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阑,野鸦在枝头啼叫,皓月缓缓西斜,从浓云后露出一角,华光透过纸窗拉长斜影。
被窗格切成方块状的光线,照应着殿内的人。
印青与楚江相顾无言,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再做接触,只是在一片寂静中肩靠着肩遮掩在博古架之间。
空气中醉人的香味散去,不知何时季月已经有点沙哑的声音渐渐变成低吟,最终安静下来。随着清晰的‘噗嗤’一声,殿中央丹炉红彤彤的光晕彻底消失,衣物窸窣响动后,带着回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将丹殿衬地越发寂寥。
神秘男子似乎彻底离开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印青终于稳下心神主动开口,声音听不出一丝动摇:
“小江,我们出去吧。”
连阳光都未见过的恋情在黑夜中无疾而终,印青不是不难过,但作为一个两辈子活的时间加起是现在年纪两倍的成年人,他自然能轻松做好表面掩饰。
何况印青还很阿Q地自我安慰了一番,成不了男主的恋人,至少看现在的好感度,他妥妥地时男主的一号友人。比起混在妹纸里成为无数后宫的一员,成天还要寻思怎么刷下存在感,甚至沦为露水情缘的略写角色,他要好得多。至少对于楚江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永远可以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边。
前提是,先得在反派Boss手下保命!
做了这番心理建设后,印青对筑基的愿想更加坚定,强行将夜探丹殿一事摆在脑中首位,压下了心头那些浮动的情绪。
“师兄且慢,还是我先探虚实,以免有诈。”
听到楚江如常的语气,印青心里一松,又涌起一点酸涩感觉。
印青原本还担心自己能装得若无其事,但楚江却跨不过去心里的坎。没想到对方一点异样都无,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想到之于自己惊涛拍浪般的事,放到楚江那边也许只不过就是石子投进了汪洋,印青难免心中晦暗。
只能说,楚江只不过比印青更会掩饰自己而已,从见到印青第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掩饰自己的本性,压抑着自己真正的模样。
装得久了,不知不觉竟无法让所爱之人察觉真意。
看到师兄面上情潮尽褪,恢复了原本清冷的模样,楚江不禁暗叹,今夜如梦的经历好歹能解他一时相思之苦了。
不忍心让自家师兄冒一丝风险,楚江将储物袋中的太一丹一股脑塞给印青,打算出去探查,没想到却被印青一把拉了回来。
“我们一起,好歹我与季月熟悉。”
反握住楚江的手,印青又将太一丹送了回去,抽出另一只手从系统空间里摸出了研兽峰的令牌。
不仅仅楚江不舍得印青冒险,试问知道自己感情的印青又怎会像之前对待小弟那样对待男主,自然不会放楚江独自行动,凡事都念着共同进退。
终于,两人再一次对视。
目光所及是印青坚定的神色,楚江知道自己一定拗不过下定决心的师兄,只能颔首。只是在转过出藏身角落的瞬间,楚江若有似无地提前了一步,将印青呼在保护范围内。
显然两人想得都太多了,丹殿早就空无一人。
不,也不能说没有人,季月依旧在。
只是这位丹殿的守查人侧卧在丹炉边供药童休息的软塌上,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察觉殿内还有第二波擅闯者。
身为同门,几面之缘后印象还颇好,印青自然不希望季月受伤。确定对方真的不省人事,而不是装晕后,印青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目之所及,印青不禁大松一口气。
季月并没有受伤,与其说是昏迷不如说是酣睡更准确。只见他和衣侧睡,浑身上下全部穿戴整齐,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地上,露出一段藕白色的手腕。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两弯柳眉完全舒展,让季月沉稳沧桑的侧颜瞬间年轻了许多,好像一块被重新打磨过的温玉,展现出原本动人的光泽。
看着光洁的手臂,印青微微皱眉。明明记得季月的手腕被男子狠狠捏住,淤青的痕迹即使隔着架子也能看见。
可如今,别说这段露出的皮肤没有任何痕迹,季月浑身上下也没有丝毫颠鸾倒凤后的淫/糜气息留下。明明神秘男子故意引诱季月追着他兜了一圈,之后粗鲁又激烈的情事里还充满了强迫意味。结果却在贪欢之后,细心地帮季月清理身体、整顿衣物,还将他抱到了卧榻上,设法令他安然入眠。
矛盾的做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让季月记得这春宵一度,还是想让他忘记?季月醒来恐怕不会对一夜荒唐全无印象,但看身上的情况多半会以为是南柯一梦。
想到这里,印青脑中灵光乍现。
说不定对方本意就是想让季月以为……这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春/梦?
联想到季月彻底中春、药之前,似乎还喊了一句‘师尊’,印青顿时抱住手臂打了个寒战:这不会是师尊色心大起,想吞了徒弟的计划通吧?问题研兽峰主的画风不是不问世事的古怪学究么,居然会为了个弟子这么大风周章?简直细思极恐。
印青开始暗恨当时和楚江一起着了‘七情动魄丸’的道,不然当时倒可以用系统看一下那个面具男到底是不是苏无思。
“师兄,还不走么……”
就在这时,楚江的声音响起。明知道印青肯定不是对季月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担心同门,但看见自家师兄盯着别的男人那么久,楚江心里难免吃味,声音里带着一股委屈味。
按说大男人在那里忸怩委屈应该挺恶心的,问题楚江的神情却是一本正经,依然是潇洒英气的模样,唯独低沉的声音与平时略有不同,这视听配合反而分外撩人。
印青被这样的楚江闪了一下,耳根不禁有点发软。
明明孩提时男主搂着他撒娇时,偶尔也会用这种儒软的语气,但长大后效果完全不一样。这样的男人,难怪姑娘们一个个都不愿放手。
相上了个不得了的种马,快乐并痛苦的滋味就这样来的吧。印青闷闷地抹了把脸,抬头露出如常浅笑:
“我们去藏经阁吧,那里的守备恐怕比丹殿要严……咦,那是什么?”
就在印青准备移步时,季月忽然翻了个身,把夜闯的二人都些微惊了下。不过正因为这动作,原本压在季月腰边的东西露出一角。
一束月光恰巧透过窗棂,季月腰间的异物反射着幽光,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楚江比印青看的更清楚,三步并作两步,趁着季月重新翻回去之前,迅速把那东西抽了出来。
“走吧。”
然后楚江看都没看到手的东西,直接把它揣在怀里,拉着印青飞向殿外。自知此时不是开口询问的大好时机,楚江任由印青拉着,享受徐徐夜风拂过脸颊带来的凉意。
等飞蹿出丹殿百丈开外,楚江引着印青到了建筑后僻静的树林,才缓下步伐掏出了怀里的东西。
印青好奇的低头,原来楚江手里的东西也是令牌,和他的那块长得差不多,上面也刻着‘研兽’二字,文字周围的花纹略有不同。不过两者最大的区别是质地:印青从思古那里拿到的令牌是透着特殊银色的金属令牌,楚江手中这块虽然闪着金光,但仔细看是木质的,而且看起来质地有些脆,不能长期保存。
“这是什么……”
被关在药园与门派隔绝了四年,印青对内门的事务如今还没有楚江了解,看着眼前的东西觉得陌生得很。
楚江却一副很熟悉的样子,耐心的开口解释:“这是内门发放的一种令牌,可以越过值守弟子直接穿过藏经阁的结界,查阅资料时不会被人打扰,可惜只能用一次。师兄之前暗示过我灵根五行俱全,绯颜姐知道后,为了入藏经阁查阅典籍,曾向英师姑求过一块。”
“所以这是季月为了进入藏经阁随身携带的令牌?”
听到楚江已经将秘密告知了绯颜,自家名义上的未婚妻还如此上心,这种甜蜜蜜的互动让印青内心一阵绞痛,但他还是抓住了楚江所说的重点——
有了这枚木质令牌,两人便可以躲过巡查弟子耳目,直接潜入藏经阁了。
可是……
“可是,师兄不觉得太巧了么?这里有古怪,季月师兄既然本就是高阶弟子有入出藏经阁的令牌,又何须可以申请这种只能使用一次的东西。”
楚江和印青想到了一起,这轻易得来的东西的确透出一丝怪异,就好像……
有人刻意暗中相助,将此物留给他们二人。
面具男模糊的身影在印青眼前晃过,下意识抚摸过一直藏在衣袖的另一块质地冰冷的金属令牌,印青脑内直指一个名字——苏无思。
莫非对季月下手的真的是这人,五位峰主中行迹最神秘的研兽峰主?
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暗助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
无数疑问在印青内心翻涌,就好像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泥淖,但你却不得不抬腿往里走:想要跳过反派Boss的干扰,顺利筑基,只能抓住眼前的机会。
心中有了定量,印青看中的疑虑变成了决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有令牌在手,便用上,小江你愿意陪师兄冒险么?”
“什么是我陪师兄,明明是师兄在陪我。”
听了这话,楚江露出温和的神情,微微一笑,顺势牵起印青的手纵身一跃。
被楚江轻松带着跃上树头高枝,几下飞驰就往这丹殿不远处的藏经阁去,印青望着他与楚江交握的双手悄然用力,直到被两人掌中的令牌膈得生痛,都未放松。
察觉到印青的异样,楚江放慢速度,用自己宽大的黑袍一起将师兄揽住,柔声询问:
“冷么,我们快到了。”
印青摇摇头,只觉得被楚江触碰的肩膀灼/热无比,心却有一点凉意,因自己叵测恋情而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