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前辈,得罪了。”
告罪后,印青与楚江面前的噬天门弟子一拧身子,竟然毫不扭捏地如女子般旋舞起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舞步虽然复杂风范,脸却似蒙了面具,一潭死水般毫无表情,手上指诀却简朴明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犹洪钟般悠远。
不见多少灵力波动,头顶白色绸紗一闪而逝,四围混沌的黑暗骤然散去。
印青与楚江何等人也,既然对方毫不避讳的施法,两人也似笑非笑的旁观。需知修士大多过目不忘,更何况两人的实力比普通金丹都要更胜一筹,堪比元婴的存在。
然而,很快楚江的面色凝重起来,挪开了目光,看向身旁神识比他强大不止一个境界的印青,却发现师兄眸中也是华光闪动:
“这移界绫不愧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逆天法宝,凭我修为也不能勘破玄机,恐怕这位旧同门修习了多年才习得此法。”
察觉到楚江的凝视,印青轻叹一声。
舞姿、指诀、咒颂,三者剥离,乍一看都没有任何的难度,可糅合在一起强行记忆,脑内便有一股昏沉洪流,仿佛置身寰宇之内,古朴沧桑的力量用于识海,似乎蕴含着牵动天地纷纭变化的奥妙,不可轻易窥看。
若不是印青精通阵法玄道,心境又比寻常修士通透,神识惊人,恐怕和楚江一样不能多看正在翩翩起舞的修士。
果不其然,当光线重新亮起,噬天门修士手里妥帖得叠着一条不起眼的白绫,不过吃了那么多次亏,印青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是移界绫,比当年晋江坊主掌控的那条看起来似乎更大一些。
“这位弟子为了学会使用此物,早就自费功法了,但依旧用的不精进,两位师弟没有伤到吧?”
这时,两身后忽然想响起了温和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而抑扬,仿佛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款款而来,而且有一股道不明的熟悉感。
印青这次从移界绫所给的冲击中彻底脱离出来,一抬头却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师兄?!”
所幸楚江及时捞住了印青,自然而然的将他护在了怀中。
两人这才发现身在一处陌生的大殿中。
大殿高远,抬头仰望穹顶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支撑穹顶的石柱足有万人环抱那般粗,不知名的石材流光溢彩却不显艳俗。所有边角的装饰都与人族截然不同,若说人修为了彰显宗门沉淀都会将殿宇修得精致优雅,那眼前的建筑却凸显了‘庞然’一次,没有精雕细琢,扑面而来的蛮荒气息却同样能震慑他人,引得折腰。
“银师弟果然有所不妥?”
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显透出真挚的焦急感觉。
可惜,任凭这声音多么关切,楚江也不会给好脸色了。当对方用移界绫时,就已经本楚江打上了‘妄图分开他与恋人’的标签,自然是当做敌对来看:
“季师兄,多年不见就不要这么假惺惺的寒暄了,找我师兄弟二人所谓何事?”
听到楚江的称呼,印青心底有些惊讶,轻甩有些混沌的头脑,循声望去便愣住了。
只见大殿深处一个穿着兽皮大氅的金丹修士疾步走来,虽然脚步很快,但无损他持重温润的气质。
面容并不妍丽耀眼,眉眼却处处妥帖细致,越看越耐味道。眼角明明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可没一丝苍老的感觉,反而令他看起来如入口馥郁的醇香,经过岁月打磨越发耀眼。
没错,尽管气质比当年看起来更内敛,风华却更明亮,但印青依旧一眼认出了来人——
真是阔别多年的季月。
当年,噬天门主不惜伪装潜入千灵斋,也要缠着不放的那个季月师兄。
“师弟,你这是…?此处有妖族的巫祝,也通医理……”
季月似是不在意楚江浓厚的杀意、骇人的灵压,径直走向二人。不过当年他也是这般,宠辱不惊,似乎不会被旁人表象态度影响到。故而思古当年朝他讨喜,季月有时候还会训斥。
想到这里,印青不禁有些感慨,尽管岁月流逝,有些镌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不过,待季月走近,他不禁大惊失色。印青的面色看起来的确不好,尤其双眼明显有些委顿,当下便想伸手帮忙。
结果铁器摩擦的铿锵脆响陡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楚江自不会领情,竟然直接朝着季月甩出了捆仙索。饶是如今季月也是金丹同阶,向后撤的极快,好歹躲过一劫,但白皙的手背上却被仙索的余劲刮到,顷刻间鲜血如注。
可季月似乎浑不在意,反而目光灼灼地望向寒芒凛冽的锁链,波澜不惊的面上竟然显出了激动难以自已的神情:
“捆仙索,没想到这都是真的,不是无解,不是死局……”
候在一旁施展移界绫的弟子看着季月鲜血直流的手,面色煞白,愣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季月…师祖,银前辈在晚辈舞绫时看了全程,故而面色不佳。”
‘师祖’二字说的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没有该称呼。
一旁的印青与楚江却都听到了,要知道当年季月和这个时姓修士都是养随峰的同门师兄弟,到底这数十年中发生了何事,竟让昔日同门心甘情愿尊称季月为‘师祖’。
季月听了这话,除了激动,眼眸里终于露出了狂喜的神采,乍看下来竟有些不符他性格的痴狂。
“一别经年,果然早已把我这师兄远远甩在身后了,思古他说的没错,银琴你果然是改变一切的‘钥匙’,只有你……”
听到‘钥匙’一词,印青愣了愣。
楚江却暗自握紧了拳头,硬生生掩住眼底汹涌的煞气。
曾经有人提起过‘印青是唯一的钥匙’,得到的结果就是与师兄的被迫分离,楚江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初入晋江坊,出手袭击的泥偶傀儡手中拿的就是一小截移界绫!
尽管晋江坊是出于善意,但已经滋生蔓延的抵触情绪不会消失。
而现在,竟然有人在他面前再度说出了同样的话,而且之前甚至使出了同样的移界绫,即使面前是老熟人,楚江依旧忍不住痛下杀手的冲动,好将一切变数扼杀在摇篮中。
可惜,另一人的反应与他截然不同。
“季师兄,这几年发生了何事?怎么不见思古师兄……”
印青看到季月如此反应,不但没有敌意,反而强撑着站直身子慢慢走向季月,话语里满是意味深长。
右手还举在半空,怀中空落落降了温度,明明知道师兄并非要离开,不过是站在咫尺数步外,但强烈地不安感觉却绵延喷涌。有一些事情,关于师兄的事情,季月知道,思古似乎也知道,唯独向他隐瞒了,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几乎能逼疯了楚江。
“思古他……可能没法好好招待两位师弟了,”季月一把扶住了印青,听他提起思古,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但眸眼很快有重新恢复了光彩,“银师弟,这世上恐怕只有你可以救思古了。”
下一句,季月却忽然换成了传音:
『这世上,不仅仅银师弟您有系统,思古曾经也有过,可惜他失败了……只有你还有成功的希望。』
郑重的话语,丝毫没有玩笑的成分。
印青闻言,心下却是一片震惊。
“银师弟,请先看一下思古师兄如今的样子再做定夺吧?”
没等印青提出任何疑问或推脱之词,季月一振衣袖,松开手阔步走向了大殿深处。一旁时姓修士也是深深作揖,摆了个‘请’的手势。
似乎料定了印青一定会跟上,季月的步子很稳,并没有回头。
“师兄,小心有诈。”
见状,楚江蹙眉,一个箭步拉住了就要跟去的印青。
——不是害怕有诈,即使有诈也能救你护你周全,只是你此时离去,却好像离我远了一分,陌生了一分。
“小江,我必须跟着季月去看一眼,有些事情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印青却轻轻的将手抽走,低喃了一声,半晌后才回头,露出了楚江从未见过的笑脸,中含着一丝无奈的苦涩,容貌带来的冷淡样子顷刻间消散,只留下灵魂深处的温柔。
“可能,这一切与你也有关。”
说罢,印青忽然大力反手拉住楚江,沿着季月的足迹向大殿深处走去。
跟着季月,两人才发现殿宇幽深,竟然要穿过六重门,分别由一人一妖两位修士把守,而且修为境界皆非凡俗,通通都有心动期。
人族修士见到季月自然是恭敬低首,可诡异的是妖修同样也会向身为人族的季月行礼。
与想象中人妖兵戎相见的情况大相径庭,印青与楚江忍不住多看了那些妖修几眼。这些妖修长相丑陋,獠牙露在嘴外,身上还有些鬃毛,一看就是兽类妖修化形。
结果二人目光一落下,妖修们竟然瑟缩起来,立刻把头埋得更低。若面对季月是恭敬,看到印、楚那是真正恐惧。
“竟然是消失近万年的‘虫母’大人……”
“妖界最后的螣蛇不是早在千年前飞升渡劫成为真龙了么?怎么可能……”
直到季月一行彻底消失,几位人族修士才听到一起当值的妖修面色古怪,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不免对师祖请来的两位金丹肃然起敬。
至于印青与楚江却没把妖修的反应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季月吸引了。
六重严防,每一道门的开门方式都不尽相同,或秘钥,或施法,或机关,或阵法,而且都由季月亲手打开,其间郑重可见一斑。
可最后一道门上,却没由任何设防。
比起之前宏伟的巨门,这扇精致的冰门竟然只有一臂宽、一人高。门扉单开,雕镂着俊逸男子的全身像,分明是思古的脸,只是比印青他们记忆中年轻的脸庞显得沧桑了几许。
这整扇门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像……棺椁。
伸手拂过门扉上男子的脸庞,季月眉眼柔情似水,深情流露时还掺杂着化不开的自责与愧疚:
“思古,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银师弟和楚师弟果然来了。”
说罢,季月推开冰门。
浓厚的寒意滚滚涌出,露出了思古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