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1 / 1)

新婚头三天一完,林青筠便随徒晏前去大公主府。

前一天晚上,徒晏与她说起了永嘉大公主的事,与她当初所猜测的出入不大。大公主被赐婚忠毅公府,大半都是政治原因,乃是废太子拉拢当年尚是皇子的皇帝,皇帝彼时势弱,且与太子关系良好,自然不能反对。后来事败,又有太上皇仁慈,婚事仍是成了,但大公主与驸马关系平平,驸马更是在安乐郡主刚刚出生就病逝,这里边儿未尝没有不为人道的阴私,毕竟徒晏还说了,驸马一直挂心发配的家人。但凡有此心,未尝不会有举动。

至于安乐郡主的病,徒晏的说法很耐人寻味:“小时疏于照料,落下了病根儿。”

这话用在寻常人家倒可信,但安乐乃是永嘉大公主之女,从出生起身边配的奶娘丫鬟婆子不知有多少,公主府又不似皇宫复杂,更甚者一个小小女婴能碍着什么人?便是真有人恨大公主,也该对其长子动手才对。

再者,徒晏只说疏于照料,没细说当年事由,也没说什么病,直接就是落了病根儿。

见徒晏不愿提,林青筠便也没问。

及至到了大公主府,永嘉大公主与其子陆鸿迎了出来。陆鸿今年十三,算来比林青筠小上四五个月,身量却很高,据说自小习武,很是强健,如今又随皇子们在宫中读书,很得帝后喜欢。陆鸿面貌俊朗,不像大公主,许是像驸马。

“舅舅,舅母。”陆鸿给二人见礼。

林青筠倒没什么不自在,她原本心理年龄可不是十三岁,早先又有准备,况初次见面,便受了礼,又亲自给了表礼。男孩子的表礼不能用金玉戒指什么的,她准备的是两本新书、一方端砚。

“鸿儿脸上怎么带了幌子?”徒晏一眼看见其额头边儿有道痕迹,像被什么给划破的,想起成亲那日还没有。

陆鸿估摸着是因林青筠在场的关系,略有点腼腆,但提起额头上的伤却是满不在乎:“昨日和师傅比划,一时动作慢了,被剑刃划了一下,只破了点儿皮罢了。”

“又让你母亲心疼了。”徒晏也知这外甥要强。

“我有什么好心疼,又不是在外头跟人打架,学本事就得吃苦。”大公主道。

徒晏却知大姐姐不过是嘴里这般说,心下不知如何呢,这一双儿女就是大姐姐的命。

“这些时日家里有事托不得身,一直到今天才见到弟妹,弟妹莫怪。”大公主歉意笑道,又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落座,朝徒晏打趣:“往常我总说你眼光奇高,只怕满天下也挑不出能做你王妃的女子,谁知到底你运气好,竟真找到了。可见心诚所致,上天也会眷顾。”

徒晏见她气色尚好,心下略松,也笑道:“确实是我的福气。大姐姐,安乐如何了?”

大公主淡笑道;“好多了,如今遵着太医的话,仍旧在屋子里静养。你还不知她,最是个顽皮性子,从小被我给宠坏了,一刻都不肯安分。最近让她拘在屋子里,她本就不乐意,偏又错过了你大婚,她不知沮丧成什么样子呢。方才得知你来看她,连连催着人来问到了没有。”

徒晏听了便与林青筠一起去看安乐。

安乐郡主的住处就挨着大公主的院子,屋子阔朗,布置的亦十分精致。安乐躺在临窗的榻上,一脸无趣的翻着书,见到他们进来立刻丢了书满脸是笑的喊道:“舅舅!”待看到林青筠,神情略微羞涩:“舅母好。”

安乐气色不太好,与先前踏春时所见瘦了些,确实像病过一场。

安乐今年十岁,渐渐大了,徒晏也不似往常那般举止亲昵,但言语中的关切并不少:“你这一病扰的你母亲哥哥都不得清静,可好好儿养着,等养好了身子,我让你舅母补张帖子给你。”

“什么帖子?”安乐急着追问。

徒晏看向林青筠,林青筠笑道:“如今正值秋高气爽,桂花又开的好,正适合赏花作诗。往常在家时姊妹们也相聚起社作诗,以作消遣娱乐,我便想着自荐社主起一社,邀姐妹来王府一聚。你虽喊我一声‘舅母’,可咱们也不过相差几岁,姊妹中还有比你小的,若你喜欢,我下帖子请你。如何?”

安乐眼睛一亮,显得跃跃欲试,拿眼睛去询问大公主。

大公主抚着她的头叹笑:“你呀!只要你好了,你舅母不嫌你聒噪,随你爱去哪里。”

“母亲最疼我了!”安乐撒着娇,又眼睛晶亮的看向林青筠:“舅母哪日起社?我不过三两日便养好了,定要等等我。”

“不急,赶得上,你安心养病就是了。”林青筠一时有些感慨,眼前的安乐倒像个真正的十岁孩子,以往他所见的女孩子们,小小年纪因着各样规矩教养,生生比实际年龄成熟好几岁。

林青筠将诗社定在二十日,提前两天便将帖子送到林家、庄家、贾家、史家以及大公主府。

徒晏因着府中要来女客,早上一起用过早饭便回了逐云居,并说今日不会去嫏嬛阁。林青筠知他的意思,但姐妹们头一回来,她并不打算带她们逛清风明月院,私心里她也不愿意很多人进去破坏那份清静。

府里的花园修的雅致,山水楼阁、花卉百种,两棵桂花树长在一片小缓坡之下,一条小路蜿蜒缠绕,山坡上间错种满了茉莉和茶花,虽已是八月下旬,仍有零星几点雪白花苞开放。在山坡之上有座造型古朴的凉亭,亭子前有片小空地,以大块青石铺的平整,左右两侧有石阶,满树橙红桂花,花香浓郁迷人,有风吹来,一两朵悠悠飘落在树下的水渠,混着不知哪儿来的红的、粉的、白的花瓣,又再度漂远。

这条水渠取用的活水,与府中几处水池子暗中相连,包括嫏嬛阁前的那方小池子。

水渠有六七尺宽,其上架着一座石板桥,只容两人并排走过。对面有两株银杏,三棵红枫,零散栽种着各种花树,景色十分美丽。在一处开阔地方,一群姿容娇美的姑娘们正缓步而来,她们或说或笑,叽叽喳喳,为整个园子增色不少。

林青筠将设宴的地点安排在对面山坡的凉亭,所谓登高望远,站在山坡之上足以环视大半个园子。

“这园子与南安王府的花园不一样呢。”史湘云随婶婶出门应酬过,与南安王妃又熟,那边府里去过不止一回,花园子自然逛过,但平心而论,都不如纯亲王府的园子雅致。好似一进了这园子就有无数的诗情想抒发,令人游览的眷恋不舍。

“自然不一样,京城的园子偏于大气,南方更为精致,这座园子倒似糅合了南北所长,栽种的花草偏重于文人所喜欢的梅兰竹菊等,又巧妙的点缀了色彩鲜艳的红枫银杏等树木,既清雅幽静又不太过冷寂。听说这园子是纯亲王爷亲自监督建造的。”宝钗也是听宝玉提过一句,如今一瞧,果然有一段灵性自然在内。

“是呢,这园子的图纸是舅舅亲自画的,又请教了几位园林大家,这才最终定了下来。这园子不止是秋天有好精致,不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景色不歇,刚建好的那两年,我常来玩的。”说这话的是安乐郡主。

安乐初次见这些人,哪怕家里再如何活泼,终究有些拘谨,所幸湘云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其他姐妹们也不是轻薄脂粉,不多时便混了三四分熟,这会儿已能和其他人论诗了。

安乐这话不好接,毕竟王爷是外男,姐妹们都不好言论。

黛玉挽着林青筠的手笑道:“管他是谁的主意,咱们只管痛痛快快的玩赏一回,一会儿谁诗做的不好,就罚她给她们斟酒。”

“妹妹说的是,酒菜果品都已经齐备了,就等着姐妹们来呢。”林青筠招呼着众人往山坡的亭子而去。

庄家四位姑娘、贾家三春、宝钗湘云、安乐、黛玉,再算上林青筠自己,足足有十二个人,立于山坡之上,远远望去彩衣卓卓、衣袂飘飘,偌大的园子没人来扰,林青筠又是王府当家主母,众人无所顾忌,玩的十分尽心。此回起社以赏桂花为名,便叫桂花社,诸人作诗以桂花为题,一共十二首,宝钗的诗浑厚端庄、黛玉的诗风流别致、湘云安乐才思敏捷、诗雨诗香立意新雅、探春的诗句别有锋芒……反倒是林青筠自己的诗句平平,与迎春惜春一块儿垫了底。

林青筠倒是不在意,品着府里自制的茉莉花茶,与迎春惜春一起将十二首诗誊抄出十二份儿,以备每人带一份回去。至于其他人,早相邀着继续赏景作诗去了,林青筠早安排了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跟着服侍,倒不必担心。

玩乐了一日,姐妹们尽了兴,做辞回家。

林青筠将黛玉与安乐留下来住两日。

府里的内院空房空院甚多,择了好的将二人安置进去。原本她想让黛玉和自己同住,只因安乐也在,倒不好如此,再者黛玉心细,想着若王爷过来时撞见了岂不尴尬?其实在林青筠看来是没必要顾虑的,便是撞见又如何?再者说,徒晏很知道避讳,就如同今日,他根本就没出逐云居。

林青筠晚上本要和安乐黛玉一起吃饭,结果两人都说没胃口。估摸着是白日里玩的累了,两人身体底子都不大好,黛玉虽养了过来,到底是娇弱的小姑娘。林青筠便吩咐白鹭安排些清淡饮食送去,晚些时候再去看看二人歇的可好。

白鹭一一听了,又问:“王妃的饭是要单独吃,还是与王爷的摆在一处?”

王府里的主子就她和徒晏两个,平素都是一日三餐一块儿吃。

“摆在王爷那里吧。”林青筠见着时候也不早了,便先往逐云居去。

来到逐云居,尚未进门便从半敞的窗户看见徒晏在下棋,脚步不由得一顿。林青筠到底不是古人,又只来了两年,能做出两首诗来也全赖原身记忆里受的那点儿教导,哪里还弄得来下棋这等文雅消遣。以往徒晏都是左手与右手对弈,自她来了,定要与她下棋,哪怕她并不会,对方也不嫌她笨,亲自教导。

原本她不排斥学习下棋,毕竟学海无涯,技多不压身,只是……

她大概是没这个天分,几次教导下来一次比一次灰心,偏生徒晏十分的耐心容忍,以至于她差点儿都不敢见他了。

徒晏一看到她那欲转身离去的神色就失笑,看惯了她平淡稳重的模样,乍一见这种慌乱害怕还挺有趣的,也怨不得他总忍不住想逗她。

“唯卿,今日不下棋。”徒晏笑出声。

“你只拿我打趣!”林青筠瞪去一眼,还是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灯早点上了,扫了眼棋局,白子已所剩无几,黑子大势已去。他将手中棋子丢进白瓷棋罐儿,显见得后面也不值得白费功夫,他也不让丫鬟动手,自己慢慢儿收拾起来。

林青筠拈起一粒棋子,丝丝凉意透过指尖,这并非玛瑙玉石,而是选用上等的云子。

徒晏忽而笑着问她:“唯卿今日做了什么好诗?”

“明知故问。”林青筠将棋子丢进棋罐儿,坦言道:“我作诗上没什么天分,不如姐妹们,特别是黛玉妹妹的诗最有灵性、最为别致清雅,我唯有羡慕罢了。”

“各人有个人的长处。”徒晏似想到了什么,说:“你可知贾家未省亲建了个园子。”

“嗯,知道。可是有什么新闻?”虽说才刚见了贾家姑娘,但贾家内部的事情她们哪里会说,更何况很多事情姑娘们未必知道。

“听说大体上已经竣工,花费的银钱却不是个小数目,外头有说花了十几万的,有说花了四五十万的,还有人说花了上百万银子的。”说着徒晏自己也笑了,毕竟他们都清楚,贾家便是再豪奢,家底儿再厚,也不可能花一百万去建园子,何况还没那么多钱。

“传言罢了,坊间传闻就是喜欢夸大其词、捕风捉影。”正是因着银子值钱,她才一直觉得林如海给的那笔嫁妆烫手,而贾家内囊早已经上来了,绝不可能有那么多钱,除非将各房各人的私房都贡献出来。

徒晏赞同道:“外头的传言我知道,贾家真正花费了多少我也知道。”

林青筠满眼疑问。

徒晏也没瞒着,却也没说的太清楚:“贾家大老爷亲口说的,那园子大体上的工程竣工之后,一共花费了三十万两。这里头不算各处摆设的古董器具、帘子帐幔等物,据说古董器具由府库和各房摊派,剩下的杂七杂八,估摸着还得大几万两。”

林青筠不知道砖瓦木材价格,也不清楚建园子具体各项开销,但既然古董器具等物不算在里头,三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再想贾家人的行事秉性,便笑道:“怕是真的花了那么多,起码公账上走了那么多银子,至于是不是都在建园子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卿通透,单贾赦便从中截留了三四万的银子,别人岂会不伸手。这么一来,那园子统算下来估摸花费二十万上下,已是奢靡了。真不知是怎样的搜神夺魄、巧夺天工。”徒晏喜好游赏风景,看各处不同人文风情,于建筑上也颇有喜好。据说贾家园子是请了什么山子野老画的图纸,又传的不得了,心下便十分好奇。

林青筠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眉梢轻扬道:“看来我比王爷有福,只等贤德妃省亲完毕,贾家必定会请我去逛园子。”

徒晏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咬牙笑道:“那就罚你画张园子图!”

十月,贾家的园子正式完工,除了贾宝玉随贾政等人进去逛过一回提取匾额外,外人尚无资格进去一观。林家也功夫关注贾家的园子,贾家的娘娘省亲,与林家又没干系。这会儿林家正去庄家贺喜。

庄黎回原籍参加秋闱,十月初放榜,庄黎高中解元。

杨家三公子同样参加了乡试,却是落了第,毕竟历来科举乡试最难,每省录取名额有限。好在杨家乃至杨三公子本人都清楚,都当经历一回,三年后再考,因此得了结果也罢了,开始与庄家商议两家婚事。十八这天杨家下了大聘,两家婚期定在隔年三月十二。

庄黎中了解元,庄家并未大宴宾客,只布置了两桌,请了近亲好友贺一贺。

席间有人笑赞:“庄世兄好福气,令公子才学盖世,中了解元,待明年春闱再战,夺个会元,再点了状元,羡煞旁人啊!”

庄裴谦笑道:“谬赞了。犬子年纪尚轻,乡试倒罢了,会试却得等一等,等三年后文章到了火候再说不迟。”

庄裴主要是考虑到庄黎年纪轻,若入仕,实在吃亏。且等上三年,再多磨砺磨砺,许能得个更好些的名次,往后入了翰林磨砺两三年便能谋个外放。眼下乡试已过,举人名头也还能听,倒是可以将亲事先定下来。

过了两天,庄裴登门拜访林如海。

两人谈诗论画,纵观古今,很是畅快。庄裴忽而取出一篇文章来递给他:“如海,你看这文章如何?”

林如海接来一看,字迹陌生,是一篇策论,论“重农抑商”。这题目倒罢了,古往今来类似的不少,但接着看内容,却发现这篇文章言辞犀利,直呈利害,又给出了好几条改进之策,看得林如海连连击掌赞叹:“果然好文章!何人所作?若是其为官,可为当世能臣!”

庄裴淡淡一笑,却是反问:“此人给你做女婿如何?”

林如海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大笑道:“好你个庄沛文!竟将你儿子的文章誊抄一份送来掩人耳目。”

庄裴摇头:“这是犬子换了常用笔迹,你不曾见过,因此没认出来。”接着面色一正,道:“如海,我这儿子性情为人如何,你都是知道的,我有心为犬子求娶你女儿为妻,两家亲上加亲做个儿女亲家,你道如何?”

“小女今年才十一。”平心而论,林如海对庄黎很满意,为人品行都是亲自看在眼里的,文采又好,眼下刚中了解元,再等三年过会试、进殿试都不成问题。庄家家风亦清正,又有男子不纳妾的规矩在,且看庄家近三代以来都没那些乌烟瘴气之事就能知道,黛玉若去了庄家必定受不了委屈。只是林如海膝下只这一个嫡亲女儿,视若珍宝,总觉得还没疼够,哪里舍得这么早就许给别人。

庄裴一挥手说道:“这有什么,只是先将婚事定下罢了,等过几年再成亲。你家闺女可是个香饽饽啊,我若不早些下手,谁知转头来求娶的是哪个皇子亲王?”

一句话说到林如海心上,经历了林青筠的事,他就怕突然再来道圣旨,将黛玉指到皇子王府里去。

“……先说好,黛玉必要过了十五及笄方能许嫁。”林如海到底是松口了。毕竟两家先前就有试探,如今是铺在明面儿讲了,更甚者,林如海实在怕了那些皇子们,自林青筠出嫁后,打黛玉主意的更多了,更荒谬的是,有为皇子求娶的,也有为皇孙求娶的,简直让林如海哭笑不得又厌烦不已。

庄裴闻言一喜,见他一副离愁苦闷,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诚意的安慰:“师弟,看开些,姑娘家大了总得出阁。咱们两家近啊,我也知道你只一个闺女,往后想女儿了只管去看,让她回来小住只管提。”

“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改主意了!”林如海恍如见着了这位师兄年轻时候的痞子模样,恨的咬牙。

庄裴心满意足的走了。

林如海坐在书房里长叹两口气,心里着实又酸又涩:“怎么就被说动了呢,我就该招个上门女婿,让玉儿常住在家……”

这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谁知上门女婿就好呢?万一在他百年后为了家财害了女儿呢?又或者没了拘束而三妻四妾。

庄黎,是个能臣,亦是个权臣,他唯有朝好的一面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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