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繁灯绚市,人水车龙。
刚到饭点,夜生活迎来一天的开始。爆满的食肆,熙攘的商业街…...人声,车声,广告的噪声,鼎沸、喧嚣,俨然一派欣荣。
滴滴。
黑色的商务车在街上转了一圈,总算抢到了一个车位。
“靠,找个车位都那么难……”
肖冬拉起手刹,熄火,“我说你真是的,明明给你放了那么多天假,你还跑回来,你很闲啊?”
宋筱娥没理他,把相机的镜头调到合适的焦距,透着车窗往对面马路看。位置不算好,但勉强是对到了‘云月’酒吧的大门。
“哎,不用那么认真啦……”
“闭嘴。”
“我说真的,后勤的那些人都监视了几个月啦,毛事没有,每次都说有行动有行动,来了白蹲,老徐他们都蹲吐了。”
“你嘴巴能不能闭上?”宋筱娥放下相机,就火了。
“好吧……”
过了几分钟,实在无聊的慌,肖冬又说:“哎对了,前天那个贼,你对他干嘛了?他脑子……”见到宋筱娥抬起头,他乖乖闭口。
“说。”
“不说了……”
“让你说下去啊!”宋筱娥从齿缝里挤出字来。
“我……”
肖冬想哭了,完全搞不清楚她哪句真哪句假。看她还瞪着眼,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我听说,他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什么意思?”
“整天喊冷,说什么有鬼……”
“还有呢?”
“没有啦……真的没有啦……”
“喔……”
“嗯说真的,就咱们俩个,你对他干嘛了?”肖冬实在是很好奇。
“打了一顿。”
“哦……”
见宋筱娥面不改色,说得是轻描淡,肖冬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然后,又有点庆幸,毕竟只是打坏了脑子。隔了一会,看她很认真地监视着酒吧,他张了一下嘴,忍住了……片刻后,忍不住了,“要不,你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着就好啦……”
……
“那我睡一会,晚点接你班?”
……
自说自话了半天,肖冬很是没趣,只好把靠背放下,躺了下来。
宋筱娥翻个白眼,终于清静了。继续监视了一会,却没有什么异常,只好暂停,喝了口水。其实,根本不用肖冬说,谁心里都明白,想对付步云桥,哪有那么简单?但也无所谓就是了,反正闲着是闲着,对她来说,出来总比闷在办公室好。
嗯?
突然,她望见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酒吧门口。刚喝的水都来不及吞,差点呛到了,连忙拿起相机。
肖冬弹坐起来:“有情况?”
“没事……”
宋筱娥稍稍犹豫,然后摇了摇螓首。由于太仓促,只能见到车上下来几个人,然后一窝蜂进了酒吧……看着像是几个人拥簇着一个人进去的,可是整个过程太短,又人多杂乱,那些人还有意无意地遮遮掩掩,根本就看不出什么问题。
“哦。”
肖冬的表情很失望,又躺下了。
宋筱娥继续盯了一会,没什么收获,也有些百无聊赖了。靠着车门,她一手拄着腮帮,一手摸出手机,有点发愣了。
砰。
吧凳应声倒地。
“喂,拜托,中午才搞好的卫生……”
柳月纱蹙眉,非常不满,“这是自己的地方,等会还要开门做生意啊。”
“呃,不好意思纱姐……”
“对不起啊……”
把人架进来的几个汉子不好意思了,又跑过去,把地上的人连着衣服头发一把拽起来,声音凶狠,“起来!起!来!”
“喂喂喂……”
步云桥不太高兴了,皱眉道:“跟你们说过了,我们不是嘿社会,做事不要那么暴力,有点礼貌行不行?要以礼待人。”这样说着,他淡淡一笑,对着被提起来的人点点头,伸手抬了抬:“不好意思,他们没恶意,不要见怪,请坐。”
“唔唔……”
那人才呻吟了两声,就被左右一架,重重押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凛看到这,嘴角不禁一搐。
这被架进来的并不是谁,正是刘强。但与半天前相比,已经不止脸肿了,俨然是头破血流,满脸青红紫黑,看起来很惨。
“哇——”
李寿摇头怪叫,“阿柴,你也太血腥啦。”
“不能怪我啊……”
刚踹了刘强一脚的汉子摊手耸肩,很无辜:“寿哥,你给的视频又远又不清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我还下车请他的,他先动手的,打了我两个兄弟,你说他是不是找抽?要不是黑狗拦着我……”徒地一巴掌‘啪‘地甩在刘强侧脸上,“我腿都打断你!”
“哇——”
李寿又是一声大叹,看着惊恐的刘强,秒转遗憾:“那就是你不对咯。”
“呜呜——”
“你呜什么呜!”那汉子反手‘啪’地又是一记耳光,把刘强打的撒了几片血花。
“行啦阿柴……”
步云桥皱起眉,不悦地道:“把地方弄脏了,等会给拖干净!”
“哦……”
阿柴想了一下,问:“那我拖是不是可以继续打?”
……
柳月纱摇头,把眸光收回来,笑着说:“别管他们,怎么样?可以吗?”
云筠背对着大厅,刚才就似是置身事外了,只趁着空隙抿了一小口‘粉红佳人’。舌尖舔舔嘴唇,她说出了第一感觉,“好甜。”
“我放了一点蜂蜜,怎么样?还可以吗?”
“嗯,好喝,不过,这不是酒吗?喝不出酒的味道……”
“不会吧?我尝尝……唉,还真的嘢,不可能啊……哦,忘记放酒了……”
“……”
“嘿,我再调一杯,等等啊……”
……
“好啦!”
同在一个大厅下,两边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步云桥淡淡地道:“说过很多次啦,注意形象!不好意思啊,不要害怕,今天请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你。这样,要不,你自己先说说……”后面几句话,他是对着刘强说的。
“呜呜——”
“呜你妈呜!”阿柴过去又是一巴掌,然后每说一句就是一巴,“桥爷问你啊!说啊!说话啊!你他妈说啊!说话……”
李寿忍不住了:“阿柴……”
“哎呀,他不说啊,嘴还挺硬……”
“你先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
欸?
阿柴一愣,转到前面,看着刘强的嘴巴,又往后扬了扬头,“哦不好意思,望了……”说着就一脸嫌弃地把他嘴里的袜子扯掉。
步云桥有些不耐烦,摆摆手:“好啦,放开他,让他说。”
“咳——”
刚被松开,刘强就跪下地,伏着“呕呕’地干呕。过了半响,缓过来了,他抬起头,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桥,桥爷……”然而,没等他走两步,忽然一只啤酒瓶飞了过来,‘乒’地一声在他面前爆开,碎成玻璃渣,吓得他顿时刹车停住了。
凛眼角一瞥,不自禁地一颤。那是坐在下面的阿市,但也不是他……跟刚才不同,此刻的他面无表情,让人看了心底发寒。
嗒。
步云桥放下一口见了底的酒杯,有些意外,“哦?你知道我?”
“知,知道,当然知道,我,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怎么我没印象?”
“我在里街看的,远远的看到的……”刘强嘴巴都变形了,却尽力地说得清楚。
……
凛心里有些不舒服。刚才离得远,光线也不算好,看不太清楚,现在隔着七、八米,视觉效果就不同了。看他的样子,着实被打的不轻,鼻青眼肿,眼泪、鼻涕、汗水还有血迹,混在一起……说句真的,现在就算他妈来了都未必认得他。
当然,谈不上同情。但是,打架谁都打过,可现实不是漫画电影,打成这样的,凛还从未见过,一时之间也有点不适。
“东子说,最近一个月才见过他,经常在里街混……”
“哦,这样啊……”
听阿柴这么解释,步云桥颌首,笑道:“那就好办了,嗯,这样,今天请你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现在是我问呢,还是你说?”
“我说,我说,我自己说……”
刘强猛地点头,幅度之大就差磕头了。这边点完,他又向李寿点,“对不起胖哥,对不起……”接着又朝凛点,“对,对不起纪少,对不起,对不起……”最后掉过头,也不管云筠背对着这边,拼命大力点头,“对不起,对不起云,云小姐,对不起……”
云筠一面木然,放在腿上的手却捏成了拳。
“对不起……”
不管谁是谁,刘强把全厅的人都道了一遍歉,最后转回步云桥那边,扯着崩了几颗牙的嘴笑:“桥爷,桥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您老的人,我要是知道,给我一万个豹子胆都不敢的,真的,我说真的,桥爷,你要相信我,我,我很崇拜你的,真的,我一来这里,第一时间就来您的地头,我想跟你混的,真的,我就是找不到机会,您老人家贵人……”
嘘。
步云桥示意打住,笑道:“先说正事。”
“正,正事?我,我……”
“啊这样吧,先说说,你相片怎么来的?欸对了,手机呢?”
“在这。”
阿柴掏出一部手机,走上前来。
“相,相片……”
刘强呆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喊冤:“没,没有相片的,没有,我绝对没有云,云小姐的相片,没有,绝对没有……”
阿柴扬起手机就要砸:“你他妈还嘴硬!”
“不,不是柴哥,柴哥……”
刘强吓得护住头,惊惶地尖叫:“不是,真的不是,我相片,相片,我是合成的,合成的,我随便合成的,我随便合成的……”
云筠一震,螓首转了转。
“合成的?”
“是,是,桥哥英明啊,我合成的,真的是我合成的,我跟云,云小姐开玩笑的,我,我合完就删啦,全部都删啦……”
“哦?删了?”
“真的,真的删了……”刘强半抬着头,确认阿柴没有下手,才喊道:“我,我怕,怕云小姐报警,所以,全部删了,删掉了……”
唿——
步云桥笑而不语,看向李寿和凛。
刘强见此,立刻朝着俩人拼命磕头,“胖,胖哥,纪少,纪少,误会啊,真的是误会啊,我,我开玩笑的,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
凛的面色有点僵,“我,怎么相信你?”
“我,我可以再合一张的,我可以再合一张,我手机有软件,还有照片,我留着的,我合给你看,我合给你们看……”
“你不是说你没相片嘛。”
“我没有,没有相片,是,是刘桂春给我的,刘桂春给我的,我给你们看,给……”刘强抬起头,但一看暴躁的阿柴,立刻瘫了。
“阿柴。”
“哼。”
“谢,谢柴哥,谢谢柴哥……”刘强点头赔笑,双手接过手机,抖抖索索地操作了几下,接着惊喜地举起来,“有,有了,看,看,这个,这个……”
步云桥颌首。
阿柴会意,立马一挥手把手机抢了过来,径直走上卡座。然而,步云桥摆了摆手,于是他又一转,递给了旁边的李寿。
李寿都没看,顺手交到凛手里,还朝云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凛保持着镇定,起来走下去,顺势扫了手机一眼。上面是两个女孩的大头照,其中一个只有些眼熟,另一个就是云筠。因为之前云筠坚决否认,凛也就选择了相信她,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这时还是有些在意。
“是这张吗……”
……
“我看看,看看……”
云筠还没答,倒是柳月纱兴致勃勃地伸长了细白的脖子,边看还边苛刻地评论,“欸,有点眼熟,刘什么春?谁啊?哎皮肤好差,这粉打的有一斤了……”
“好,好像是这张……”
云筠低眉,小声确认了。其实,那时候刘强把相片拿出来,就晃了两下,她根本没有看清,只是太过震撼,以至于懵了。事实上,后来一想,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劲,而再后来决定跟刘强见面,相片已经是次要的了,更多的是想着出点钱彻底做个了断。她只是没料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更没有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地步。
嗯。
凛微微点头,转身回卡座,朝李寿和步云桥又点了下头。
刘强如抓住救命稻草,叫道:“真的吧,我没说谎的,桥爷,我不敢说谎的,您不信,我可以再合一张的,很简单的,很快的,您要相信我啊……”
“我信……”
步云桥笑笑,向着凛和李寿:“你们呢?”
“全世界都可以不信……”李寿接过手机,随手放在桌子上,“我就信桥哥!”
“嗯。”
“嗳,压力好大。”
步云桥‘哈哈’笑了,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而后却是唤了一声‘阿市’,接着就一抛,把手机扔了下去。
阿市就像背后张了眼,随手接住。在全场的注目下,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刘强转过脸,挤出变形的笑容:“市,市哥……”
喀。
徒地一声闷爆。
凛的的心脏一缩,瞪大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呵——”
柳月纱前倾着,双手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云筠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阿市慢吞吞地从抖索的刘强身边走过,招招手,“桶。”
阿柴反应过来,连忙回头‘嗨’了一声。守在大厅门口的俩个汉子的其中一个赶紧跑了出去。不过就过了十来秒,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铁桶。径直把桶放到阿市脚前,又从桶里拿出了一个油罐,然后就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
阿市抬起右手,在众人的目光中,硬生生地把捏爆了的手机‘啪’地捏碎!
……
凛有点怀疑眼前所见了,有点怀疑人生了。单手捏爆手机?单手捏碎手机?
嘚。
步云桥与李寿碰杯,俨然习以为常、置身事外的样子。
咔咔……
阿市依然是木然的没有表情的表情,右手捏搓着,直到手机变成了废渣才松开,任之掉到桶里。甩甩手甩掉手上的碎屑,他掏出一包烟,叼了两根点上。
阿柴摆手,不高兴地训道:“喂,爽手一点啊。”
“噢噢……”
那个提着油罐的汉子慌忙上前,拔掉油罐塞子,往桶里淋了几下。
汽油?
凛的念头才升起来,阿市叼了一根烟,已经把另一根弹进了桶里。‘轰’地一下,桶里窜起一股火焰,熊熊地烧了起来。
“啊啊……”
刘强往边上缩,神色惊恐。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阿市指了指他,举起手,平静地向着卡座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凛看得清楚,只感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
“嗬!”
步云桥失笑,摇摇头,道:“做什么呢?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爽朗地‘啪’一声拍下大腿,他转而向刘强露出温和而友好的笑容:“行了!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就可以啦。刘先生是吧?真的不好意思,我的这几个员工啊,没什么文化,粗鲁,做事没分寸,要是有什么怠慢的,不要见怪。在这呢,我先你道个歉,你放心,我步云桥不会欠人任何东西!今天让你受伤受惊了,我也过意不去,等会,让他们带你去医院看看,要钱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不要客气,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
刘强拼命点头,都要喜极而泣了:“谢,谢谢桥爷,谢谢桥爷,谢谢胖哥,谢谢纪少,谢谢,我,我保证,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呵,当然,我相信你……”步云桥摆摆手,“阿市,带刘先生去,看看,好好招呼,不要怠慢了。”
“喔……”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桥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活该的,我活该!我,我……”刘强跪行上前,舔着脸谄笑:“桥爷,我一直很仰慕您的,真的,给个机会,让我跟您做事,我保证,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句话……”
嘁——
李寿忍不住笑了。
凛的面色变了又变,心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这个人,简直刷新正常人的三观。
步云桥也‘呵呵’地笑了,又摆摆手:“可以,我会考虑的。你先去看看,等你好了,以后再看你的表现好吧?去吧。”
刘强大喜过望,抱着手就磕:“好,好,谢谢桥爷,谢谢桥爷……”
阿市叼着烟,率先出去了。
“喂,走啦!”阿柴不耐烦了。
“好好,好,谢谢桥爷,谢谢胖哥,谢谢纪少,谢谢……”
刘强又被两个汉子架了起来,不过这次他倒是不怎么恐慌了,边走还边全场告别:“谢谢云小姐,谢谢市哥,谢谢柴哥……”
嘁。
步云桥忍不住轻笑,摇了摇头。
等到人都走了,李寿戏谑地笑道:“没说错吧桥哥?这人挺有意思吧?”
步云桥笑着点头:“这种垃圾,现在也不多见了。”
“那你还收他?”
“我有说过吗?”步云桥给了李寿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这里又不回收垃圾……我这啊……”举杯一饮而尽,他笑道:“处理垃圾。”
凛的心一突,但没敢表现出来。
“唉,不好玩……”
柳月纱对结局似乎不大满意,意犹未尽。不过一转脸,又朝惴惴的云筠露出了笑靥:“来,我们试试别的酒,你喜欢什么……”
……
门外,两辆车停在门口。
“上去!”
“兄弟兄弟,柴哥,柴哥,不用啦……”刘强讨好地笑着,“我,我自己去就行啦,不用麻烦各位大哥,我回来请大家喝酒……”
“桥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那么多废话!”
阿柴一偏头,围着的几人会意,就连拽带推地把刘强塞进了面包车。‘呸’地,阿柴吐个口水,又左右望望,这才上了副驾。
“市哥……”
前车的司机扭头问:“去哪?”
阿市吸了口烟,手伸出车窗,把烟蒂弹飞。小小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旋转的光线,不偏不倚地打进垃圾桶的烟灰口。
呼。
朝窗外呼出一口白雾,他惜字如金。
“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