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国君在各国张贴通缉告示整六月时,被通缉的琴师凭空出现在宫中。那日天清日朗,是个暮云迎光的时候。他的样貌比昔日画像中长开了一些,提了一盏散着白灵光的塔,身旁还跟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贵气小公子,只是瞧着有几分病弱。
宫人们通报了国君,曦生瞧着那只隔了半年不见的年轻陛下,似乎苍老了许多。这半年,安平侯易洌川晏驾,乐嫔病重,国事繁杂,一桩桩压在他肩头,实在疲累。国君在前头引路,到了珍乐殿,敖曦生瞧见了那位自己躲避的痴情女子。
陛下摒退左右,自己也退了出去。寝室内便只剩下敖曦生与乐嫔两个。
纱帐内,女子已被侍女扶起。她倚靠着床框,看向曦生。向阳的屋子,暮色从外头映进来,暖和而温存。女子佳容,病中犹添几分动人。
曦生站定纱帐外,未发一语。真正的久别重逢,大多相视无言。
“阿泠,你回来了。”乐嫔最先开口,“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见我的。”
“温乐姑娘。”曦生唤了一声,将一卷画轴递进纱帐内,“在下此行甚久,是为游览原海山河,归途随兴几笔,赠与姑娘,期博佳人一笑。”
纤纤玉手展开那卷轴,着墨之下恢弘大气,云涌川行处山峻雾绕,人声鼎沸处车马穿市。风月有时,雪雨两界。温乐瞧得入神,翻涌的心绪竟也因一幅画慢慢平息下来。
“这确实是一幅不错的画。”姑娘掀开帐子,“多谢公子。”她缓缓移步,未着粉黛的脸上终于点上红晕,梨涡浅浅的,弯起眼。“我很喜欢。”
温乐缠绵病榻已久,今见了曦生,精神好了许多,那些悱恻的相思也都奔向那阔别已久的小公子,虽然明知他不晓风月,却还是所有期盼。
“温姑娘,我此次前来是与你道别的。”曦生道,“我对姑娘的深情厚谊仍不敢受,也不能受。原先在下所言无逾矩之念,如今仍是。”他如昔日一般温和,“殿下对姑娘用情挚深,想必姑娘是看得出的。与其追揽那遥不可及的转瞬之光,不若低头弄花草,明日才得满园芳菲。”
温乐垂下头,“昔日安平侯未去时,也曾劝过陛下,陛下未曾听过劝。如今——”她抚了抚那画,抬首一笑,“我便听你的。”
这算是解决了曦生心头一桩大事。
“却不知,公子如今为何肯来见我?”温乐转过身,一边抱住画轴一边提起裙摆,故作轻松地问道。
曦生长叹一口气,“我对花前月下实在一二分的天赋也无,只是走了这一趟,看了世间许多故事。爱憎交织,求而不得,相爱两不知,甚至还有一位尊荣的公主为给心上人铺一条坦荡大路,狠心以身祭天姑娘所行虽不如那位公主壮烈,却都是投尽全情,毫无保留。我愧对姑娘厚爱,也希望姑娘此生能过得更好些。”
“那温乐便纳了公子的善意。”她侧过头笑了笑,轮廓浸在晚霞余晖的柔光中。“还请公子兀自珍重。”
“曦生拜别娘娘。”
雕花门一关,敖曦生转出长廊,向外头的国君行一深礼,“殿下。”
国君颔首,神色微缓。国君身旁的侍从气息不平,看来是先曦生一步,将窥探所得尽诉了。
“娘娘有生之年,如非必要,敖泠绝不踏入安国一步。”
“寡人准了。”
陛下这口气还未舒完,便来人有报哀事。
女帝师易珍暻,即安平郡主,在去苍国的传学路上,在苍国国境中遇刺身亡。
却说那位与位与曦生同来的小公子,无聊赖地在宫外驿站里踱来踱去,等了小半日,不见曦生回,却闻一阵悠长的丧钟。
花丛旁,尾生叫住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官,询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那女官略一行礼,“帝师易珍暻受邀赴苍国讲学,谁知入境不久,便为人刺杀。陛下哀恸不已,下令举国缟素,禁歌舞管弦,哀悼一月。”
“多谢告知。”
薄奚尾生神情凝重起来,似乎新添了许多愁绪。他恍惚起来,悠悠转到驿站府门下,竟没瞧见曦生阔步进门。
“尾生兄这是来迎我?”
尾生恍然,“曦生。你回来了。”他语气平平,曦生却从中听出了些端倪。
“尾生可是有什么心事?我承薄奚兄弟大恩,若有曦生能及之处,我必倾力而助。”曦生说得诚恳,心中亦是如此。
至于所谓大恩,却也不假——各位看客老爷可知曦生如何从那白渊古地脱身来此?全凭薄奚尾生一介凡人可随意出入那生了结界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