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唯事是看着于乐长大的,对这个得意弟子倾注了太多心血,当然也对于乐有着足够的了解和理解。
至少是大学以前如此吧。
于乐上了大学以后,宁唯事就无法跟踪他的内心世界了,只知道于乐越来越沉默,乐观与善良的天性,也受到了莫大的压抑。
对于于乐的苦恼,宁唯事基本上能够理解,却也无法感同身受。
毕竟当年宁唯事上大学时,大家都很穷,穷并快乐着,上了大学就有美好的明天。而今呢,藏马山还是那么穷,比别人穷就不会快乐,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希望。
穷乃万恶之源啊。
于乐再不肯对老师开放心扉,自然是遭遇了莫大的困扰,并且知道老师无法帮助自己,徒增其烦恼而已。
宁唯事也真的是无计可施。
只盼于乐早日解开心结,无法时时快乐,至少也要心底乐观。
于乐这个名字,就是宁唯事给他起的。
快乐的乐,更是乐观的乐。
乐观与快乐,一主内,一主外,一理性,一感性,区别还是蛮大。
从本性上说,师徒俩倒是一致的,自视甚高,胸怀天下,心地善良,豁达乐观,愿意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换言之,抱了独善其身的操守,怀着兼济天下的野望。
可是,燃烧自己容易,照亮别人太难。
你觉得自己化为了火焰,在别人看来,没准儿是冒出了黑烟。
比如,早些年屯子里的父老乡亲都觉得于乐有出息,现在却觉得二蛋这孩子挺靠谱。
无钱无权,无能力无资源,你说个锤子,你算是个锤子?
也就是老锤子看着小锤子。
没承想,今年以来于乐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举手投足间确有鬼神之能。比如黄大仙拉稀,就是于乐在背后搞怪。
宁唯事的多发性骨髓瘤完全治愈,身体条件也大为改善,甚至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
随后又在秦欢和王老太太身上得到了验证,这就是活死人肉白骨。
食量大增,体能大涨,力气大到需要重新适应,这些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宁无双的省状元,当然也是于乐的功劳。
于乐没有瞒着宁唯事,当然也没有吐露实情。
宁唯事也并未询问,待于乐觉得可以说时,他自然会说的。
本性既同质,又一直生活在一起,宁唯事对于乐的配合,当然是默契到天衣无缝,连世事洞明的牛犇都要膛乎其后。
啊哈哈,乐乐这孩子,其实也是有些腹黑的……
“乐乐,人间走一遭,为了权与钱。权是伪君子,钱是真小人。但说三分话,勿抛一片心。”宁唯事慈爱中略带惩戒,随口说了几句,依旧低头刷手机,好像是在看网络小说?
“是,老师。”于乐谨受教,诚意正心,低眉敛目,不再开口说话。
赵得柱甚至从于乐的脸色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
略有难堪之余,心底下更是焦躁不安。
此时本应识趣闭嘴的,赵得柱偏偏还就是管不住自己,“于兄弟,于师父?”
“爱莫能助,自求多福。”于乐再看向赵得柱的目光,怜悯已经消褪,更多的则是森冷。
赵得柱求助地看向霍岩,霍岩就满脸苦笑。
我这才脱离苦海,好容易在乐哥跟前赚个好脸,我也是爱莫能助啊,我自己还要自求多福呢。
虽然赵司长的求助,何其珍稀,何其珍贵,这个人情可以换来绝大的利益。比如在招拍挂时打个招呼,比如把几平方公里基本农田变成商住用地。
看来,华为手机只够解决我的问题,您的问题就太大了点儿,要不然您试试华为笔记本?
赵得柱没带笔记本,所以油光红亮的脸庞,就以看得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宛若变色龙。
沉默了一会儿,霍岩才隐秘地朝着赵得柱摇头又点头。
赵得柱瞬间理解,可以从长计议?
对啊,今天我的心态怎么崩了呢?
心智略回潮的赵得柱朝着霍岩轻轻点头,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叔都记你一个人情。
当然,叔若是不成了,人情也就没法还了。
霍岩同样是瞬间领悟。
身居高位的官员,白手起家的商人,混迹不同场合寻求机缘的各种二代,哪个是傻子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
得罪于乐,挖坑埋于乐,霍岩自然是不敢的,但若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呢?
据霍岩谨慎观察,于乐毕竟年轻,为人处世以及对外界的野望,与其师父毕竟是有些不同的。
宁唯事是个积年隐居的老和尚,于乐就是个学成下山的小沙弥。老和尚教诲说女人是老虎,小沙弥也未见得就信了。就算是信了,也未必就能做到了。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不试试怎么知道。
权是伪君子吗,钱是真小人吗?
哥崇拜伪君子,哥喜欢真小人!
乐哥您自然比我这俗人高尚得多,但这大千世界,万丈红尘,各种繁华喧嚣处,也离不得伪君子和真小人吧,要不然咱哥俩儿潇洒走一回?
这件事儿,有门儿!
一切都是心灵传输,此时无声胜有声。
“抱歉,打扰了于兄弟!”赵得柱的脸色恢复了些,诚恳地低声道歉,并仰回了椅背沉默着。
“无妨的,赵司长客气了。”于乐当然不为己甚,声音略带了些惆怅,却是看向了舷窗外的蓝天白云。
许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吧,只好移开了眼睛。
赵得柱顿时就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只盼着这飞机早点儿抵达首都,在霍岩的帮衬下,无论如何也要取得于乐私下里的谅解。
或者有仙丹呢?
赵得柱早就甩出大把的香火了,无论寺庙还是道观。想必两者也不冲突吧,管它哪棵树上有枣,礼多神不怪。
“于老弟……于兄弟,”那边钱先生终于忍不住,先前聊天时他是称呼于老弟的,现在也改了改,“钱某人早年穷困,也没怎么读过书。托了改开的福,办了个小加工厂,开始是做电子配件,后来也做整机贴牌。”
“富士康?”于乐偷瞄师父没反对,其实还是愿意聊天的。
“哪有做得那么大!就是在华强北做做而已啦。”钱先生叫屈不已,“现在富士康都不好做了,老是跳人,新工人又不好招。”
“钱老板是粤东省的知名企业家,在电子行业内很有影响力。”女秘书姚小姐也是会干正事的。
“幸会。”于乐笑笑。
“算不得什么啦!我四五岁时,有个老道士从我们村路过,我姆妈请他吃饱饭,还布施了一件新道袍,老道士临走时,摸着我的脑袋说,我许你富贵一生!看来老道士还是蛮灵验的,后来我也就起名叫了钱富贵。哦对了,姚小姐叫姚淑,很旺我的,我们加起来就叫摇钱树!”钱先生是个很坦诚的人。
姚淑就靠在钱富贵身上不依,分明是旺得没那么名正言顺。
“我很欣赏宁师父的话啦,钱是真小人!于兄弟,我向你保证,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投资所得,履行合同,照章纳税,绝无民脂民膏黑心钱。”钱先生也是个很放得开的人。
并且推测出了宁师父对赵司长的不欣赏,恐怕是看破了这人为官不清廉。
商人在官员面前装孙子,钱富贵也是做惯了的,却也要看谁跟谁。
这里并不是嫌赵司长官小,而是彼此不搭界,谁也不求着谁。而为官之道,最忌讳捞过界。
“山寨手机?”于乐饶有兴致。
有钱买华为之前,于乐一年用坏了三部山寨手机,要知道外卖小哥也好,快递小哥也好,都是很费手机的。
“山寨手机是做过的,品牌也试过,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呢,我早就转行做芯片了。”钱富贵小有得意。
“哦?”于乐果然大感兴趣,钱老板这状态,分明是酒色过度的样子,居然做了这么高大上的产业?
“于兄弟很欣赏华为,其实老哥我跟任老板也是熟识的啦。早些年任老板很坎坷,做生意被骗了两百万,老婆孩子也离开了他。”钱富贵说话的感觉,像是曾经资助过任老板?
于乐点点头,怪不得任老板的女儿姓孟。
至于钱老板跟任老板有多熟识,那就另说。
“其实我对任老板最服气的是,他一生只做一件事,政府给他地,让他建楼,他都不肯要。我做电子厂那时,赚了一些钱,就跑到海南岛炒楼盘去,结果都砸在那里了。然后还是回来老老实实地做制造。”钱富贵不胜唏嘘。
于乐继续点头,沧海也有至少三家全国知名的家电企业,他们开发的楼盘都是高品质。
“钱老板现在做什么芯片?”于乐问道。
“引进了两条过气的生产线,28纳米的,还是以做代工为主的。也有给华为做哦,华为设计了,到我这里来烧。我是绝对支持华为的,优先给他做,干翻美鬼佬!”钱富贵奋力握拳,继而神色一颓,“可惜我身体不行了,不知道还能做多久,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钱老板三观正,身体没有问题的。”于乐笑笑,钱老板没读过多少书,知道的词倒是不少,拐弯也拐得自然。
“不要叫我钱老板,叫我老哥好了。于兄弟看我身体还可以?”钱富贵往前探了探身子,脸膛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西红柿。
于乐偷瞄了一眼,却见师父刷手机很投入,回头声音略低些,“没大事,只是不太行……”
“不太行还不是大事?!”钱富贵两只鱼泡眼瞪得溜圆,于兄弟果然大能,居然能看出来我不太行。
何止是不太行啊,简直是太不行!
语气动作很夸张,声音倒是不高。
姚淑就小脸一红,依偎得也更紧了些,人家不是很在意那个的。
于乐再偷瞧师父,终于没敢做声,神态倒是自信,很明显这都不叫事儿。
钱富贵一直紧盯着于乐的脸色,心底下也偷偷地吁了一口气,倒也没有赵得柱那么急迫。
咬定青山不放松呗,钱是真小人。
“钱老哥做这么大生意,怎么还有功夫到处跑?”于乐开启闲聊模式。
“嗨!我又不懂技术,又不懂管理,连账本都看不懂,放给年轻人去做就好啦。我就到处跑跑,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江山如此多娇。小姚哦!”钱富贵得意地搂了搂姚淑。
小姚喊得倒是像小妖。
这小妖果然旺我呢,要不是她哭着闹着要去沧海游海水喝啤酒,我也不会跑这趟,也就碰不到于老弟……
ps:“我许你富贵一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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