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钟玉一起进了永平县衙,县官是个和蔼的中年胖子,脸上总是堆着笑,笑的一双眼睛也眯成了缝,他对钟玉道:“钟士子开年要参加春闱,本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县学中缺了一个代班先生,原先的先生因为一些家事请假了,学中的学生不得已放假在家中。沈某想,以钟士子的才华,当先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士子也要备考,实在让我有些犯难,这永平县除了钟士子,也再没有更适合教学的人了。”
原来是想请钟玉做县学先生,我看了看钟玉,他凝眉思索一番道:“教书育人,责任重大,钟某原不应辞,只是县学离家中甚远,来一趟就是大半个时辰,实在不便。”
县官笑的亲切和蔼:“士子不必忧心,学中有安排住宿,亦有厨娘负责饭食,外加县衙每月补贴二两银子的束脩,士子放心便是。”
我点头:这是个好买卖,每月有了进项,我也不用愁没钱花了。
于是钟玉点头应下,跟着主簿去取了廪膳费,又带着我一起去集上闲逛。
我到底是没能找到成衣铺子,钟玉也不是经常来市集逛街的人,一问摇头三不知,除了调料铺子和县衙,其它的他都表示无能为力。
我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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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官大人说让钟玉尽快去县学,于是到了家钟玉便忙开了,衣物和笔墨纸砚这些必备品平日里是放好的,收着倒方便,其它的我并不熟悉,便使唤他去收拾,我来整理房间。
钟玉很喜欢画画,画好的画就一张一张摞在书案上,我想起了他画过的我的模样,一时好奇便翻了翻,果真翻出来了。
我拿着画仔细看,并没有看出与初见时有何不同,可我却越看越喜欢,哪怕画上的我直着身子,瞪着鼓鼓的眼睛,看起来并不美,我也仍旧爱不释手。
我听得背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头也不回的说道:“相公把我画的真形象,你看着这气鼓鼓的眼神,倒像是是活生生的我。”
我听得脚步声慢慢走近,却不答话,回头一看,竟是瑧表妹。
她探着脑袋在我身后看着画,一脸的匪夷所思。
然而她发现我回了头,顿时有些心虚,可她却神情倨傲,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玉表哥房里?”
我淡定的把画塞进了一摞画纸中,慢慢说道:“我是你玉表哥捡回来的孤女,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你表哥已经同意了。”
我可不像你,哭哭啼啼追着钟玉求嫁。
她狐疑的扫了我一眼,打量的目光从我脸上慢慢移到我脚上,又从我脚上慢慢移到我的脸上,随后她推开我,在那一摞画纸中慢慢翻了起来。
画并不难找,鲜红的鲤鱼图很亮眼,瑧表妹不过略略翻了几下,便从中抽出了我的画像。
她拿着画仔细的端详,看了许久。
我知道钟玉画的好,但是瑧表妹这样仔仔细细的看,让我险些怀疑这画中是不是能看出黄金珠宝来。
终于,她放下画说道:“这条鲤鱼我知道,上次我来找玉表哥,这鲤鱼甩了我一身的水。什么样的宝贝也值当他特地画下来,在我看来,这鲤鱼粗粗笨笨、呆呆傻傻,全然没有小锦鲤那样逗趣儿。”
我抓起案上的画又重新塞进了一摞画纸中,不屑的说道:“这鲤鱼虽然看着粗笨呆傻,可人家就是入了你玉表哥的眼,你玉表哥眼里,说不定这鲤鱼比寸把长的小锦鲤还有趣!”
我因着收拾画纸,离她有些近,我低头看到手指在微颤,宽大的袖口不住颤动。
可她仍旧装作一副盛世凌人的模样,倨傲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虽然她的脚步仍旧轻盈,但我还是觉得她仿佛每走一步都是颤抖的。
我心里疑惑她为何突然这样,可她给我的印象并不好,是以我也不想去关心她。
瑧表妹走后不久,我突然听到她在外屋压抑的声音,仿佛满含惊恐,其间夹杂着钟玉不耐烦的低吼和训斥,我正想出去听个清楚,却听得钟玉急促的脚步声进了屋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书房。
“辞云。”他唤了我一声。
我应道:“你都收拾好了?我这里还早,刚刚你瑧表妹来说了几句话,耽误了。”
他神色迟疑的“哦”了一声,站在门口呆呆望着。
我停下手,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他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你跟瑧表妹说什么了?她好像吓得不轻。”
我歪头仔细想了想,我仿佛并没有恐吓她啊!怎么会吓得不轻呢?怪不得她会抖。
我如实说道:“我没有吓她,只是她翻了你给我画的画像,说我粗笨呆傻,没有小鲤鱼逗趣儿,我就回了几句,结果她就发着抖跑了。”
“画像?”钟玉走到一个大木箱旁边,弯腰看了看上面的锁,说道:“我给你画的画像,都在这里面,你说的是哪一张?”
顿了顿,他又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也笨了,这锁还上着,怎么会是这儿的画像呢?不是这儿,那又是哪一张?”他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倒把我逗乐了。
我从画纸中翻出了鲤鱼图,双手张着给他展示:“就是这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拿竹棍戳我后背,我可生气了呢!你看,你把我当时生气的模样画的惟妙惟肖的,到了镇上,我要找一家装裱店给裱起来。”
他冲我微微一笑:“原来是这张,我当你翻出了我珍藏的美人图了呢!你不知道,我按照梦里你的背影画了好多张美人图,只是美人画出来总不是梦中的感觉,扔掉又舍不得,全都藏在这箱子里了。”
他走过来,微微低下头,在我耳边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道:“这下可好,我不用凭着想象画了,我的梦中情人就在我家中,以后我空了就画你,好不好?”
我微微撇过头,在他脸上印了一吻,轻轻笑道:“如此甚好。”
他惊讶的抬手捂上脸颊,看着我,温存的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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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搬去镇上,我要和末容知会一声,我到了荷塘边时,她正翻着肚皮晒太阳。
若不是我知道她爱这样翻着肚皮,我一定会以为她快死了。
她见我来了,麻利的翻了个身:“哟,这不是阿云嘛?有空来看我了?”
我白她一眼:“阴阳怪气,谁又给你气受了?”
她在水中直起身子,晃着尾巴道:“没有谁给我气受,就是你这几天化人形了总是不陪我,我少不得孤单寂寞些。”
这话说的,晚上总是化了虚型去找我聊天,把钟玉吓得屁滚尿流的那是谁?
我说道:“我们马上要搬到镇上去了,我以后更加没时间来看你了。”
她恹恹的钻进水中,我只听得她闷闷的声音伴着水声传上来:“我知道,重色轻友嘛。你现在是美男在怀,哪里还能想起我?”
我捡起一颗小石子朝她头上砸了下去:“我就是重色轻友了,你奈我何?我今儿就是来跟你道别的,你也赶紧的化人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镇上转转,你不知道,白日里镇上可热闹了。”
她又倏地钻了上来:“真的?”
“当然了!”我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说道:“我今日和钟玉去看了,比晚上热闹的多,你加把劲,早点化人形。”
她在水中拼命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有了好门路第一时间就会传音给你。”
我与她道了别,回头走了两步,却又看到瑧表妹站在不远处,匪夷所思的看着我。
她颤着手指着我,声线中满是恐惧:“你、你居然……能跟鱼说话……”
看来这位表妹的胆子着实不够大,一点儿也没有钟玉的胆魄,钟玉知道我是鲤鱼精的时候,还厚着脸皮要我以身相许玩人兽呢!这表妹不过看我和末容说了几句话,居然吓成了这般模样。
我向她迈进一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大叫一声,慌张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