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近六百年来,在大夏的土地上,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朝廷命官还是第一次。
而且这伙贼人太过凶残,竟然一拥而上,四五把刀剑伺候。
南屏县府位于凤郡朝南一侧,这些年并无战乱之祸。虽说前些年,邻里街坊总有从北地返回的伤兵,也听说过一点战场上的事。
可究竟,他们都安逸了太多年,若此变故不仅围观的众人乱了套,就连那些官差也失了镇静。一时间,哭爹喊娘声不觉,人们如同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乱的不能再乱。
这么一来,反倒是戏台前的这一块空地还算清静。
这一切龙一早已想过,在那日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了一丝后顾之忧。
弑官悍匪如何?逃命天涯又如何?最起码,斩妖为民之事却是错不了的。
此时那徐府主化身的青狼软塌塌躺在脚畔,龙一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脚下的可是大妖啊,岂能这么容易死?
他有摸出几道符篆贴了上去,这才来的及和其余几人打声招呼。
一位是郑胜龙,一位是阿良,还有两位龙一并不认识,可从郑胜龙的神色里能看的出是自己人。
至于那曹老汉,今日果真不曾来,龙一知道他早已没了心,不来也罢。
眼看着周围的官差团团围了过来,拦住了几人的去路,以至于那些个先生们,个个吓得面如死灰,可又无处可逃。
钻桌子,躲椅子的不一一而足,龙一也无心去看,反而朝戏台上望去,他想看看那兰玉儿绝望的样子,毕竟龙一这么做,最后失落的那个理应是她了。
可不看还好,一看反而让龙一心声疑惑。
原本在台上的美人们全都钻到了那帷帐里,还有那九位霑花令的主人也跟了过去。
柳绿搂着红袖和伶人们挤在戏台一角,一脸惊恐,似乎怕龙一杀了自己。
唯有那兰玉儿,一袭月白长裙,独立于戏台中央,不仅不怕,反而对着龙一微笑。
若不是吓傻了,那就是她早已明白龙一所做的一切。
可龙一知道,她绝非傻了。原本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豪情,一下子跌倒谷底。
“你不怕,我杀了你?”
龙一扬了扬沾血的黑剑,对着兰玉儿低语道。
“我早就是死过之人,何所惧焉?”她轻启嘴唇,吐出一句话。
“这下你可如意?”
“我不知何为如意,也许我真的不该来!”
“那你就走!别碍了我的眼!”龙一突然间就觉得烦闷异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转身之际,却看到人群里有一女子逆流而行,呛声哭喊着,“老爷,九儿来迟了。”
此时,那些围上来官差在一丈开外围成一个弧形,黑压压一片,手里的利刃明晃晃的闪着寒光,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而是恰好在刚才有人看到徐府主化身为一匹青狼。
匹夫之勇,不惧歹人,而惧妖。这是千百年来,老一辈的传说。
毕竟那些古老的传说里,有过太多妖族为祸,大杀四方的传说。
谁又能不怕死呢!何况是明知不可为的送死?
龙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着蒙面的四人点了点头。就见那郑胜龙大步上前,扬了扬手中的长刀,高喊道。
“诸位乡亲,今日道门斩妖,惊扰了大家,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转过身,踢了踢脚下的青狼,一把举了起来。
谁会想到一个朝廷的命官
“诸位看看,这是何物?”
原本就有官差见到徐府主化身青狼的怪事。如今郑胜龙又把妖狼举在手里,围着的官差们一下子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好多把举着的刀低垂。
这一声,让四处奔逃的众人也停了脚步。
不知谁在人群里大喊一声。
“看呐,府主竟然是一匹狼。”
这一下,还在迟疑了众人再也挪不动脚步了,毕竟这个消息太过诡异,谁会想到一个朝廷的命官会是狼妖呢?
更何况,如今这狼妖死了,再也没了传说里的性命之忧。
于是,在龙一诧异的目光里,刚才还在四处逃命的众人又一次围了过来。
任凭官差拼命大喊,却抵不过众人看热闹的热情。
这一下,就连龙一也惊住了。
刚刚逆流而行的女子,借着这一阵混乱,竟然穿过围着的官差,一路小跑着朝郑胜龙扑来。
她一边跑,一边哭喊。
“你们这些逆贼竟敢斩杀朝廷命官,还用障眼法把他变成一匹狼,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呐。可你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辉朗啊!九儿来了。”
都说狐狸狡猾,如今龙一算是见着了。
她这么一喊,不仅占尽了气势,而且让无数道凶狠的目光又一次射了过来。
“打死他,打死他,这些个贼子!”
不知谁在人群里大喊一声,那些个早已低垂着的刀,噌得一一声,不约而同的举了起来。
领头的官差上前半步,晃了晃手里的长刀,对着龙一几人呵问。
“尔等逆贼,还不快快伏诛。若等那冯真人亲至,定会让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嘴里说着恨话,可脚步却未曾再前进一丝。龙一对着郑胜龙点点都,他把手里的青狼扔到了地上。
仰首对着那官差答道,“此乃狼妖,人人可诛。莫非尔等瞎了眼要为妖魔出头不成?”
他说话间,眼神阴冷似箭,逼的那官差退了回去。
可趁着他说话的功夫,那九儿却一下子扑到地上扔着的狼妖身上。哭喊间,偷偷的从袖间摸出一幅画,对着那狼妖盖了过去。
龙一大惊,正要上前,却见那画闪出一道清光,一瞬间刺得人眼睁不开。
等龙一睁眼,再看,那里还有青狼,那放在地上的明明就是一位中年先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郑胜龙吃惊不小,急急偏头朝龙一张望,似乎想从龙一的目光里寻找答案!
可这会儿连龙一也糊涂了,他虽然夜探府主内宅,却终究没能弄清楚那一幅画中藏着的秘密。
事到如今,似乎一切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龙一大急,顾不上说话,用眼神示意几人拉开抱着地上尸体的九儿。
这一下,那九儿撒泼打滚,嚎啕大骂,让围过来的官差们一下子有了底气。
只听得耳畔一阵蹭蹭音,却是阿良与一些官差交上了手。可能是阿良有所顾忌,不敢伤人,反倒让围过来的官差更加肆无忌惮。
若不是其他几人上前拦着,龙一早已挨了无数刀。
可这会儿,龙一却顾不上危险,俯身仔细察看地上的尸体。
原本徐府主被杀之后化形为狼,龙一并不意外。
如今这狼又一次化形为人却是奇了,龙一把尸体翻了个身,看到地上躺着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的是青年,与那徐府主绝不相同。
可这会儿,几遍他说出这些疑虑,也会被众人以为是他施妖术的缘故,有嘴也说不清啊!
龙一不死心,又一次仔细察看,这一看,却看出了端倪。
只因地上躺着的青年胸腹间并无刀剑伤,反而是脖颈间有一条细细的刀痕。看情形并非是他杀,而是自刎。
龙一仔细回想那日在野狼谷所见,突然头脑中一闪,所有的问题全都有了答案。
原来这地上的尸体与那一日在野狼谷杀狼后化形的尸体并无二致。这就说明,这徐府主果真是野狼谷出走的那位。
可龙一还是有一事不明,那徐府主死若珍宝的一副画只是为了显现原形么?绝非如此,也许……
龙一突然不敢想了,他只起身,猛喝一声。
“都给我助手!”
这一声,振聋发聩,让激斗的众人全都停了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青年,高举手中令牌,朗声高喊。
“诸位且听我言,我乃大夏斩仙殿铜史,受命潜于南屏除妖。此狼妖蛰伏此间数载,草菅人命,斩杀命官,本就该死。今领罪伏法,本应大快人心,尔等何故为妖作伥?”
这一句句,字字诛心,惊的众人不敢再言。
可此时的龙一却分外心焦,不为其他就因眼前这狼妖死的实在是过于诡异。
师父常言,妖若为患,本不足虑,其化形学人,却危险异常。
想一想这狼妖来人世不知多少年,敢弑杀命官而替之,实在是大胆包天。如今就这么死了,绝无可能。
可眼前,众人并不全信自己所言,虽不足虑,可若是那狼妖潜伏左右,暗地里推波折阻拦,比会酿成大患。
龙一左右环顾,却看不出一丝异状,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发心急。
他一把拉着郑胜龙的手,附耳低语,那郑胜龙听得变了脸色,招呼四人抬起那青年,跳上了戏台。
此时龙一如临大敌,挺剑扬臂,对着那长官大喊。
“还不快快疏散众人,若再有残妖来此,必酿大祸。”
那官差犹豫不定龙一纵身,黑剑一抵于其脖颈。
“你若寻死,我不会去拦,可这些乡邻丧命,必诛九族。”
那长官吓得脸色铁青,龙一趁机撤剑,他急急问道。
“大人,小的敢如何做?”
龙一小声说了一句,那人领命而归,随即扬臂高喊。
“南屏府卫听令,今日诛杀残妖,敢拦着者斩,敢藏者斩,敢扰者亦斩。”
他接连喊了三个斩字,果真效果好的出奇,那些原本驻足的看客,一下子全都抱头鼠窜。
龙一心中一喜,正要放下手中扬着的长剑。突听正对着翠云街牌楼的一处紧闭门窗的客栈大门轰然大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叫道,“段世雄,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斩了啊!”
那刚刚领命而去的官差长官闻言,哎呀一声大叫,就对着那远处打开的大门跪了下去。
龙一心中一惊,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样子,自己这一次真是陷入那狼妖编织的大网。
他仰起头,朝街对面望去下,只见门内走出一身着青蓝官服的中年人,胸前修着的一只灵鹤展翅欲飞,头上黑色冠帽正中贴着一颗明珠,轻抚短须,身后跟着两人,真是那日见过的冯真人师徒。
至于这着官服之人,不是别人,真是那南屏县府府主徐晖朗了。
龙一本该哭的,因为他输了。可这一刻,他去朗声长笑笑道最后,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为何发笑,难道是知道自己要死,提前做个纪念吗?”
那徐府主迈着方步,一步步朝龙一走来。
龙一继续在笑,可这一次,他的笑声变的有些冷了。
“你笑吧,笑吧,再过一刻,也许就再也笑不了了!”
“果真如此!”龙一笑问。
“那还有假不过若是你肯低头负罪,我可让你活过明日!”
那徐府主有抚了抚短须,脸上笑意俨然。
“若我不肯呢?”
“哈哈哈,你不肯,我会帮你!”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去死?”
“难道不是吗?”
“不若咱们打个赌,若明日这个时候,我依旧未死,那你就换我去死如何?”
龙一笑嘻嘻的说道。
“大胆,临到末路,还敢口出狂言?”
那徐府主面色一冷,似乎有点恼怒。
“你是不是怕了!”龙一也踏前一步。
“怕!?怎么会,你可是妖,我我为何要怕?”
“你不敢和我做赌吧?”龙一轻笑一声,言辞间颇为不辞。
“哈哈,简直是笑话,我会怕一只妖?与你做赌又如何?”那徐府主也踏前一步。
轻蔑的望了龙一一眼,接口又道,“可惜你没有什么能与我做赌得了,因为你死后,所有的东西全都是大夏之物。哈哈哈。”
“这个如何?”龙一伸手入怀,摸出那个白星送给他的锦囊,举在手里。
“一个破旧的钱袋么?呵呵,你还真是可笑啊!”
“是不是可笑,却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龙一冷冷的说道,又把手里的锦囊放了下来,然后慢慢打开。
他轻轻的在锦囊了摸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他能感觉到捏在手里的那个东西,很小,却又很特别。
白星说过,那徐晖朗走之前,带走了一只笔,如今囊袋里装着的,绝非毫无用处。
龙一脸上笑意愈浓。
“因为,这东西你一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