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关系。”燕七道,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驸马都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燕七的脸上:“风羽箭是唐时一位善射的名为那照的和尚所创,不用翎羽亦可令箭在飞行中保持平衡稳定,然而此造箭法须经缜密计算、精细打造方能达到最佳平衡,在箭支选材上亦要求颇高,正由于此法诸多的高要求,并不适宜大量制造箭支,故而渐渐失于流传,据我所知,我朝会做这风羽箭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早便不在人世,另一个,就是涂弥。敢问小姐这手艺又是同谁学来的呢?”
“世界这么大,卧虎藏龙大有人在,”燕七道,“我做箭的手艺是跟家师学的,他已仙逝多年。”
“敢问小姐贵姓?”驸马都尉微笑着问。
“免贵姓燕。”
“燕?令尊是?”驸马都尉挑起了眉尖。
“讳子忱。”
“那么你是……”驸马都尉眸光微动,慢慢地念出两个字,“燕,七?”
“是我。”燕七看着他,“还有问题吗,秦驸马?我们还要拿到你的扳指。”
秦驸马秦执珏这张与秦执玉有着六分相像的脸上浮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立过一旁不再多言,目光却落在燕七握弓的手上,看着这个将他的妹妹打击到再也不肯碰箭的小姑娘在面前开弓搭箭,那姿势,那气场,与箭神涂弥一模一样。
燕七先用自己做的箭试了几回,稳定性差强人意,又用刀子修整了修整,再试几回,掌握了这箭的大致参数,便叫上武玥道:“去那个方向站着,我用箭把扳指射下来,你去接住它,免得落在地上摔坏。”也不问武玥能不能做到,语气里仿佛武玥必定手到擒来。
“好!”武玥应了,跑到飞檐的另一边,燕七告诉她大概站到什么位置,两个人观察好角度,准备出手。
秦执珏就看着燕七站开步子举起弓,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在别人看来许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然而他却能察觉得到,当她拉开弓搭上箭的那一瞬,整个人就仿佛顷刻间进入了一个无思无扰无一物的静寂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她手中的弓与箭,她没有任何的杂念,心境空灵,行止自由,在这个世界里她随心所欲,唯我独尊。
何其沉厚强悍的气场!
这气场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难怪小玉折在她的手上,不是小玉轻敌看走了眼,实在因她与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燕七箭已离弦,速度不快,劲道很轻,却是准准地飞向檐头望兽口中的那枚翡翠扳指,“啪”地一声击中,扳指飞出,空中划了个抛物线落向地面,武玥眼疾手快,飞身三步上前跃在半空,稳稳将扳指握在手中。
“我们赢了!”武玥冲着秦执珏挥了挥握着扳指的拳头。
“你说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会怎么样?”燕七道。
“哈哈哈哈,你太坏啦!”武玥乐得直拍燕七的肩。
“我看不错,我们就能安安静静地游湖了。”陆藕笑着在旁凑趣。
“啊!小藕,连你也——近墨者黑啊!”武玥叫着。
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往轩馆里走,秦执珏目送着燕七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唇角勾了勾。
轩馆里头两帮女孩子还在火烧火燎地四下翻找呢,鬼子进村儿似的,就差没把整个楼给掘地三尺了,当接到五六七三个找到扳指的消息后,燕五姑娘这一派姑娘们的欢呼声登时洒满了整座楼,而闵红薇那一派则个个垂头丧气,黑着脸默默地回到了厅中。
这一回已经没有任何的借口再拒绝道歉了,闵红薇的脸更比旁人难看出了十分去,这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最为丢脸的一刻,恨得她几乎将一口牙活活咬碎,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得不遵守承诺,已经抵赖过一回,再有第二回的话,只怕连自己这边的成员都要看不起她了。
两拨姑娘于是分了两边站好,一方趾高气扬,一方萎靡不振,闵红薇躲到自己这方人的最后面,然而也是逃不过向着燕五那方人蹲身行礼的结果,一伙人低着声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对不起。”再站起身时个个都低着头没了言语。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秦执珏淡笑着道,“望诸位都能信守承诺,出了这个厅门,此前所发生之事皆作风尘,刮过便了,皆莫再提。只闵三小姐这一方的小姐们还需暂留片刻,将为高小姐祖母造长生祠要捐赠的银额合计出来写个单子,秦某不自量力,愿代为担当寻找雇工并监督建造之责,诸位小姐所捐银两,如若信得过秦某,便请交到秦某手中,届时秦某会将一切花销拢成明细账目送达各位小姐手中。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有什么异议,闵红薇这派的姑娘们个个都没了什么精神,既然有了肯主事出面的,自然就都以主事的所言为主。秦执珏让人拿了纸笔,开始逐一登记这帮姑娘们的名字和所出银两,这帮姑娘们当然也不敢伸手朝家里要钱,少不得只能自掏腰包,把私房钱拿出来践诺。
“这位驸马爷可真有一套,”武玥悄悄和燕七陆藕道,“让那些人只能花自己的私房钱,这才真叫她们肉疼呢!”
“不肉疼怎能长得了教训。”陆藕淡淡地道,看着陆莲被闵红薇硬拽过去凑份子,心里也并没有感到有多痛快,她今日损失的银钱,用不了几天就能从父亲那里哄回来,父亲成日给她们娘俩手里悄悄塞银子,打量着谁都不知道呢,孰不知他的那些行事,母亲那双眼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那些自诩正大堂皇的男人们往往却总做些龌龊可笑的阴私事,实在是,实在是——
让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忍不住要看不起他。
五六七三个不再多留,抬脚要往外走,却听得闵红薇那伙人提着声音叫了起来:“绮珠呢?绮珠哪儿去了?来将这单子签署了吧!”
捐赠行为当然也需要契约约束,秦执珏行事很是细致周到,一伙姑娘签完了字,就差另一方当事人高绮珠签字了,这会子却找不见了人。
“奇怪,绮珠呢?方才不是还在厅里?”众人四下里找。
“高小姐方才有些累了,又哭花了妆,我便请她到二楼起居室里暂歇了。”信国公家负责待客的人忙道。
“对哦,方才找扳指的时候我在二楼那个房间里见过她。”有人道。
“对,我也见着了,她在二楼呢,赶紧让人把她叫下来吧。”
就有人忙忙地上得楼去。
五六七走到轩外的时候,听得二楼某个窗户里传来了一声惊惶的尖叫。
“又怎么啦?”武玥有不好的预感。
“逢聚会必出事定律。”燕七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既是江湖当然处处有事端。
——住口,你才是柯南。
“要赶紧离开这儿吗?”武玥问。
“先在这儿瞅瞅再说,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就是离开了还得被揪回来。”燕七经验丰富地道。
不过片刻,就见秦执珏怀里横抱着个姑娘大步从轩馆内奔了出来,细看那姑娘的脸,虽已是血流满面,但仍能看得出正是那高绮珠小姐,只是那血流得实在是骇人,头发上、衣襟上全都是,甚至还在不停地往地上滴。
古怪的是,她的手里竟还紧紧地攥着一个梨子。
秦执珏飞奔向岛岸边停泊的画舫,令着船娘尽快撑船,同时竟还带走了其它两条船,武玥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燕七和陆藕:“他把船都带走了,咱们怎么回岸那边去啊?”
“他就是为了不让岛上的人离开才这么做的吧。”陆藕道。
“是怕凶手逃走吗?”武玥若有所思,“难道说对高绮珠动手的人,就在刚才那两伙子人里?”
“八.九不离十,”燕七道,“高绮珠所在的那个房间,我们这两拨人在找扳指的过程中几乎都进去过,至少我们进去的时候她还安然无恙,除了我们这两拨人之外,没有旁人上过楼,所以动手的只能是这两拨人中的某一个或某几个。”
“这是为的什么啊?高绮珠得罪谁了吗?”武玥奇怪不已,“应该是这些人都把她给得罪了才是吧!我记得是那个叫李菁菁的把她祖母的遗物给弄坏了的,要动手也是高绮珠对她动手,换作是我的话,我管她谁跟谁,必定先狠狠揍一顿再说!”
“却又有什么准儿,高绮珠失了祖母遗物,必然心气不顺,言语间惹恼了人,一时冲动动起手来也是有可能的。”陆藕道。
“小藕说得对,应该是临时起意,”燕七道,“毕竟我们这些人会跑到这座岛上来实属意外,若不是两船人闹起来也不会发生方才那样的对决,高绮珠被带去二楼房间里休息也都是临时安排的——我记得当时那房间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是的,她的丫头因为看着机灵,被闵红薇挑去帮着一起找扳指了。”陆藕道。
“而闵红薇身边一直都有大坨的人跟着。”燕七道。
“所以凶手应该就是临时起意才对高绮珠动手的。”陆藕道。
武玥在旁边听得睁大眼睛:“你们俩一唱一和的好像雌雄罗刹并肩江湖的感脚啊!”
“所以谁是那个‘雄’?”燕七眼神放空地看她。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武玥摆手,一指轩馆,“你们看,她们全跑出来了!”
就见一大帮千金小姐脸上带着惊慌地从馆门里涌出来,跌跌撞撞地向着这边跑,有人眼尖,发现了湖上光秃秃的没了船,不由惊叫起来:“船呢?我们来时的船呢?”
其他人也跟着惊呼,一时乱作了一团,直到后面跑过来几名年长的客人将众人安抚下来:“驸马很快便能回来,且稍安勿躁!”
众人只好等在岛上,却不敢回那轩馆里去,三三两两站在一处悄声低语,武玥听了几耳朵,转回身来告诉燕七和陆藕:“说是那会子上楼去寻高小姐,进门就见她倒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凶器是个花瓶,碎了一地……秦驸马赶上楼去给高小姐试了试脉,万幸还有气息,这才连忙带了她去送医。”
“万幸万幸,希望还来得及。”陆藕拍拍胸口。
武玥压低声音,一边打量着周围这些小姐们一边问:“你们俩看着谁像凶手?”
“凶手如果是临时起意的话,这会子应该很慌张吧?”陆藕也悄悄地打量。
“可现在所有人都挺慌张的。”武玥道。
“或者是表现得最镇定的人,”燕七道,“没有经验的犯罪者通常会欲盖弥彰。”
武玥闻言又细细一番观察:“也有好几个看上去挺镇定的。”
“那就只能靠乔大人找出凶手啦。”燕七道。
“乔大人?他也来了吗?”
“那不。”燕七朝着湖上一指,果见远远地向着这边飞快划来一艘画舫,舫头站着一颗亲切熟悉的大头,正手搭凉棚向着这厢张望。
信国公的大寿,乔乐梓这位京都父母官当然也要百忙中抽出功夫来参加,眼瞅着信国公那小老头雀跃着跑过来拉着燕大蛇精病去欣赏他养的蛇,乔乐梓大头一转假装没看见抹脚就溜了。
溜到湖边儿正碰着一伙子青年才俊要游湖,顺便讨论一下才刚结束的秋闱试题,就把他给拉上了,比起和蛇精病一起去看他那些个身段儿妖冶的同类,乔乐梓当然更愿意跟这些热情又有才华的年轻人在一起啊,于是美滋滋的上了船,时不时还以大学长、大前辈的身份对人家几位指点一二,正跟这儿谈笑风生挥斥方遒呢,就瞅见秦驸马乘着舫向着这厢过来,将岛上之事简单同他一说,乔乐梓就令着船工直接奔着小岛来了。
手搭凉棚望着岛上瞅了一阵,只见一大片红红粉粉花团锦簇,全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头就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再细细瞧了一遍,果然!尼玛!姓武的丫头、姓陆的丫头,还有燕子恪家的胖小七!就知道这仨孩子在哪儿哪儿就准有事发生!这仨到底什么成分啊?!走哪儿哪儿出事走哪儿哪儿死人!这要是传出去了将来谁还敢娶她仨啊?
话说回来,武长刀家闺女确实没几个人敢娶,小两口一吵架,一帮五大三粗的大小舅子直接拎刀带棒的就杀过去了,这谁受得了啊。
蛇精病家的侄女就更没人敢娶了吧,不说蛇精病,只这一小位自个儿就够凶残的了,在御岛上逼得乌犁那帮人跪着拜她爹的事早就传开了,说是一手箭术出神入化,比她爹怕是都差不到哪儿去,更莫说这一小位也是个小蛇精病,谁那么想不开敢娶她啊?
仨丫头里看着也就姓陆的小姑娘正常些了,端午的时候她送的香囊乔乐梓现在还挂着呢,虽然里面的香药味儿早就跑光了,不过看着那香囊做得分外精致,他也就一直没换,谁让他那后衙里连个能伺候他衣食住行的女仆都没有呢,谁还管给他按时按晌地换香囊啊。
……等等,为什么思路会转到这仨孩子的终身大事上?哎,父母官父母官,也是操碎了闲心啊。乔乐梓收敛心神,待船一靠岸就立刻大步踏上前去,拿出警察局长的气势来,提声道:“官府办案,岛上一应人等未经许可不得擅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