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萧承便与萧起去白鹿洞书院了,萧承时常会给萧央寄信回来,萧央开始时搜肠刮肚不知写些什么好,后来倒是写顺畅了,一些琐事也会写上两页纸,萧承竟也不会不耐烦,每次都会细致看了,再写许多嘱咐的话寄回来。
过了二月,进入三月天气便逐渐暖和起来。
萧承却突然没有回信了,萧央有些纳罕,开始还以为他事多忘记了,便又写了一封过去,却仍然没有回信,到了四月初,萧央也没有再接到过萧承的信。她这才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给萧起写了封信,问萧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起的回信是与写给萧宁的信一起寄回来的,信里只简单的报了平安,并未多说。
萧央将回信铺在书案上,望着槅扇外,窗下是半个月前她亲自种的梨树,不高,跟九岁的萧央个头儿差不多,枝桠上新冒出了几片嫩叶。阳光透过树影静静映在她身上,她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萧承发生了什么事,而萧起又为何替他隐瞒?
她拿出萧承送给她的描红本,伏在小几上,认真的写字。
淡秋从忽然门外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您外祖母没了!”
萧央愣了一下,她外祖母?她连她母亲都未曾见过,况且她外祖家的事从来也没人敢说给她听。
她外祖母怎么突然没了?
抱石慢了淡秋一步,此时也踏进门来,正听见淡秋那句话,气的直想掐她一把!六姑娘的亲外祖母可是好端端的在世呢。瞪了淡秋一眼道:“是纪家的外祖母。听说纪夫人过完年便一直卧病在床,连老夫人大寿都没能过来。是刚刚没的,一会儿夫人要回去奔丧,毕竟是姑娘的外家,姑娘也应该去给纪夫人磕个头。”
抱石给萧央换了身素白的裙衫,牵着她去正房。
纪柔突闻噩耗,整个人都呆滞了,回过神来后,便一直哭,跟萧老夫人说了一声儿,便立即要回纪府。萧玠那边也派人去通知了。
纪柔见萧央过来,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哭着道:“我在家里时就只有母亲对我最好,除了允哥儿和母亲,就没人待我好了……先前母亲虽然病着,可大夫说母亲精神尚好,没想到突然就……我都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萧央握住纪柔的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道:“以后阿央会陪着母亲。”
纪柔听她这么说,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下来。
到了纪家,纪柔便扑在灵前,哭得十分伤心,萧央也跪在纪柔身边,但她毕竟是客,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小丫头来请萧央去厢房歇息。
纪柔还有许多事要做,一时也顾不上萧央,便嘱咐抱石好生照看。
天色暗淡,屋檐下挂着素白的纸灯笼,远山朦朦如黛。
那小丫头引着萧央穿过回廊时,右侧的小径有个穿着丧服的清丽妇人走过,她画着淡妆,眼眶发红,却眉目舒展,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正跟她身边的管事妈妈边走边说话,“棺材早就预备下了,直接用就是了,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反正是个死人了,给她用些好东西也没什么……棺材抬出来时在院子里放一会儿,好让来往的客人看见……道士请好了么?”
管事妈妈忙道:“已经请好了,是在青霄观……”
那妇人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蓦地向回廊掠了过来,停在萧央身上,将萧央上下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可是萧府的六姑娘?”方才纪柔回来时,她听管事禀报说纪柔将她那个继女也带回来了,没想到先头夫人留下的嫡女竟能与她相处的不错?
萧央没出声,倒是那引路的小丫头忙福身道:“回姨娘,是萧六姑娘,奴婢正要带她去厢房。”
萧央静静抬头看向那个妇人,能有这般气势,又能主持纪夫人丧葬事宜的姨娘,自然是户部尚书章大人的庶女章姨娘了。
章姨娘淡淡看了那小丫头一眼,道:“我在问萧六姑娘话,萧六姑娘又不是哑巴,倒用你来多嘴。”
那小丫头立刻低头认错,不敢再说什么。
怎么冲她来了?
她是纪柔的继女,被纪柔带回来,若在纪府出点儿什么事,纪柔在萧家可是过不下去了……
萧央慢慢道:“姨娘?我们家的姨娘从不敢摆主子款儿。”
章姨娘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瞬就平静下来,嘴角又露出丝笑意,“萧六姑娘嘴皮子倒是伶俐,好生歇着吧。”转身带着管事妈妈走了。
那小丫头抬头看了萧央一眼,悄悄撇了撇嘴。章姨娘现在虽仍是姨娘,但如今夫人已经没了,章姨娘马上就能扶正了,有个户部尚书的爹,二少爷读书又出息,将来说不定能得个一二品的诰命呢!怪道都说萧家这个六姑娘是个痴傻的,连形势都看不清楚!
态度就有些随意了。
路过西院的小厨房时,看见有个小丫头在门上吃点心,她竟还让萧央等她一会儿,她跑过去要了块点心吃。
她掸了掸手上的点心渣,出来时却吓了一跳,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紫均竟过来了!
她忙道了一声:“紫均姐姐好!”
紫均嗯了一声,恭敬的对萧央道:“萧六姑娘一路劳累了,我们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趟。”又和缓的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必害怕,按辈份来说,姑娘还要唤大少爷一声舅舅呢。”
萧央知道纪柔有个嫡亲的弟弟,名叫纪允,纪柔方才还哭过,说纪家只有她母亲和纪允对她好……萧央虽然并未见过纪允,但相对来说,显然纪允更值得信任。
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对紫均伸出小手,紫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伸手牵住了她。
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句,萧家六姑娘果然有些痴傻,不过也好,这样倒能跟二姑娘相处的好,二姑娘性子单纯了些,若有个肚子里弯弯绕绕的继女,只怕她日子不会太好过……
一路想着,紫均已经将萧央带到了西侧的一个院落,院子布置的简单古朴,紫均带她进了东次间,又摆了几碟点心坚果上来,将一小盘核桃肉放在萧央面前,道:“这是从云南运来的,听说是上百年的核桃古树结的果,大少爷特地吩咐给您尝尝的。”
萧央道了谢,紫均又道:“六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才出去了。
萧央倒是想见一见这个舅舅了,纪允是纪家嫡长子,去世的又是他生母,此刻必然是事务缠身的,却仍能顾及到她,还这般细致,必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对比纪柔就知道了。
她拿起一块核桃肉放在嘴里咬,确实很香,正想让抱石也尝尝,却突然“啊!”了一声,把抱石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咬到舌头了?”
萧央闭紧嘴摇了摇头,用舌尖轻轻触了触最里面那颗大牙,果然又松动了不少,应该是快要掉了。其实这颗牙几日前就开始松动了,她觉得丢人,便没跟身边的丫头说。
她心里有些闷闷,都九岁了,怎么才掉牙?竟然还先掉最里头的一颗,不是应该从门牙开始掉起的么?
一想到马上就要开始掉门牙,她就更不想开口说话了。
萧央吃了些东西,看外面天色愈暗,看来今晚是要住下了。
她起身打量这院子,院子西侧种了丛修竹,轻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竹林潇潇,远远望去,像是起伏在大海上的波涛。
她突然一怔,这不会是纪允住的院子吧?
她眯了眯眼,纪允竟然已经不放心将她安置在任何一处院落里了,也不知道纪允和纪柔在纪家过的有多么凶险?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个婉转动听的声音道:“二姐的那个继女呢?怎么也不出来让咱们瞧瞧,大哥也真是的,又不是二姐亲生的,还当宝贝似的藏起来了!”
接着便听到紫均说话的声音,她语气淡然,“三姑娘、九姑娘怎么到竹石院来了?夫人尸骨未寒,三姑娘九姑娘应在灵前才是。”
纪家少爷只有两位,一嫡一庶,但应该马上就变成了两嫡了,但姑娘却是极多,嫡出庶出加一起共有十一个,三姑娘纪庭萱和九姑娘纪庭茹都是章姨娘所出,纪庭萱已经十四岁了,她出生时章姨娘虽有个做尚书的爹,但章姨娘因还没有儿子,远没有如今这般强势,故而纪庭萱行事颇为低调,在一众贵女间名声也好。但纪庭茹出生时正是章姨娘得势之时,她便自觉比嫡女还要高贵,性子养的很是骄纵。
方才说话的正是纪庭茹,她被紫均顶了一句,顿时怒道:“用你来管我!你一个婢女也敢来管主子的事了!我一会儿就禀了祖母,将你卖出府去!”
紫均低垂着头,“若是老夫人因此要赶奴婢出府,奴婢也无话可说。”
纪庭茹一噎,她若真告到老夫人那里,挨训斥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纪庭萱这才淡淡道:“母亲去世,咱们都是极伤心的,只是却不能因为伤痛就不顾家事规矩了。祖母让姨娘管着内院,萧六姑娘既是客人,自然是要好生安置才是,姨娘也命人布置好厢房了,大哥却将人藏到了这里,不知大哥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落在紫均身上,“是瞧不起姨娘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