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内,洗星河房间中,杨千雪与洗星河对面而坐。
洗星河素来冷面冷口神鬼莫近,便是术宗弟子对他也是畏多于爱,惧多于敬。唯有对杨千雪,还有几分笑脸。他看看杨千雪,随后点头道:“你看来过的还不错,至少没有饿瘦。我原本一直担心,离开云中以后你们吃不好睡不好,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刘威扬这厮如果真敢让你受苦,我肯定给他点厉害看看。”
“多谢洗师关心,燕国对我们还不错。”
“他不是对你们不错,只是武将爱惜宝刀名马而已,说到底无非爪牙可用。你这次大老远的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带领术宗出兵,或是告诉你们龙吼炮的破解方法么?我敢打赌,这一切也在刘威扬计算之内,这个人的心思很重,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楚着。”
杨千雪并不否认:“洗师,你想做矩子,如今如愿以偿,咱们总该考虑一下大局。”
“小丫头,你也敢和我谈大局?”洗星河把脸一板:“我当年和人谈大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人要懂得尊卑长幼,不管在哪,以小犯上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弟子知错了。不过弟子此来,也是为了提醒洗师。神狸部落本就不是守信之人,否则十八年年前无定原的动乱不会发生,哪怕现在说得千好万好,等到情形有变,他们就会掉过头攻打墨门。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守不住云中……”
洗星河打断了杨千雪的话:“你爹这些老生常谈我听了几十年,你就不用再说了。我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云中,而是靠机械之力。人之力有穷,器械之力则是无穷无尽。你爹总是用老眼光,早晚会被世道所淘汰。就像他带着武者去和神狸打仗一样,这是几百年前墨门子弟做的事。这些年过去,当年的冬至小队头领,现在都成了燕国皇帝。你爹还在用这种方式作战,迟早吃苦头的!你不要学他!也不要听他的话,时移事易,规矩本就是用来打破的。总抱着他的老念头,迟早被人卖了。我告诉你,燕国这次肯定会输,但是墨门不会。只要记住这点就足够了。另外,龙吼炮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弱点,更没有应对手段。遇到它就看运气就好了,能否避得过,一切安天命。所以你来问我也是枉然。”
“那假如有人用龙吼炮攻击云中怎么办?”
洗星河道:“我自然有自保手段,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不过我的手段,他们用不上,所以我没法告诉你。如果你非问怎么对付龙吼炮,就是一个办法。跟神狸对攻!”
洗星河用手指着面前沙盘道:“神狸人长于骑射,临阵乱箭为先,随后以铁骑反复冲阵,是以燕军和神狸交战,素来是以大阵防范,或是依托城墙而守。等到神狸筋疲力尽后,再加以反击。这也是若干年以来的战法,现在不适合了。神狸有了巨炮,不管坚城还是大阵都没用,如果再想着死守,就是守死。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和对方比对攻。双方你来我往野战争锋,让龙吼炮失去发威的余地。否则让他们架起大炮轰边墙,没多久就能把边墙炸开。”
杨千雪笑道:“多谢洗师指教!”
“谢什么?我只是说有这么个办法,却没说这办法适合你爹。以你爹的脾气,他肯定会带着墨门武者去和神狸人对攻试图毁炮,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导致武者死伤。所以这个主意只能交给刘威扬去想,让他的人去做这些事,而不是把武者往刀子下面送。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能够明白。你是个孝顺的姑娘,也不希望你爹遇到危险不是么?”
杨千雪无言,她当然不希望爹出现危险,可是让爹放弃摧毁大炮的念头,这显然也不是杨烈的性情,也不符合自己的心思。墨门弟子不分武人术者,都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尤其当对手为神狸时,更是各个都能豁出去性命。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早已铭刻于血脉之中,怎么可能随便就抛弃掉。
洗星河看出她心中所想:“我跟你说这些,是以洗师的身份,教自己的徒弟。破机关的方法不一定出在机关上,更多是需要人。毕竟再厉害的机关也离不开人去操作,人才是一切的根本。如果忘了这一点,就会沦为机械的奴隶,而不是机关的主人。等你彻底领悟了这些,术宗的衣钵差不多就可以继承。接下来,是我以墨门矩子的身份跟你说话!”
他的脸色陡然变得严肃:“杨千雪,你术宗修行未精就分心旁骛,日后恐难成大才。为了墨门术者传承着想,从即日起便在静室闭关。何时能破解静室的九连环大阵,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杨千雪一愣,她知道所谓九连环大阵乃是墨门上一代术宗天才所创,乃取前人精华又加入自身改良的一座奇阵,最大的难点在于变化多端神鬼莫测,其布置原理有多达上千种可能,采用那个原理摆阵,完全看布阵人的心情和性格。而且术宗要求不许用暴力破解,只能按照规定的模式进行机关反推才算过关。作为解术人,只能一个个去试,这得试到什么时候?分明就是让自己坐无罪之牢!
她看着洗星河想要说什么,洗星河却已经一摆手不再与她说话。直到陈思贤和几名术宗弟子带着杨千雪离开,洗星河才摇头苦笑道:“这丫头估计在恨我吧?不过随她怎么想,我都只能这么做。兵凶战危,前线那种地方还是留给杨烈他们,身为术者还是该待在城中,以器械杀人才是正道。让这么个女孩冲在前面,实在太过委屈。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再说万一真如你所说,云中城注定毁在我手里,总得有人把机关之术传承下去才行。好好破解九连环吧,如果你真是个天才,就会发现我给你留下了怎样一份厚礼。这份礼物足以抵消你对我的所有不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