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没有应,却笑了,一晚上萦绕在他身上的沉郁,尽数散去,愉悦,真正由心而发的愉悦。
嘴角微勾,两颊上一直藏而不露的梨涡,徐徐绽放,眸光浅眷,泪痣含情,明明只是浅笑,但他这一笑,便是百花齐放也会因他而失色。
“在我练好武功前,你还不是不要对别人这么笑了,”俞乔撇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才从谢昀的美色中回过神来,哎,看来她的心境还有破绽,很大的破绽。
谢昀的美人计,她就吃不消了。
闻言,谢昀笑得更愉悦了,虽然俞乔那一晃神,十分短暂,但他也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反应,“嗯,我听我们阿乔的。”
他才不会对着别人这样笑呢,迄今为止,他就只对她这样笑过。
俞乔点点头,深感任重而道远。捡了个又美又“便宜”的阿爹,她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保护他的美色不被觊觎,也是她的责任了。
“吃饱了吗?”俞乔问谢昀,见他点头,她才起身到了谢昀面前,一手绕过他的肩窝,一手放他膝盖下,一发力就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向着房间唯一的床走去。
谢昀抬脸,双手很自然就揽上俞乔的脖颈。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二次以这样的视角,看一个人。
第一次是他才醒来的时候,再就是现在。俞乔似乎也抱得越来越熟练了啊。
俞乔将他放到床上后,又整了整床铺,看谢昀都不说话,她又扫了他几眼。
“你是不是……不喜我这样抱,如果是,以后我都用背。”
谢昀再美,也是个男人,估计不喜被人这样对待,但这几步的距离,她下意识就用最方便的抱法了。
“如果是阿乔,我不介意,”谢昀语气淡淡,陈述事实。他的脾气有多“坏”,楚京里很多人都有体会,但这里面还不包括俞乔。
他经历过最极致的黑暗和疯魔时光,和那些比起来,双腿被废,算不得什么,只是……
“阿乔会嫌弃我吗?我的腿或许……”
“当然不会,”俞乔拉过被子盖到了谢昀的脖子处,她的话语一样平静,“我说过,你的腿,我会想办法的。”
“不要多想,睡吧,”
俞乔的手在被子上轻轻压了压,然后就起身,对谢昀点点头,才转身离去。
“阿乔……阿乔……”
谢昀低不可闻地念着,低低轻笑,然后才闭上了眼睛。
俞乔的话语似乎真的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说不要多想,他就真的没有多想了。
一切顺其自然,他的腿,还有他……越来越奇怪的心。
俞乔出去后又烧水,又洗澡,一个时辰后终于将自己整理清楚,爬上床铺,裹上棉被,她才有些了不一样的恍然,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才又睡到了名为“床”的地方。
恍然……恍如隔世的恍然,感慨很多,但俞乔没让自己继续沉湎下去,她深吸口气,闭目,强迫自己入睡。
天还未能透亮,她就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噩梦,梦到她阿娘死去的时候,揉了揉眉心,俞乔也不继续睡了,穿上衣服,她就下了楼。
那掌柜却比俞乔更早醒来,提着一个扫帚,正往外走去,看到下楼的俞乔,他愣了愣,微微点头,他就继续出门扫雪了。
给谢昀秦述他们找了衣服,她自己的自然也一起找了。
她拿出草药给谢昀洗了,她自己也没有例外,毕竟他们之前的特征太过明显,黑脸少年,病弱阿爹……
如果只有她和谢昀,倒还不怕,但如今还带着秦述和阿狸,他们逃了,秦述和阿狸就惨了。
恢复了原貌的俞乔,并没有谢昀那么瞩目,那么让人震撼,但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黑脸少年时的俞乔,稳重而老成,并不引人注目,但换上了米色棉袍,梳起了文生发髻,她就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文秀公子,满身的书卷气,温雅儒静,亲和美好。
俞乔将手上的黑斗篷披到身上,出门一趟,回来时,牵回了一辆马车。
“你倒是好本事,”掌柜杵着扫帚,对俞乔似笑非笑地道。这绵州城的人都快走光了,别说马车,就是牛车也不好寻,但俞乔出门才多久,就牵回了一辆。
“本事说不上,有钱罢了,”俞氏实话实说,她就堵在城门口,用一匹马,和一些银钱换来了马车。
“公子贵姓?”掌柜又问。
“免贵姓俞,”俞乔佁然不动,任由他打量。
等他转过身又继续扫雪,她才再开口,“掌柜接手这客栈没几日吧,原来的单老伯是要了多少钱才盘给你的?”
“五十两,”那人低低道,脸上的笑意尽散。
“有点贵了,听说掌柜是在找人?”
“公子敏锐,我的确是在找人……”
他放开扫帚,完全回转身体,认真地看着俞乔,眼神的意味很不一般,似在警告。
“可找到了?”俞乔轻笑,她此时手上若是多一把折扇,那神情就像是在吟诗诵文,但话语里的机锋,却有剔骨之寒,“最好……是没找到,你说,对吗?”
“公子听我一句劝,楚国非善地,四国之内,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护送……”
他没再掩藏,整个人锋芒毕露,像一把随时能出鞘的凌厉尖刀,冷峻非常,这应该是俞乔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最强大的敌人,若无防备,俞乔难挡他一击之力。
“楚国能不能待,不是你,以及你身后的人能说得算的,”俞乔半步未挪,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她展现出来的随意可要比那“掌柜”之前装得要自然和真实得多了。
“你对我没有杀意,”俞乔确定地道,若不是确定这点,她怎么都不会如此冒失就将他的身份揭破,而揭破也只是想要确定他是谁的人。
“是他让你来送我离开楚国的?”
俞乔在问,语气却充满了肯定,“和长公主意见相左,倒是让他为难了。”
俞乔站着脊背始终挺直,她一甩袖,柔和的眸光瞬间凌厉,淡淡的语气也变得狂傲起来,“我去哪,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帮我决定。”
一手掀起边境风云,谁小看了她,都要吃一个永生难忘的大亏。
何况,她不觉得他有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你继续扫雪吧。”
话落俞乔转身离去。
那人许久沉默,原只以为她在诈他,但“长公主”一词说出,他再也无法否认,俞乔只凭借着他说的那句话,就琢磨出他的底细了。
她无惧于他,甚至,还在警告他。
而且,她对他的主人,对嘉荣长公主的了解……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和片面。
俞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他才俯身拾起扫帚,锋芒散去,又变得普通和不耐烦起来。
这小主人……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