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
很快,古照川来了。
见此情形,在石韦心口一下扎了两针,强行止住了咳嗽和咯血。
石韦衣裳大大地敞开,迟衡才发现他的左胸的箭伤,竟然早就溃烂了——想来,他再次被俘之后,没有继续服药,又强忍着,终于越来越严重。昨天将他压在身子底下,又不管不顾捆了一晚,怕也是勒在伤口了。
迟衡说不上什么滋味。
古照川将软巾浸入药水中,要替石韦清洗伤口,想了一想,有点困惑地看看石韦,再看看紧张的迟衡,似有了悟,将软巾递给迟衡:“幸亏发现得早,他要再吐几次,就没命了。你来吧,伤口清洗得越干净越好,我去拿盒上好的膏药,还有草药要熬。”
石韦紧紧闭着双目,咬紧牙关。
迟衡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柔地为他擦拭着。这种药水,沾着伤口就是刺骨的疼,像针扎一样。每擦一下,石韦都会剧烈地颤抖,额头的汗大颗大颗坠落,嘴唇都被咬破了,他却始终没有发出痛呼。
把腐肉去除,迟衡看见,石韦肋下那根被伤了的骨头已成乌色。
看着都疼,迟衡咬着牙将那伤口擦洗得很干净,石韦疼得浑身都是汗了,呼出的气都极为微弱。见古照川还没回来,迟衡顺手在热水盆里浸了浸,帮石韦把身子擦拭了一通,擦拭得干干爽爽的,为他换上一件干净的淡色的软裳。
古照川赶来,细心地为石韦的伤口敷上了药,脸上也敷了一敷,脸上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古照川看了一眼迟衡。迟衡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把热水木盆端出去倒了。
轻手轻脚回来时,听见石韦微弱地说:“古大夫,承蒙照顾。”
古照川答:“医者之责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石将军若自暴自弃,岂不是愧对垒州第一儒将之名?我虽不知缘由,但颜王军军纪甚严,迟副都统也是军中少有的仁将,当不会施虐。不管什么误会,还是静心清养的好。”
二人并未察觉迟衡到来,石韦道:“夷山霍斥已归颜王军了么?霍大王一向及嫉恶如仇,对元奚王朝深恶痛绝,此举还真是令人惊讶!”
古照川微笑:“猛禽也需择良木而栖,颜王军不是元奚王朝。”
说罢,古照川为石韦别好衣襟,系上腰带,转身吩咐了迟衡几句,需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生肌药膏,隔半个时辰喂一碗滚烫的草药。
迟衡将石韦安顿在自己的营帐里,才出去处理军中事务。经过和岑破荆的商量,他们将军中的统领重新安排了一番,挑出几个特别出挑的当头,以保每一支队伍都井然有序。
原先,岑破荆不敢分得太细,怕一打战就乱。
如今有迟衡统一调配就不担心了。
分派好,迟衡亲自将统领们叫到一个大营帐,授与许多军令及密令,以保证每次行军执令都能侵掠如火,疾如风。迟衡教得严厉,将领们都听得认真,越发联系紧密,对迟衡的命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一天下来,就到子夜,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迟衡就跑回营帐看石韦。
石韦静躺着,气色好了一些。
一天静养下来,也有精神,见迟衡进来,只别过脸去。鉴于自己一巴掌造的孽。迟衡就没再让护卫进来,而是亲自为石韦擦伤上药。上药之类的石韦没法挣脱,到了喂药那里,面对迟衡递出去的药勺,石韦打死都不张嘴。
药都快凉了,迟衡没好气地说:“石韦,想让我用刀把你的嘴撬开吗?”
石韦依旧我行我素,嘴巴紧紧抿着成一条缝,目光冷淡。换了衣裳,齐齐整整的。由上至下看过去,鼻如悬胆,嘴唇薄而饱满,凛然不可侵犯一样地固执着。迟衡心中一动,忽然俯身调戏说:“石韦,你是想让我把你的嘴亲开吗?”
石韦蓦然抬头。
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
迟衡假装不耐烦,又有点痞气地在石韦腰上摸了一把。石韦闪躲不及,气得不像话,眼看又要咳嗽开来,迟衡笑得更不正经:“赶紧张嘴,把药吃了。死有很多种方法,至少也要把颜王军打败你才有脸死吧?不然,我真的亲了……”
石韦恨恨。
颜王军这群将领,一个比一个野蛮,好不容易有个不那么野蛮的,还流氓——可是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法子?石韦咬牙切齿,张开了嘴。
这下子很顺,迟衡很快把药喂下。
灭了灯。
石韦的手脚被软丝缚着,逃是逃不了的。三月的深夜还有些寒意,迟衡将薄被子展开,铺在石韦身上。迟衡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听见难受的低哼声。原来,病痛在晚上犹为明显,石韦半梦半醒痛苦不堪。
迟衡伸手摸过去,一额头的汗,身上肌肤也湿湿的,凉凉的。
迟衡生出了恻隐之心,转身将石韦拥住了,慢慢抚摸他的背部,顺着脊骨一下一下地抚摸。石韦痛得迷糊,贪恋那一丝丝暖意,不多时,沉沉睡去。次日,天刚亮迟衡就醒了,怀里暖暖的,似有头发绕在颈弯处。睁眼一看,怀里的石韦还睡着,而且脸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一种微妙的自豪和安心弥散,迟衡极小心地将他放好,盖好被子,悄然起床。
且不提石韦疗伤中的各种痛苦。
此后一连数日,颜王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捣黄龙,将一路上垒州军的各种顽抗杀得七零八落。垒州军节节败退,颜王军气势如虹,直指石城。
四月初,颜王军终于于到达了石城城下。
红尘漠漠,处处花香,岑破荆与迟衡二人并肩纵马恣意驰骋,万水千山一笑过,纵横在四月月最无羁的清风里。二人一气奔了很长的路,将大军驻扎在石城十里外一个原野之上。
此处最宜大军扎营,进可攻石城,退可据地利。
迟衡的雪青马感受到征战的云涌风飞,屡屡要凌空飞出去,被勒住了缰绳。
迟衡笑对岑破荆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因咱们进攻石城,围攻渔水城的垒州军已撤下,全部都往石城这边援助来了——驻守渔水城的容越,终于可以歇下了。”
那个曾悠然卧于白石上垂钓的男子,失去了隐逸但成为良将一个,想想也值得欣慰。
岑破荆点头:“咱们这算围魏救赵不?容越不错,不仅数次击退垒州军一拨一拨的攻击,而且还反守为攻,几次攻到嵬城之下。他手下那三个千总也十分得力。哈,你的眼光还行,挑的人都靠谱。”
“凌罕守着木子县,容越守着渔水城。现今,咱们兵临城下,骆惊寒和他手下们肯定是要保石城的,所以那两城暂时是安宁了——将容越叫回来吧?”
“和我想的一样。”
迟衡扬起笑:“容越这小子,放在身边尽惹是生非让人操心,扔出去不管不顾,长得反而还旺,这是什么毛病?”
“别这么老气横秋行不,你比他小两月吧!”
“出紫星台前容小子就没长大过,生生给娇惯坏了,你是没见过他在师父师兄面前那得宠劲。想当初,咱们在苦兹郡,我恨不能把他栓在裤腰带上,带兵作战,绝不许能离我百步,一不见他人影我就慌得不行,生怕他有个闪失。”迟衡自己都笑了。
岑破荆不以为然:“容小子经打经摔,怕什么!”
“可不是,人就得狠心才行!那次我去跟花雁随求兵求粮,把他撂在武知一多个月。回来一看,惊喜得不行,他竟然也知道去招兵,带兵带得也很有模有样。在后来攻打木子县和渔水城,竟也能独当一面,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岑破荆不屑:“你要是早放手,他早好了。”
迟衡会心一笑:“骑上马,扶一程,我这也算是心意都尽到了,于心无愧。”虽然容越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庄期那样的“仙人”,终究是自己把他拽到了红尘乱世里。
“就你想得多!”
二人同时仰望石城:四月的天空,密云压低,出奇地凝重,漫天飞尘夹杂着漫天柳絮。因天色阴沉,乌云下压,衬得石城高峻入云一般肃穆。
岑破荆感慨:“真高!”
迟衡眯起眼睛,马鞭遥指前方:“正是倚此地势石城才得以自保,它背后的石山,太过狭窄,即使夺下也无济于事。”
“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将各路军营分别安顿好后,迟衡找到古照川。古照川正凝思,手侧是一个棋盘,不知是待谁来。迟衡开门见山:“古大哥,前一阵子咱们散播的那些‘骆氏十年今日必亡’的谣言,成效如何?”
古照川莞尔:“石城内已无人不知,骆惊寒甚至下令严禁流言惑众,如有违者,斩——足以可见成效之好。而且,我已将风引向骆惊寒和骆无愚当年的嫡庶之争上,想来,生性多疑的骆惊寒会更加警惕猜疑,而骆无愚对弟弟的钳制应会更加恼怒。”
离间计,杀人于无形。
“以骆无愚相对刚直的性格,又受了多年的压制,兵临城下肯定会爆发。还有,如果你们对阵上了骆无愚,一定不要硬拼,而要避开,让他无处下手。见此情形,骆惊寒少不了会疑心的,只要他们兄弟一乱,石城就好办了。”
迟衡深吸一口气:“好的。”
正面交锋,岑破荆霍斥上;阳谋,自己和温云白来;阴谋,则古照川必然早已安排。霍斥早就苦于囿于夷山,无处施展拳脚,古照川又何尝不是。照此情形,霍斥投靠颜王军指日可待,迟衡不由得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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