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
谢昀的高大,在俞乔的对比中特别明显,俞乔在同龄少女中,算是高个儿的,但还是比谢昀矮了一个半头,她即便还能长高,至多就与他下巴齐平了。
而那样的高度,几乎与普遍的南方男人相当了。对此俞乔很有信心,她阿婆就比她阿公矮了那么一点儿,她阿娘也是高个儿,她只要不长歪,也矮不到哪里去。
但前提得是,她不被谢昀比着。
然而这大长腿的高大男人,却被人断了双足脚筋,想要重新站起来,只怕千难万难。
这么想着,俞乔就也不再羡慕他那轻易能将别人比成矮个子的身高了,
“我的救治还算及时,以后找着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事在人为,人生最怕就是没有希望。他总算还活着还有希望不是?而她……人死如灯灭,那才是真的绝望。
“嗯,”谢昀低低应了一下,他瑕疵必报的本性在这接连的遭遇中,只会变本加厉,被人断去双足脚筋的事情,绝不可能这么过去。
他嘴角牵起一抹狞笑,声音却更加柔和了些,“谢谢你,”
“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他欠了俞乔两个人情,他会记得的。
俞乔闻言眼睛弯成月牙儿,显得那下巴尤其的小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俏狐狸,格外勾人,她可就等着谢昀说这句话了。
“你的机会来了!”她千辛万苦将谢昀救回来,可不是等他觉得有机会了报答她,有仇立报,有恩自然也得立还,未来太远,眼下,她只争朝夕!
“报恩的机会!”俞乔笑着又强调了一下。
从与谢昀对视到现在,她就已经确定,他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很多话还是直接说开来的好。
“你要我做你阿爹?”谢昀忍不住偏头看俞乔,他实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报恩的条件。
“这只是权宜之计,当然不是要你真的当我阿爹,”事实上,从她懂事以来,她的生命中就没有“阿爹”这个角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需要。
谢昀在大仇得报的兴奋之后,就也冷静了下来,他不得不思考眼前的困境。
十年断章,他对自己如何陷入这般困境,完全没有感知,但无外乎就是那些遭遇。
“病”了十年的他,对任何人都是没有威胁,然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是一个极好用的棋子,就是不知道这对他用尽还杀绝的执棋人是谁了。
但无论是谁,招惹了他,都将面对他十倍百倍的报复!
“好,我答应,”谢昀的目光还未从俞乔脸上移开,他知道,目前的他没有选择。而俞乔……唔,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俞乔就没担心谢昀会拒绝,但主动和被动总是不一样的,“等我到楚都后,会想办法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们相知,仅限于彼此的名字,如无必要他们不会过分探究彼此的来历,这样很好。
但俞乔绝无法知道,谢昀不多过问她的来历,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他本来就知道,他所知道那些,完全超乎俞乔的认知。
谢昀无法不知道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如雷贯耳!
而且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她,重生醒来见的第一个人也是她,他想着自己的事情,也免不了会想起一些关于俞乔的事情。
这是一个惊艳得让楚都,乃至整个楚国上下,都惊叹不已的传奇人物。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楚都,没有来历,没有过去,却以一己之力将嘉荣长公主府,将满京都的俊杰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和嘉荣长公主府之间的是是非非,是十年后街头小巷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而这只是她众多传奇里的一个小八卦。
她真正让人惊艳的,是她的才华,有鬼才之称,别号鬼狐,有传言她是神算天丘子的当世传人,是楚国的保护神,也是北魏西晋最想暗杀的人,还是曾经的那个“他”,最忌惮也最想招揽的人。
当然,最后“他”招惹不得,反而被/干掉了,“他”作死地触动了她的底线。
“他”到死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卖弄,在真正的聪明人,在俞乔眼中会是何等的可笑和拙劣。
“她到底为什么没被我的王霸之气折服!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为什么!为什么!”唯一洞悉死前“他”想法的谢昀,又被莫名恶心了一把!
后来会如何,他没看到,但他相信俞乔不会有事,死一个失宠的皇子算什么,触动了她的底线,天皇老子,她也不会放过!
她的狠隐于笑缅之下,但他第一次见她,就洞悉了!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相比他这个十二岁就被占了身体的倒霉鬼,她简直可以用“人生赢家”来形容。那个“妖怪”虽然又蠢又恶心,但很多词汇,用起来倒也莫名准确!
“呵……”谢昀低低地呵笑,想到“他”用他的身体,做了那么多恶心的荒唐事儿,他就有再用十年时间,一口一口咬碎“他”灵魂的冲动。
“睡觉!”俞乔闭着眼睛,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横在了谢昀的胸口上,这手看似细弱,却将他完全镇压住了。
天生神力……居然真的是天生神力!
他堂堂楚国的八皇子居然有羡慕别人的时候,哼!
谢昀的状态并不算好,被俞乔一胳膊镇压,就也全无反抗的余力,没多久他又陷入昏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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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曦,楚都,嘉荣长公主府,栖桐苑,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满头冷汗,猛然睁开眼睛。
那一眼的情绪复杂莫名,羡慕,恐惧,愤怒……怨恨!
“郡主,您又做噩梦了……”
守夜的丫鬟端来水,递给床上的少女,而那少女却似乎还在梦魇当中。
“她来向我们讨债了!她来了!她就要来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圆,声音带颤,恐惧极了!
靠近的丫鬟完全被吓住,下意识退后一步,杯子中的水也溢了出来。
“不好了,郡主又被魇住了!”丫鬟放下杯子,急忙退走,急步奔向外面,边走边喊。
没多久,丫鬟婆子环绕着一个凤钗玉面,威赫极重的美妇人急步进来,看少女那喃喃梦呓,怒容染上眉梢,不用她亲自发落,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就冷言道,
“栖桐苑所有人月钱减半,等姑娘好了,自己去领两个板子。”
“是,”栖桐苑里伺候的丫鬟仆妇全部噤若寒蝉,不敢争辩。
美妇人拥住少女,脸上威赫尽散,“我的儿,你这是叫什么东西魇住了,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
“母亲,母亲!”少女依稀看清了美妇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依偎在她怀里瑟瑟缩缩,“她要来了,她要来了,她向我们讨债来了!”
“谁?告诉母亲,那是谁?”
“俞乔,她叫俞乔!”
“为娘记住了,凰儿莫怕,莫怕!”美妇人好一番安抚,才哄又着少女入睡。
轻柔地扶去少女眼角挂着的泪珠,美妇人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寒冰。
“这……妥当吗?”宋嬷嬷是美妇人身边伺候最久的老人,这一声下意识的质疑才出口,就让她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却是因为对美妇人的畏惧。
“就按照我吩咐的去办,”美妇人斜睨了宋嬷嬷一眼,显然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悦。
“是奴婢糊涂了,什么都比不得我们郡主重要,奴婢这就去吩咐,”宋嬷嬷头更低了些,得了美妇人颔首,她才躬身退走,提着的心,也才稍稍松了下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犯过这样的忌讳了,要知道嘉荣长公主最不喜人质疑她的决定,栖凰郡主是她的心头肉,别管这俞乔到底是人是鬼,招惹了她们,都要承受雷霆之怒,杀生之祸!
嘉荣长公主在床边看了齐凰儿好一会儿,又仔细吩咐了一番伺候的人,这才离开。
而就在她背过身去正要离开的时候,原本安睡的少女齐凰儿却微微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清明无比,哪里有被魇得人事不知。
迟则生变,她必须要在俞乔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将她解决,一日,一月……她都等不下去!
上一世的事情,她绝不容许它再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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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述等荒庙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摸上山来,而俞乔正在给谢昀换药。
他双脚上的血已经止住,但那伤口依旧狰狞而可怕。
“疼吗?”俞乔用清理过的短刀,将他脚上的腐肉挖走,再敷上黑糊糊的新药。
俞乔处理起来面不改色,谢昀也只冷眼看着,不声不吭,好似那被挖肉的人不是他一般。
“疼……”谢昀额头冷汗连连,嘴角却牵起一抹微笑,曾经的他一度除了恨,什么都感觉不到,疼……疼得好!
他记起这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