨入世间轮回,却令其不得入人道。神仙历劫时时有,但除却本身要指定物种的,大多都是投入人身中,从未有过因受罚不得入人道的前例,又是天后亲下懿旨。这等新鲜,是神仙也未曾见过的,于是纷纷前来,想从判言官口中知晓个来龙去脉。太子夫妇来得迟些,起命轮已被远近各地闻迅赶来凑热闹的神仙里外围了个两圈,且不止围上,还如凡间的街坊般叽叽喳喳地议论。下了朝堂见了太子太子妃,这帮没有几个年岁是低过濯苏的神仙,也并不向他行礼,就是微微点头,相对一笑,眼中的稀奇分明是道:“太子殿下您竟也来瞧热闹?”濯苏也就回个笑,意思便是“您不也来瞧热闹了吗?”这一路濯苏扶着阿绊,艰难地挪向起命轮,一番折腾,到了那轮台,濯苏脸都快笑僵了。他不顾歇息,便又施法凭空幻化了一把花藤秋千,只见勾盘住起命轮匾额首字末字的褐木舒展开来,秃藤生青皮,青枝发嫩芽,嫩芽旁花苞绽开,窈窈蓝雪花舒展,散着幽香。花藤椅秋千荡一长成,这对夫妻便入了座,位置堪称绝佳。
因离得近,濯苏阿绊将起命轮上看得干净,这获罪花仙被除去粉纱衣,只能着素衫,干站在白晶阶前几十步,不但衣裳惨白,面色也并不好看。即便如此,仍旧是个柔媚的美娇娘。阿绊一向喜美人,看得越发仔细,濯苏见她不移目光,便也好奇瞧着,这两位仔细得就连那花仙眼皮上缀了何色亮粉,粉质是粗是细都尽揽眼中。那花仙一来因故受罚本就心虚,二来被这对夫妇盯得愈发心乱,犹豫了半晌,侧身试探道,“二位殿下,可否将椅座挪几步?小仙有些转不过身。”她这话不假。她头顶上头就是起命轮的三字匾额,却见那花藤秋千正垂搭在轮台入口旁,离那花仙不过一步;椅座正到她肋下,濯苏阿绊坐上,约莫只高过她四五掌,虽与她并排面朝同向,却将她卡在一角,只瞧着那两位殿下荡来荡去,不敢多动。提句言外话,再也没有神仙围观到如此近处了。
濯苏闻言并不动,只与太子妃道,“阿绊,我瞧这许久,怎么这位仙子好似那个叛我阿姐的樱仙?”
“美人夫君,我瞧着她也面善。”太子妃晃了晃脚,“好似叫做白渊?”
花仙立时脸色煞白。
此时神仙围起的圈外传讯天官报禀之声回荡起命轮,“濯清宫判言官司罚归云仙子到。”
只见圈子的西方让出一条路,传讯天官在前引路,后头随着一位额间点了水露红花的仙子,桃花眼冰琢颜,着金衣海棠色披帛,腰间系着一支通透的青玉笔,正是归云。其后还跟着八位仙娥,左右并立,各列衣色略有不同。
濯苏冷笑一声,“果然是你。”
被罚下界轮回的神仙,其量相比自愿历劫的,不值一提。但若是被罚下界,就要按着天规,在起命轮由判言官宣告其所犯何事,并由天法司在起命轮贴出告示,以宣各处。而这判言官则是由被罚者所拜门下中的司罚担任,是为表明本门已知且无异议之态度。若是散修独身,既无无门派师父,又非教众,则由天机府使一位仙童来任。整个过程都允旁观,因此今日才聚了如此之众来看热闹。
濯清宫,乃是帝姬濯惹所居宫殿。濯惹年纪尚轻,至今独独收了一位弟子,除了这位弟子,濯清宫名册中再无第二位花仙。而这位弟子,正是白渊——那个六道皆知的受了帝姬救命大恩,成为濯清宫首徒,却在阿惹屠龙时护法不利致阿惹重伤,因此被贬人间南极寒冰冷雪处的樱仙。若非渡川神君及时赶到,帝姬怕是要陨于神禁地。
“濯清宫昔日司罚樱仙白渊,置帝姬于险境,帝后念其初犯,遂使其左迁人间南极,然此仙不知自重,再犯有三:其一,玩忽职守,离职三年,致属地三年风雪异时;其二,与堕仙昭福有私,有损天法尊严;其三,待审期间,意图助氐人族三霖出逃十一重天仙牢,蔑视法度。此三罪并罚,天法司判其下界入轮回,不论几世,遍尝世苦方可归位。现因濯清宫主帝姬濯惹渡劫未归,天后代其定夺,并令其不得入人道。”
归云仙子语调平淡,照本宣科地读完这么一段,从头至尾都不曾瞥一眼这位昔日司罚长,便从起命轮退了下来。经过白渊身边时,与她相视一眼,似有不忍之色,但也仅限于此。
濯苏倚着爱妻,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在眼中。
大伙儿才知这白渊仙子竟是濯清宫上一任司罚,如今这场面,可叹一声物是人非。再瞧瞧樱仙所犯桩桩件件,围观的神仙们又如人间街坊般躁动起来,议论之声不息。见惯也有,惋惜也有,怒骂也有,外圈一位比濯苏阿绊还迟来的新近飞升的仙君,气得直冷哼,“草木还果真是无情啊。”
底下这点躁动并不能影响什么。判言官读过判书,天机府大司命仙长元度卿——便是被璧琼偷去了薄子的那位师兄,看似气定神闲地俯视这一场好戏,他所处位置高过太子夫妇,双脚就落在在起命轮投生入口外最高那块的白晶台阶上。今日他弃了最喜的雪色常服,换了一整套肃穆的藏蓝礼服,就连遇风而飘的发带都是同色。一双凤眼上挑着,虽盛着笑意,却实在为人间局势焦心,偏在此时被师父派来此处,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罢了。元度卿将那天法司告文加盖了天机府专有法印,唤来一位少司命,令其贴那告示于起命轮入口一侧的琉璃墙。两股法力相交,当下作约生效,昭告八方,全界皆知。
“白渊仙子,请自选一族投生,除人道,皆可。”元度卿颜容俊秀,且笑且问,丝毫未令被问者感到冒犯,加之他对一罪仙仍礼数周全,真不枉诸位神佛仙友送其“克己郎君”之称。与受罚樱仙问话前,这位大司命仙长还走下几步台阶,直至发髻低过花藤座椅,与悠闲旁观的太子太子妃拱手行礼,递了眼色,确认可行后才与白渊问话。
樱仙堪堪一指,便为自己选了个水族的命轮,“既然可选,我便也做一只白鲤鱼罢。”
于是白渊便在元度卿与方才那位贴告书的少司命引领下,迈上那白晶阶,进了起命轮入口,隔着那道琉璃墙,隐约可见两蓝一白两道身影停在水族命轮前。
琉璃墙内,元度卿掐算着时日,又开了转世轮台旁那面观世镜,与那少司命道,“幼艾,先启转轮,待安国下桢州至清明便施法,切不可晚于谷雨。”又与白渊道,“濯清宫中人会收仙子本体,您可放心前去。”
“多谢。”樱仙本体与元神分离,此樱树若放于人间或可参天。
“幼艾领命。”少司命回头施礼,“请仙子入世。”
白渊元神便踏进那水族轮台中,身影飘落渐不可见,正是实实在在的仙子入凡尘。苍国桢州河水中,一道粉光顺天闪来,樱仙人间的水族一生始于此。
热闹到此刻也就尽了,看官三三两两地驾云回府,最后除了归云与那八位仙娥,就剩荡够秋千才缓缓落下的濯苏阿绊夫妇。濯苏收了术法,轻声对阿绊道,“阿绊先回安清宫可好?我还有些事与大司命仙长商议。”
“那我回去啦,美人夫君可要早些回来。”太子妃盈盈应道。
“好。”濯苏太子送走爱妻,直到瞧见背影也无,眼中收起笑意,“灵华仙君,归云仙子,可否与本殿一叙?”见二仙迟疑,又道,“也许安国之事可以与二卿倾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