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那只乌黑油亮的猫睁开朦胧睡眼,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睛微微眨了几下,慵懒地伸了伸懒腰,甩了甩全身的黑毛,天还是朦朦亮,桌子上亮着一根蜡烛。
它晃了晃耳朵,捕捉到外面的一串细杂的声响,悄无声息地踏着柔美的步子往庭院走去。
“喵呜。”
庭院外有闪动着两个黑影,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还好没让你马上出发,没想到还有这个茬,那黄面瘫够狠了。”戴宾嘴里念叨着,矮胖身形正蜷作一团,蹲在地上打理花丛。
“哥哥不后悔吗?”旁边的戴能正提着一桶水,挥着舀子往花丛中洒水。
“后悔什么?”
“咱这么一搞,可损了李公的名声。”
“嗯……对,但必须这样。”
“为什么?”
戴宾起了身,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粗重着气息说道:“李公实在是太干净了,金光闪闪,皇上被刺了眼睛,削一削这光芒……对他也是好事。”
“真是摸不着头脑,干净了还不好?”戴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会慢慢懂得的,咱的生活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戴宾低头继续劳作了。
黑猫踩着细腻地步子,细长的尾巴灵活地掠过那盛开的花朵,沾了些清晨的露水,来到戴宾脚下,柔软的身体蹭了蹭戴宾粗壮的小腿。
“喵呜。”
戴宾似乎并未察觉,嘴上继续念叨着:“我等下就去见皇上,把你干的好事告诉他,他便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咱们,而且,李公……嘿嘿!”
“什么呀。”
“哈哈哈,这土地这么肥了,都生出蚯蚓来了。”戴宾手里揪着一条不断蠕动的红色蚯蚓,扯着嗓子笑了笑。
“你刚刚说李公怎么了?”戴能对蚯蚓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李公差不多要做大官咯。”
“大官?什么大官?黑山脚总领不是大官?”
“嗯……哈哈哈!你这趟只管去离州,事情顺利的话,你就会在那里和做了大官的李公见面了。”戴宾一脸神秘地笑道。
“他会做离州的大官吗?”
“嗯嗯……天机不可泄漏。”戴宾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只管小心做事,这笔要是做成了,有我们兄弟俩好日子过!”
戴能咯咯笑了,说道:“还这一笔,哥哥你是做买卖么?”
戴宾也笑了,说道:“对!就是买卖,登王城到处都是买卖,只是财货代价高了些。”
“什么代价?”
“命!”
戴能一听愣了片刻,直看着满头大汗的哥哥。
戴宾也站起来喘一口气,用满是泥土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道:“这一趟,务必在一月半旬之日完成任务,不然,我们都玩完了。”
戴能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戴能做事,哥哥尽管放心。”
“我当然放心了,等你做上大官了,哥哥给你选个漂亮姑娘!”
“哥哥不也是光棍一个。”
“我,命贱!等着大户人家自己来说!哈哈哈哈!”
黑猫在戴宾脚下蹭了半天,这粗汉子都不搭理它,便悠悠走去跟戴能撒娇了,戴能一见到它,开心地不得了,把它抱在怀里直摸。
戴宾见了,说道:“都是跳蚤啦!”
“不怕不怕,我走了哥哥要好好照顾它。”
“猫贱兮兮的用得着照顾?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也贱兮兮的。”
两人大笑了一阵,不一会儿,清晨的阳光爬上了围墙,缕缕金光射到了庭院里的花朵上,闪耀出清新的光芒。
戴能放下黑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道:“啊,该走了。”
“是啊,”戴宾也在衣服上擦了擦满是污泥的手,然后去怀里掏出一大袋响当当的东西,塞到弟弟手里,说道:“这些钱,你拿去做盘缠。”
戴能拆开来一看,说道:“不用这么多。”
“不用说了,给我大把大把地花出去。”
戴能没有再推辞,只是堆着一脸憨笑。
“好,去吧,我也不啰啰嗦嗦了。”戴宾摆摆手,露出标志性的猥琐笑容。
戴能朝兄长用力地点了下脑袋,转身大步走出门去,出了门,却是另一张面孔去解了栓着的马匹,上了马,扬声高喝,飞快地奔驰去了。
目送了弟弟直到看不见背影,戴宾去换了一身衣服,便出门往皇宫去了。
像往常一样,大街上早早就充满了忙碌的身影,一路上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戴宾背着手,迈着小步,笑了一脸灿烂,左右经过的人,总是会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与往常不一样,今早的人们貌似更加热闹,所有人众口一辞地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黑山野人。
终于,一个白发老人拍了一下戴宾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黑肥子!听说了么,有野人混进城里了,还杀了人!”
戴宾敛了笑容,一脸吃惊,同样压低嗓音说道:“真假的啊?怎么会混进来?”
“听说是那李公从黑山脚带回来的,还会说话!还有人说,是李公他儿子的私生子!”
“李公?那个刚从黑山脚回来的那个?”
“对啊!这么德高望重的人这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当真匪夷所思啊!”
这时,旁边插进来一声冷笑:“哼!匪夷所思?我看那李殊无非只是个伪君子啊。”
“嘘——别乱说别乱说!”戴宾一脸猥琐,直摆着手。
“唉,想不到连李公都这样了!”
“还有更龌龊的!发现没?发现没?出了这么大的事,到现在官府还没抓人!”
“难不成?”
“对啊!听说有人看到一个男人在事后提了一袋叮当响的东西进了官府,那准就是贿赂了!”
“啧啧啧,真是官官相护啊。”
“咦,你们也听说了?”
“对啊!”
……
不一会儿,戴宾身边聚了一撮人,唧唧喳喳都在讨论这个,戴宾赶紧脱了身,快步前往皇宫里去了。这么走一遭,他心乱如麻,脸上硬是挂不住笑了,虽然计划成功了,但是心里却羞愧不已,很不是滋味。一路下来,尽是叹气,他要赶快见到皇上,来分散这种糟糕的情绪。
到了宫中,找到皇上,已经有三个人先与皇帝张炬议事了,分别是国皇后,大将军国统,以及他长子王下铁骑长国渠。
戴宾一听是这三人,脑子便飞快地转起来了,脸上突然由衷地露出笑容。不一会儿,太监便来传唤他进去了,戴宾微步走入,对在座的人一一问好。
“微臣,拜见陛下。”
“微臣拜见皇后。”
“微臣拜见大将军。”
“微臣参加王下铁骑长。”
张炬摆摆手,说道:“太子傅好多礼!”
那老国统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了,高大魁梧,威风八面,短小的戴宾在他面前跟孙子似的,虽年老可仍是荣光泛发,神采奕奕,没有一丝老态。他脸上挂着一段长过腰腹的雪白胡须,若不是双目炯炯,直射出凛凛正气,那两道粗长的雪白眉毛就覆盖住了双眼。昔日金土战神低头看了看戴宾,点点头说:“老夫,有礼了。”也是微微一躬。
他的长子,国渠看起来更像是他的弟弟,同样的一脸长须,同样的高大魁梧,差别是他的须发是灰色的,且皱纹没有那么深刻。他的声音明显比他父亲要有力量,“末将,参见太子傅!”也是一个刚硬的躬身。
戴宾行了礼,也入了席。
张炬问看着戴宾,问道:“朕,方才与诸位商议李殊之后,黑山脚总领的职务任免,太子傅有何高见啊。”
戴宾笑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胡说。”
“别磨蹭!”张炬一声呵斥,让戴宾汗颜了。
戴宾看了看国渠,说道:“微臣以为,国渠将军可担此任。”
在座的五个人,只有两个将军,肯定不是国统国老爷,那肯定是国渠,这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只是张炬拿来再消遣戴宾一番而已。
“各位还有异议吗?”张炬环顾了这些人。
老国统抖着胡子发话了,“老夫支持!国渠在我身边太久了,是该让他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国皇后也点点头说道:“大哥驻守黑山脚,不仅能安定边疆,而且能震慑图谋不轨之徒。”
国渠掷地有声地说道:“末将必定不辱使命!”
张炬抚掌微笑,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就朝会,宣布黑山脚任免!也是好久没有举行朝会了。”
“那各位,便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吧。”张炬说道。”
“是。”三人便纷纷退下了,只留下一个戴宾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张炬指了指戴宾,说道:“坐到朕的前面来。”
戴宾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坐得端端正正。
“黄绩遇刺,你知道吗?”张炬劈头盖脸地问道。
“知道。”
“你怎么想的?”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怎么回答都有都会生出更多更棘手的问题。圆滑机智如戴宾,也是罕见地愣了一会儿,才给出了最恰当的回答:“与另一件事相比,这事几乎不值一提。”
“哦?有什么事比当朝国考遇刺还要重要?”张炬吃了一惊。
“微臣为陛下磨得一宝刀。”戴宾神秘兮兮地说道。“只是这宝刀见不得光。”边说着边回头瞥了瞥太监们。
张炬明白了戴宾的意思,向太监们挥挥手,说道:“都下去!”
等到太监们都走了出去,戴宾才嘿嘿笑起来,说道:“现在民间沸沸扬扬在传论一件事情,李公把黑山野人带到了王城,并杀了人!”
张炬一听,瞪大了眼,大吃一惊,将信将疑地说道:“黑山野人?”
“对,”戴宾把他如何指派戴能去收买流浪汉挑事,李擎如何杀了人,还有戴能如何伪作李家的人光明正大地贿赂了城令的经过说了一遍。
张炬听完大怒,拍案而起,叫道:“戴宾!你好大胆子!”
戴宾连忙跪在地上,埋着的头脸却仍然微笑着,说道:“陛下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微臣为陛下磨了剑吗?黑山脚来的宝刀纵是如何锋利,使起来不趁手,甚至伤及自己,又有何用?现在,这刀磨好了,陛下可放心使用了。李公折了声望,那不就……”
张炬皱起眉头想了想,嘴角突然跳了起来,豁然开朗了,站起来来来回回连踱了十几步,指着跪在地上的戴宾说道:“好啊!好啊!戴宾,深得我心啊!”
“那陛下,此时该是给宝刀开封的时候了?”
“明日朝会就任李殊为国考!哈哈哈!”
国考黄绩遇刺负伤的消息传开了,可是令人讶异的是,前来探望的竟都是黄家子弟和一些亲信。黄绩本来认为,帝国当朝国考遇刺的事会一下子引燃朝野,各种对李殊的猜疑会随之而来。可他很快发现他完全低估了人们对李殊的敬仰,群众的狂热自不必说,李殊住进李府的当天晚上,整个李府就门庭若市,百官齐聚,热闹非凡,把黄绩这个百官之首抛在脑后。其实,若仅仅是这样,黄绩虽然心里小有失落,但是敏锐的他反而得意了:李殊声望越高,皇帝越是忌惮,他很快又会回到十年前的那种禁锢。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等人们想起他这个国考遇刺的事,另一个浪潮又迅速涌来笼罩着整个登王城:野人杀人。这着实让他郁闷无比,再加上背上的刀伤,他这个黄面瘫第一次失去了自制力,暴怒地掀了桌子。野人杀人的事件直接给李殊沾上了污点,声望是减下去了,可皇上的信任却提上去了,这让皇上重用李殊成为必然。稍稍回复冷静的他离开想到了那张猥琐的笑脸,就跟自己遇刺一样,普天之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这必定是这矮胖子搞的鬼。猛然,这种棋逢对手的快感让黄绩瞬间回归了冷静,那张阴鸷的国字脸渐渐拧作一团狞笑。
这时,侍女微步上前禀报:“老爷,黄征少爷和黄典少爷来了。”
“嗯,叫他们进来。”
进来两个男人,一个虎背熊腰,细眼庞腮,络腮胡张牙虎爪地从他腮帮上喷射出来,看起来三十几岁模样,他见了黄绩,毕恭毕敬地躬下身子,沉厚的嗓音像洪钟一样在屋里荡起阵阵回音:“侄儿黄征,见过叔父。”
另一个则是一般瘦高身材,白面无须,眉宇间英气满满,看起来二十出头,也是深深一躬,柔声说道:“六子黄典,见过父亲。
黄家子弟百余,大多在朝廷为官,少一部分操持着黄家庞大的地下产业,这些人都是黄家子弟的精锐,而黄征和黄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绩虽然被刺了一刀,但是并不是大碍,只是包扎了一番,穿上黑袍,便恍若无事了,依旧板着一张脸说道:“黄征,事情办妥了么?”
黄征二话不说转身对手下一个挥手,一个方形的木箱就呈了上来,黄征上前一步,翻开那木箱,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铁手的人头在此。”
黄绩撇了一眼箱里的这幅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地说道:“好。”
黄征又挥一挥手,手下便把木箱拿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黄绩沉声问道:“李殊归来,你们有没有办法。”
黄典立刻眼前一亮,他知道父亲极少开口向别人问主意,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提问了他们这两个后生。但是狡黠的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转头看了旁边的黄征一眼。
黄征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简单地说道:“只要叔父一句话,李殊的头颅就会送到这里来。”
黄绩听完不置可否,依然一脸漠然。
黄典这才发话了:“孩儿以为,若是皇上必定要重用李殊,父亲干脆卖了这份人情,而转手去种下另一颗种子。”
“什么种子。”
“野人事件让圣洁的李殊有了污点,而污点一旦有了,便无法抹去,而且会越搅越大,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哪一天,这个污点会反噬李殊。”
黄绩听了,闭上眼睛静静地思量起来,随后点点头,指着黄典说道:“这件事你来做。”
黄典笑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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