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哥——”
八月十五,还是阴天,但是云层比前两天要薄得多,希希落落的像纱。夜海笼雾,圆月偶隐偶现,也有别样的美感。
纪思雨叉着腰,很不开心:“——哥!”
啊?
凛转过头。
“可以这么喊你哥的嘛?”
“叫他都不听!”
“那也不能没大没小……”毕竟是亲妈,比较维护儿子:“他耳朵比较聋。”
“哼,谁叫他偷懒!”
小丫头鼓鼓腮帮,帮着母亲把盘盘碟碟端上来。
“这叫休息。”
凛反驳了一句,而后微微倾身,望那边一眼。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那天,等回过神,少年已经不见了。隔天一觉醒来,或许是太累,记忆却是有点模糊,让他有点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梦。
“我来吧……”
难道真的是做梦?凛帮母亲把桌子打开,极度迷惑。
“我来摆,你去把香桶拿上来。”
“嗯。”
“小雨,苹果摆4个就够了,不用摆那么高……”
“喔……”
女孩有点失望,不舍地把叠到了三层还想要继续往上加的苹果塔给拆了。
“放哪?”
“这边,香罐门口放一个。”
“哦。”
凛抬着漆金的小铁桶,将里面的纸钱香烛等等东西拿出来,帮着分类。他是不懂这些东西,不过知道这些一沓沓的纸钱不容易烧,要搓散才旺火。以前,过节祭神是奶奶的事,她老人家信佛,而在旁边帮忙的现在的自己的这个位置,一般都是母亲。奶奶过世后,小丫头还小不懂,他就得帮着。不然,按照习俗和习惯,家里的男丁一般是不用帮忙的。
其实早两年,母亲也不懂。但是,从去年开始,家里事得由她主持,慢慢的就又会了。也怪,现代的女性在年轻时,对类似的封建遗留产物大多不以为然,但一旦有了家庭子女,年纪上三十四十之后,耳濡目染,慢慢的又都能学到一些。
这算是一种传承?
凛还是弄不清楚这些花样百出的纸制品是什么跟什么,就认得纸钱。嗯,主要是上面的数字有点扎眼,忍不住就数‘0’了。
“好了,让我来……”
……
凛抬头一看,在母亲和妹妹的努力下,桌子已经摆的满满的了。有苹果香蕉这类常见的水果,有柚子柿子月饼这样的应景食品,还有花生糖果饼干菱角之类的零嘴,林林总总的足有大大小小十来碟。某人已经在旁边咬着手指流口水了。
“火机呢?”
“这……”
“阿凛,添香。”
“喔。”
“小雨,你也来。”
“喔。”
这时候的小丫头是最乖的,老老实实地按照母亲的指示办,该做什么做什么。最后是母亲,她上香的时候还会默默地念几句,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凛听不清。兄妹二人就在一边等着,等到母亲上完香,等她用香烛点火,开始烧纸扎。
烧纸也有讲究。这一份是谁的,这一份是谁的……都要分好,再按顺序烧。有规有矩,凛觉得古人考虑的还挺周到的。
“你们也烧点。”
“喔……”
小丫头早已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按照母亲的吩咐将纸钱往火里使劲丢。凛无语,又怕她扔的太多把火都盖灭了,只好在一旁用铁钳撩拨火苗,让火烧的更旺。母亲轻松了一点,偶尔又念念有词。这次凛靠的近,听清了。除了一些奇怪的神讳,多数就是祈求。求儿子学业进步,求健康平安,求女儿早日康复……就是没为自己求的。凛被火烘着,暖暖的。
最后一份,才轮到父亲。
……
啪——
远空,绚烂的烟花绽开,照亮了夜幕。
在几里外,有个几百亩的人工湖,每到重要节日,总会有烟花表演。天台高,望过去基本没有阻碍,是观看的绝佳地点。以往,都是一家人聚着,热闹时,亲朋好友十多个人,大人孩子,吃喝放烟火,追逐嬉戏,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凛的视线从火树银花中转回,瞥见了母亲眼角的泪。
“妈妈,今年有天狗吃月亮吗?”
“我哪知道,有吧?”
“那什么时候啊?”
“晚上十一、二点吧?”
“那我不睡觉了……”
……
凛想笑。这丫头在几岁的时候遇到过一次月食,很兴奋的等啊等,结果没到11点就睡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虽然据他所知,今年是不会发生月食了,不过,看她很期待的样子,他也就随她了。反正,以她那尿性,肯定等不到12点。
再看看时间,还早着呢。
云筠坐在地毡上,指尖在手机的屏幕上滑来滑去,解了锁又关上,然后又开又解,反反复复,持续了有半个多跑小时。
“嗳!”
突然,她把手机一扔,坐直了腰,握紧小拳头。等会儿还要直播,游戏里还有很多朋友等着,他也会来……茶几上,煮好的杯面早已冷了,瓶装水也已经不冰,屋里安安静静……可这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忽地,她的小嘴一扁,眼眶红了。
淅——
她擦擦鼻子,拿起筷子,埋头扒面。
砰砰砰——
刚几束面条进嘴,大门就像被大炮轰了一样,震得满屋子都在抖。女孩一个没准备,塞得满嘴的面全部都呛了出来。
“来啦来啦——”
谁啊?
虽说很期待凛会忽然出现,可这敲门的风格,显然不会是他。云筠连忙抹嘴抹眼,光着脚丫‘嗒嗒’地跑去开门。
哐。
“哎呦妈呦,让让,让让。”
门一开,一个‘村妇’就扛着一个米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还没走几步,整个袋子已经‘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小娥……”
这是什么状况?云筠瞪大眼看着一身村姑打扮的闺蜜,再看看散了一地的沙田柚,有点蒙蔽。
“哎呀累死我了。”
小娥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干嘛呢?关门啊。”
“哦哦,你,你,柚子?不是说加班嘛?怎么……”关上门,云筠对眼前的景象有点转不过弯:“怎么跑去卖柚子了?你缺钱?”
小娥脸一黑:“卖柚子很失礼你啊?”
“不是,不是啦,那你干嘛穿成这样……”
“啊?”
小娥看看自己,转了圈,觉得奇怪:“什么穿成这样?不好吗?不好看吗?这身衣服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
“……”
“卖东西的阿姨不都是这样的吗?”
“呃……”云筠考虑一下,鼓起勇气告诉她真相:“这个,大概九十年代是这样的……”
“啊?真的?”
“嗯……”
“嚯,我说咧,都瞧着我……”想到同事在背后爆笑的场景,小娥咬着贝齿,阴森森地‘呵呵’了两声:“王八崽,敢整老娘……”
“你是……”云筠反应过来,两眼立刻贼亮:“乔装?抓贼?”
“你那么兴奋干嘛,又不是拍电影,哎,妈的,害老娘穿半天……”撕扯撕扯,小娥当‘众’就脱得只剩下内衣裤。
“喂喂,有人啊。”
云筠睁大眼。不得不说,虽然上围不及自己,可长期运动的身体均匀俊美,又修长,让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十分艳慕。
“随便看,随便摸,按秒计费。”小娥潇洒地脱掉罩罩,朝她一扔,走去洗浴间。
“哎,这些柚子呢?”
“吃啊!”
“那么多怎么吃嘛?”云筠拿着罩罩,小嘴一撅。
“没事,放个把月都没问题滴,慢慢吃。”
“吃不完怎么办……”
没办法,云筠叨叨着把散落的柚子捡起来堆在一边。算算,加起来竟然有十多个,装成一袋,起码得有个三、四十斤。
喀。
忽地,袋子里滑下一个圆筒。
云筠楞了一下,拿起来一看,却是一筒月饼。没错,是筒,就是四个月饼叠在一起,用纸卷起来的那种。以前的月饼都这么做,没有铁盒没有精美包装,方便。云筠小时候见过,记得,不过现在除了少数的手工作坊,已经很难找到了。
“你哪买的月饼啊?”
“旧街,老字号,好东西哦。”
“哦,那你等会还出去吗?”
“不去啦。”
“哦……”虽然觉得有点不厚道,不过云筠还是偷偷笑了一下。
“刚才……”
“啊?”
“有个笨蛋打电话给我,说他回家啦,就你一个人在家……”
……
云筠拿着月饼筒,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咬咬嘴唇,她拼命忍,可终于没忍住,‘呼’地笑出声,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滴笃——
凛的眉头一动,拿起手机。
“/月饼/,好甜!”
嗬。
图文并茂啊。凛哑然失笑。再回头,烟火已经结束了。
“慢点……”
“噢!”
“不能玩太久啊……”
“好!”
……
母亲无奈的样子,让凛又笑了笑。纪小同学拍到烟花的视频,高兴的不要不要的,一定要到公会里炫耀,拦都拦不住。
“不吃了?”
“饱了。”
“吃点水果,月饼不好消化。”
“嗯……”凛点头,而后有点踟蹰。
“想说什么?”
“哈?”
“钱不够?”
呃。
凛哽住。
“这房子……”
略顿,凛看着母亲用铁钳拨着灰烬,面容恬静:“我问过了,有个老朋友,如果有需要,她可以暂时借我们50万。你爸还在的时候,帮过她们家几次,她人挺好的,说好了,暂时不用搬,每个月给点租金就可以,房子算是抵押着吧……”
她看了儿子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这里,还有30多万,加上休闲吧那边,有40万吧,还有别的,加起来,应该有100万。你姑妈那里,多少有点,还有你大姨,听说你和阿寿在做生意?赚不赚钱没关系,当积累点经验……”
“……我问过你秀慧阿姨,情况不太好…….你妈就这点本事,剩下的就得靠你了,100多万,有本事找回来最好,找不到……”
眼神有点严厉,她是认真的:“不许再拖着了!”
……
知子莫若母。
凛看着平静如水的母亲,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