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姓张,大家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习惯性喊“老村长”,他告诉两个人,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片海域有名的船老大,不但是最年轻的村长,还是四里八乡都知道的民兵连长,但是二十年前,被打成美国特务,老婆在舍身崖跳下去,儿子和自己形同陌路,前几年,自己才获得平反。
抗击美韩联军入侵的那场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特务也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被尘封,
杨大伟问道:“你怎么被打成特务的?这是真的吗?”
老村长说道:“往事不堪回首,三十年了,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
段历史,我就不说了。”
吴岳琳摇着他的手说道:“老村长,你说吧,说出来,就好点了。”
老村长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说道:“三十年前抗战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生,估计抓特务的故事你们还是从广播里听到的,那时候,台湾被美国占领,当时的台湾就是美国和韩国海上进攻大陆的跳板,我们海岛民兵最重要的任务防火、防盗、防特务,我一直以为只要睁大双眼,牢牢抓住钢枪,就能这防特务入侵,谁知道,特务就在我的身边,谁知道,最尊敬的人,会变身特务。谁知道我受到的伤害有多深?谁知道这里面的因果关系?谁知道这里面牵涉到多少人?又有谁能够知道一个老党员内心的痛苦?”
吴岳琳说道:“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村长说道:“也算我们有缘,既然这样,我就说给你们听听,只是希望你们听了我这个老头子的故事,明白什么是青春,明白自由的难得,珍惜生命,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再寻死觅活的了,不然,我就白说了。”
杨大伟和吴岳琳对看了一眼,开始听故事:
“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孩子刚刚出生,有一天,我带领大家驾船在东海上打鱼,那时候,海水没有被污染,鱼出奇的多,我们很快就鱼儿满舱,准备返航,突然前方海域传来‘救命’的声音,用望远镜看去有一艘渔船正在逐渐下沉,我们船近了才看到这是一艘台湾船。
救还是不救?当时的台湾被作为进攻大陆的跳板,海峡****就是敌我关系,救了,就有可能遇到美韩特务;不救,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船上的党代表坚决不允许救,我是船长,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不可能见死不救,我把桌子一拍,说了一句‘救,出了问题我负责’。
我真的以为这些是普普通通的落水船员,谁知道他们虽然黑头发黄皮肤,却是香蕉人,是狡猾的特务。
当他们上了船,就出自己的真面目。
他们上了船之后,,不声不响控制了动力室、电讯室,闯进驾驶室用枪指着我和党代表,胁迫我们把船驶向台湾。
作为受到过训练的民兵,我老张不怕他们,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往上冲,和他们展开了殊死搏斗,但是好汉不敌双拳,我腿上被打了一枪,流血过多,昏迷了。”
吴岳琳紧张的抓住杨大伟的手,问道:“后来呢?”
老村长说道:“后来,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船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杨大伟问道:“船上其他人呢?”
老村长说:“其他人,看他们训练的时候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谁知道见了真招,都是一帮孬种,还有人当场就尿了裤子。”
吴岳琳想问是谁尿裤子,想到自己是一个姑娘家,话没有说出口。
杨大伟再次问道:“后来呢?”
老村长说道:“后来,大家就到了台湾。到台湾之后我们才知道这批“特务原计划来大陆刺探情报,半路上船坏了,计划失败,为了防止自己空手回去被上司军法从事,就把我们绑架回台湾邀功请赏,,作为政治犯,我们被下了监狱。”
杨大伟问道:“没拿你们怎么样吧?”
老村长说道:“我的苦吃大了。在监狱里,我被严刑拷打,老虎凳,辣椒水,都一一领教过了,美国人装好人,先是韩国人刑讯逼供要求我交情报,我说我一个弄船的怎么会有情报呢?其实沿海的军事工事和兵力安排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做叛徒呢。
美国人看刑讯逼供对我没有用,就亲自出马用金钱收买,说我只要交出一道又价值的情报,就赏我黄金五十两。你们说说,就我这样的老革命,能被收买吗?
看到这个招术没有用,美国佬安排了妓女,要是你们这些小伙子,说不定就将计就计了,我可是坚定的党员,一脚就把那条美女蛇踹趴下,我告诉他们,没有情报就是没有,不要说一个妓女,就是十个美女我还是没有,特务就相信确实没有情报。
本来他们已经相信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渔民,装备遣返我了,不知道怎么我党员和民兵连长身份暴露了,坚持让我写脱党书,说只要我在媒体上宣布脱党就立即释放我,他们真的连新闻发布会和庆贺的香槟都安排好了,但是我作为一个老党员,一个民兵连长,怎么可能做这种没有气节的事呢?
我当即写了一首诗: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革命故,两者皆可抛。”
杨大伟和吴岳琳立即鼓掌,吴岳琳说道:“上学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这首诗,可是,作者不是你,是一个大领导哎。”
老村长说道:“你们耐心听我说。
他们把我再次扔进监狱,我和那个戴眼镜的审讯官对抗了一个月,一个字的情报也没有吐露,最后,没有办法,他们把我送到医院救治,但是特务怎么有良心呢?他们给我把腿伤治一半,留一半,现在就我一用力,腿就疼痛难忍。”
吴月琳问道:“这些特务真可恨!”
老村长说道:“我在的那个监狱叫做仁爱监狱,但是一不仁,二不爱,我拖着这条残腿,做最苦的活,吃最差的伙食,我砸过石头,背过水泥,还杀鲸鱼,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活,一直挨到天黑收工,我佩服我自己,一年就这么挨过来了,也许看到我没有价值了,抗击美韩战争结束那年,我是在板门店作为交换对象被遣送回来的。
前前后后三年多,我回来的那天才想起当天正好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吴月琳问道:“有人帮你庆祝吗?”
老村长说道:“屁呢,我回来就进了监狱。”
吴岳琳不解的问:“为什么?你在敌人监狱和特务做斗争,你是
英雄啊。难道其他人没有帮你证明?”
老村长说道:“没有其他人还好,就是这些人,让我跌进人生的
深渊。当时大家都一起回来了,包括那个党代表,我以为我彻底解放了,谁知道,这个党代表是叛徒,不但投靠了蒋匪,还在甄别的时候捏拿出证据说我卖国求荣,一口咬定我在船上与蒋匪里应外合,大家都证明我在船上确实说了那句‘救,出了问题我负责’,还说我腿上挨的一枪是苦肉计,还有人说在坐牢的时候,有美女进了我的房间,于是我就被打为‘美蒋特务’,判无期徒刑,党代表他因为斗争坚决、潜伏有功一路官运亨通。”
说到这里,老村长老泪纵横。
歇了一会,他擦掉眼泪,说道:“可惜啊,我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一眼就再次走进自己人的监狱,我在监狱里等待、盼望,没有想到,等来的是老婆的离婚书,为了保护他们不沦为特务家属,我签字离婚了。后来,哎,每次想到老伴,就忍不住落泪,当初我们也发誓白头偕老,但是,她离婚不久,就在这舍身崖跳下去了,我们终究没有实现自己的誓言。”
杨大伟问道:“她为什么跳下去?你的孩子呢?”
老村长说道:“多少年了,别人都有人探望,但是我孤单单在监狱服刑,无数个日夜,我内心孤独,恨不得一死了之,但是我想到老伴,想到儿子,就坚持下来了,我一直相信自己会获得平反的。
谁知道,当初为了他们,我办了离婚,孩子没有受到牵连,但是寡妇门前是非多,离婚不久,她不堪骚扰,自杀了,孩子一个人,进了孤儿院,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出国深造,和我这个叛徒再也没有往来。”
吴岳琳问道:“老村长,那个党代表为什么陷害你呢?”
老村长“我刚开始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我五十岁那年,随着一个美国王牌特务落网,他交代了在国内的情报网,现在已经荣登高位的他、那位当初的党代表彻底暴露,总算他有良心,交代出我这个特务是被栽赃的,是清白的。我终于获得了解放,获得了新生,当时政府问我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我说我要见他一面,当场问他为什么要陷害我。”
杨大伟问:“见到了吗?”
老村长说道:“见到了,他说我当初和他在船上拍桌子,挑战了他的权威,还有,特务用枪指着他的时候,他尿裤子了,这一幕只有我看到,他认为我会笑话他,为了他所谓的隐私和面子,我含冤三十年。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每天面对的竟然只这样的一个小人,我指望的并肩作战的战友竟然为了这件事情不惜背叛革命。
可惜啊,我竟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人都不知道。
三十年,我是活着迎来了这一天,我的爱人,却是含恨九泉。
在台湾的监狱,在韩国的监狱,乃至国家的监狱,无数次我都想一死了之,但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不能背负一个特务的罪名死去,我默默的坚守,我还有一个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儿子,终于,乌云散去,我见到了太阳,我找到了希望。
当然了,儿子现在相信我不是特务,和我相认了,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我经历了丧妻别子的痛苦,独自承担一个老党员不被组织认可的痛苦,二十年的青春,被冤枉的七千多个日夜。”
吴岳又问道:“那你孩子现在在哪呢?”
老村长说道:“我也不知道在哪,据说在沙漠搞科研,是一个保密的地方。前几年逢老婆过世二十年,祭奠的时候,儿子匆匆忙忙回家奔丧,说带我去异域养老享清福,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不习惯大漠的风沙,情愿老死在这片故土,这把老骨头就埋在家乡的山顶’,我其实舍不得老伴,我要在这个舍身崖陪伴她孤独的灵魂,儿子也不再勉强,每个月都有钱寄给我,逢年过节还捎来好酒。
说完,老村长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有我这样悲惨的经历吗?你们有我这样惨痛的人生吗?”
杨大伟和吴岳琳不约而同的摇头。
老村长说道:“没有?既然没有,为什么急着投胎?我出监狱的时候已经五十出头,你们现在才多大?我的一生,让我明白两个道理:如果我二十岁做的是八十岁的事情,我还要青春干什么?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生命只有一次。
列宁说‘黄油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你们一定要珍惜。”
这席话,点亮了杨大伟和吴岳琳心底的明灯,让他们看到了自己在浪费青春,也让他们找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于是约定,再也不提“死”,好好生活,等待时间去改变一切。
杨大伟和吴岳琳决定留下这块碑作为激励自己人生的一面镜子,跟随老村长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