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城是个很奇特的城,叫太湖城的原因大概就完全是因为在太湖边上。这座安置在广袤湖面之侧的城池,就似是江边一座小木屋般宁静致远。
你在这座城里看不到繁华,更看不到奢华。只有形形色色的讨生活的走卒商贩,还有一个个打扮朴素的生意人。倒不是这些生意人多么脚踏实地,而是这太湖城中有座王府,湖东王府。
大胖子中年人牵着杨凌霄走在街上,穿的跟个一般小商家无二,身上布料莫说什么丝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棉麻还很旧,就连杨凌霄也是被这位带的穿着十分相似的衣服。那拉着杨凌霄的胖子,几年前还没这么胖,正是湖东王张云龙。
这位王爷经常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穿着朴素一人出来走街串巷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普通的连个县令都不如,刚开始有人说这是咱王爷啊,那都没人信。后来知道了是真的,可也天天这么见见习惯了,甚至连礼都不用行,都知道这位王爷喜欢跟个普通人一样。
再到后来,可能这位王爷实在太普通了,从街上过,好多人看都懒得看了。摊上这么一王爷,第一苦了当地官员,只觉得恨不得自己衣服上打三五十个补丁,才能显得自己比王爷还低调。再一个就是苦了当地富户跟外来生意人,都知道进太湖城,能穿多朴素就穿多朴素,撞上王爷您比王爷看着还横,那你自己想想吧。
这么多年倒是有那不开眼的人招摇而来,进城还纳闷这太湖城满街连个轿子都没有,看看这帮乡巴佬都盯着自己瞧,怕是没见过有钱人!
紧接着不用王爷发话,衙门就来人先把人带回去了,连打带讹一通伺候,捞油水的同时教教这新来的咱太湖城的规矩。
杨凌霄这些天可谓没少受苦,无他,自己这位王叔家里怎么那么多娘娘,那么多娘娘就算了,张云龙膝下无子也无女,家里来这么一个后辈,还是靠山王府唯一的小世子,争宠也罢拉关系也罢看小孩喜欢也罢,湖东王府那帮娘娘每天变着法的去逗弄这个新来的小可爱。
这张云龙娶媳妇也当真荤素不计,大家闺秀也好,青楼头牌也罢,说接回来就接回来。那大家闺秀还好,捏捏杨凌霄的脸蛋,问些逗弄小孩的言语。
这青楼来的娘娘就厉害了,连带着那贴身侍女都是青楼出身,怕是入了王府就没似以前那么乐过,如今来了个小孩子,开起玩笑那叫一个少儿不宜,差点被扒了裤子的杨凌霄至今都看见那位娘娘的侍女就躲得远远的。
张云龙看起来跟杨孝严同岁,实际上论起年龄来,只比李中书跟洛水大一两岁,兄弟几个他排行老六。杨孝严年纪最大如今已经四十四岁,沈长安三十八,赢胜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三十七,光明远刚刚三十,李秀秀二十八,赵肆二十七,张云龙比赵肆小半年,其实也才二十七,只不过长得老成而已,李中书二十五,洛水就厉害了才刚刚二十,当真是全大秦少女的梦。
那年从辽东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洛水跟杨凌霄其实差不多大。当年辽东还叫宋,杨孝严是宋朝大将军高嵩的亲兵,那杆大戟就是杨孝严负责帮高嵩扛着的,这高嵩其实也不能说他酒囊饭袋,大宗师实力一入战场也是如猛虎下山一般。
奈何治军实在是太差,手下竟是一帮跟在将军身后打顺丰仗的废物。高嵩最器重的就是杨孝严,那一套大戟独独教给了自己这个极会办事的亲兵,据说这套戟还是他在战场自悟自成一家,最擅战阵厮杀。
可杨孝严不仅会办事,而且会做人,年近三十硬靠军伍之中的熬炼到了明悟境界,高嵩微微一提点,就破了小宗师之境,后来更是早已经不弱于高嵩,可杨孝严从不声张。
杨孝严太了解自家将军这脾气了,若是得知有自己这一员猛将,不让自己往死里冲,往死里顶,往死里冲,那才是真的奇怪。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当个亲兵跟在后面安全。
那年辽东大雪,大周吴重德亲率大军征讨辽东大宋国,大宋兵合一处欲在三岔口跟吴重德决战,主要是这冬天补给实在跟不上,能撑起这一场决战已经耗干宋国国库。
结果吴重德连夜破营。杨孝严装死躲过冲锋,趁着夜色逃跑,半路背上了还有一口气的李秀秀。
看到那被掠夺过的残破村镇,背着李秀秀的杨孝严,想去看看有没有剩下什么吃食的时候,碰到了从地窖爬出来抱着自家爹娘痛哭的赢胜。杨孝严听着赢胜的哭嚎,看着周围的残垣断壁,这才算认出来,原来这诺大无比的村镇,其实是辽东赢家的庄子。
第二天又碰到了两个骑马而来的逃兵,光明远跟赵肆带着手下十来个人,互相应付了几句,就算暂时抱团了。半夜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李忠书摸进村子找吃食被几人绑了起来差点杀了,同样偷偷摸进来的张云龙看到这一幕扭身就跑结果被抓了回来。
第三天一大早一个提剑青年站在一帮人面前要杀了他们这帮祸害百姓的**。好不容易跟沈长安解释清楚,不远处踏马厮杀的声音传来,而且人数明显不多,几人合计赶过去抢几匹马跑路。
等翻过山梁,是一队大宋逃兵正在劫掠一户出逃的富户,一地的尸体几个**正在翻箱倒柜,女眷也都被糟蹋过了,几个人心里都暗骂:来晚了妈的。当然这事不能跟洛水说。因为当沈长安一身正气的率先冲出去后,他们就莫名其妙的跟人家打起来了,打赢了之后才捡了洛水这么个躲在箱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孩。
“王叔啊,您咋这么爱逛街呢?”杨凌霄对于张云龙爱逛街这个习惯始终不能理解,跟着张云龙天天这里看看那里转转,那金银布匹的店铺就算了,胭脂水粉的店铺也就算了,杨凌霄就以为全当是陪这位王叔看姑娘去的,可是那卖菜的大娘,他都得坐在那跟人家唠半天。
“嘿?”张云龙是真的不像二十多的人,那跟球一样的大胖身躯,看起来说跟杨孝严同岁也不为过,也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我说你小子,逛完吃饭的时候可每次都是你吃的最香,怎么东街那老头的酸笋粉不好吃?还是老牌坊的羊肉汤不好喝?”
“那我们去喝羊肉汤吧!前面就到老牌坊了!”杨凌霄开心的说道。
张云龙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你小子出门前不是刚吃过。”
杨凌霄摸摸自己的肚子,撅着小嘴跟张云龙抱怨:“还不是王叔你老提,一提人都想吃,来了半个月,我都胖了。”
张云龙捏捏杨凌霄那确实鼓起来的小脸蛋,笑嘻嘻的说:“胖了好啊,胖成王叔这样才有女人喜欢,你看王叔府上的娘娘们,是不是各个都好看。”
杨凌霄一脸你骗三岁小孩呢的表情,冲张云龙翻了个白眼:“王叔啊,我爹让我学文先找你,可你就教我吃啊。”
张云龙也一脸见鬼的表情跟杨凌霄说:“我上哪知道去,你几个王叔,论学识你李王叔,哎呀真绕口,你二叔沈长安,四叔光明远,五叔李秀秀都比我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也就你八叔跟你小叔洛水算是打小就读过书的。我?我特娘上哪教你读书去我字都认不全。”
“王叔啊,你说你这太湖城咋这么多好吃的,老刘的炸豆腐,吴大娘家的糕点,难怪王叔你这么胖。”
“嘿嘿,这可不是王叔的太湖城多,这天下美食数不胜数,只是你得自己去找,那些自诩吃过这个吃过那个的,吃的还不都是各地大酒楼能吃的,那有钱自然都吃的到,只有你自己去一家一家尝这些街边小摊,才能尝出这各种滋味。”
说着张云龙叹了口气,也是实在不知道自家大哥让孩子先来找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尽力去把自己能教的东西都教给这孩子。
“凌霄啊,你要知道。不仅吃的,这世间的道理啊,都是这样。自己去尝一下,就知道了。”
“哦。王叔啊....”
“嗯?怎么了?”
“先买个糖心的锅盔烧饼吧!你看都到羊肉汤店门口了!”
“去去去,买去,出息。”
张云龙看着那蹦着跳着去拿烧饼的杨凌霄,心想自己也有个孩子就好了,然后努力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辽东苦寒,却胜在是当今大秦龙兴之地。整个大秦的勋贵,就数辽东最为跋扈,当朝官员凡是调往辽东就职的,那必须能力出众,不是指这个政事之上能力有多出众,而是会做人,生存能力必须极强,要不然必然被这些盘根错节的辽东勋贵吃的渣都不剩。
当年封王,杨孝严挂帅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得靠山王器重的义子陈望被封了辽王,只是那蟒袍王印一直未曾赐下,大家心里也都知道怎么回事。整个辽东边军那就是靠山王家的亲军,四年前陈望造反,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王爷反了,就连陈望也以为自己是在为王爷办事。
直到一路打到凌霄殿,陈望才猛然发现自己错了,自己犯了个弥天大错。作为靠山王最为器重的义子,在辽东军中威望与靠山王几乎无二的存在,陈望不能容忍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当刀狠狠捅了自己义父。
一句解释也没有,一声命令也没有,陈望就自杀了。
其实陈望也好,辽东边军也好,当时都没有丝毫怀疑。大秦立国,为何靠山王挂帅离去,自然是因为那皇位。若是靠山王说他要,便绝对没有赢胜坐上龙椅的道理。整个辽东边军谁不想做那从龙之臣,所以辽东边军造反那此次,谋划的过于诡异,能把诺大辽东边军玩弄股掌之上,不得不让人心悸。
就连靠山王,到现在也还在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辽东的勋贵,要多老实有多老实,锦衣卫的番子几乎一半都在辽东,各家勋贵前门后门皆有人盯着。这帮老兵油子能说啥,那是谋反大罪,说杀全家那就是杀全家。终日提心吊胆之余不忘心里暗骂自家王爷,您说我们都把天京城给打下来了,您老顺势坐了那龙椅又如何。
可也只能在心里暗骂,说出来是怎么都不敢的,这些天这帮老家伙的腰总算挺直了一些。因为靠山王回来了,多少年了,终于等到自家王爷回来了。老兵油子们敢出门溜达串门了,也敢跟那盯着自家的锦衣卫瞪眼了,颇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惹得一众锦衣卫苦笑不得。
听闻杨孝严带了个胖小子回来,一帮人聚在一起议论那是不是自家世子。有那亲眼见过的说拿着一把大戟,威风凛凛一看就肯定是自家世子,胖是胖了点可是看着就凶悍,那大戟,那大戟怎么说呢,跟王爷的不一样却不比王爷的差上半点气势。
还有那消息灵通的,说京城赵三才那边传过消息,咱家世子跟高人出去云游了,而且年纪也对不上,咱家世子才十一二岁,那胖小子怎么看也有十五六了,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聊着聊着,这帮心里不安的老兵油子就琢磨了,这王爷,会不会还气着呢?
陈将军死了,如今没人敢叫陈望辽王了。陈将军那是王爷最心腹的干儿子,这帮老兵油子就开始琢磨了,咱是不是?应该去请个罪什么的?
一来二去,一传十十传百。这帮老兵油子拉帮结伙的就自顾自的各自从家里集合起来,一拨一拨的往冬城而去。可苦了一帮锦衣卫,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再闹个造反什么的,自己这帮人可是要也要掉脑袋的。
虽然都觉得靠山王当然靠得住,可凡是有个万一,那辽东锦衣卫千总本来跟几个大勋贵地主扯皮扯的正热闹,这下倒好,赶紧跟着这帮老兵油子就往冬城赶,还得比这帮老兵油子快一点。
大秦的募兵制度没个准,辽东是没规矩,愿意来当兵就当,不愿意就滚回去种地,反正辽东勋贵之多,说是人人是地主也不为过。朝廷是有一套完整的募兵体系,包括每年目募兵多少,训练多久,服役多久等等都有详细规定。李秀秀治下是兵役制,男子及冠后便需从军一年接受训练,家里有特殊情况的可以例外,而且说实话这个例外很多,吴地富饶不愿当兵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李秀秀基本也不强求,你不想来编个差不多的理由都能搪塞过去,交钱就是了。
剩下的几位王爷封地大同小异,所以辽东边军造反,那跟着去的就是这帮老兵油子的自家子弟,辽东这帮老兵油子跋扈归跋扈,可是对军伍里那些将军还是服气的很,把自家孩子送去也是放心。
谁成想出了这么大乱子,当有消息传来说陈望被骗了,不是靠山王要造反,这一类消息传来的时候基本没人信,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信。这造反的大罪,那辽东还不得家家户户都死的干干净净?打了这么多年仗这帮老兵油子还是有眼力见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这打都打下来了,哪怕不想造反,那也就反了呗。
反正当初在军中,这皇上跟自家王爷就已经不合了。具体因为啥不知道,有人说是因为女人,有人说是开始夺权了。反正双方都摩拳擦掌的随时准备动手,可是靠山王在军中威望太足了。赢胜那点人,真正愿意跟靠山王动手的怕是五万都没有。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后,靠山王却突然走了,一块帅印就那么吊在帐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封让陈望等人坚决拥护赢胜登基的书信。
你要说靠山王还在气头上,那还真是,可这绝对不是因为陈望那事。这事有多不简单靠山王自己心里明镜似的,稳如杨孝严会因为这个动气?开玩笑。杨孝严是被薛青气的。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跑去河西七十三城寨,看着那渐成气候的薛家军,心里对薛延老将军的佩服那是不用多说的,怕是要不了几年,不给这位也封个王爷那说不过去。
可这老头做人太不地道了,本想着去拐几个将种良才来,谁知最后一想,自己好像好处没捞到,反而得给薛延的胖儿子当师傅,这小子天生神力不假,可这性子实在太滚刀肉了,三句话就能把杨孝严气的吹胡子。
要知道杨孝严自己儿子自己都四年多没见了,这辽东边军现在及其敏感,跟着陈望一起被处决的那票自己的老手下,那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找的,都是从战国时期,刀口舔血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倒也不是杨孝严不为自己这些老手下的死难过,只是杨孝严性格就是如此,说重情义那的确重,说轻生死,那也的确轻,莫说一个义子几个老下属。怕是就是杨凌霄身死,这厮也只会给杨凌霄报仇而不会有多难过,在这个男人眼里一个人生或死都是自己可以把握的,自己没把握好,那就死喽。
就像自己那帮说是被骗也好,说是蠢也好,最终跑去造反的手下跟义子,杨孝严会彻查此事为他们报仇没错,可你让杨孝严自己说,这帮玩意也的确该死。
没脑子的东西。杨孝严每每想到此事就在心里暗骂。
跟这帮人一样没脑子的还有整个辽东边军,不过杨孝严不得不承认,此次谋划之人着实太过高明,谋国之策,就连项无双那样的老怪物都被利用了进来。那得是何等恐怖。
想着想着,就听说一帮人来冬城给自己请罪了。杨孝严当即大恼,就不能让自己清闲几天?那在老槐村种地带娃的日子才是杨孝严最喜欢的,如今这些很多年前这位就已经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