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
迟衡以为深林不大。
但天黑无路越走越荒蛮,越走越阴森,席束开口道:“咱们还是先歇下来吧,不然越走越迷,我看那群人也不可能找过来的。”
迟衡想生火,怕把人招来。
暗夜里摸索了半天找棵避风的大树,迟衡坐在树下搂着钟续,心里头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不多时方才惊出的汗干了。
到了半夜,冷风侵袭。
迟衡身强体壮衣服单薄也不怕。
席束就不行了,不时地跺脚搓手呵着热气,后来挨过来,靠着迟衡的肩臂,两人相触的地方温暖了。过了没多久,席束见迟衡不动,遂慢慢拥了上来,他的半个身体都贴着迟衡的背。
温暖的气息,陌生的气息。
被拥抱的迟衡心中说不出什么情愫涌动。汲取温暖,是本能。最冷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顾及的,征途中他甚至靠着马肚,呼噜打得山响,以前和容越钻一个被窝的时候,哪里还管什么。但熟悉的人才会相拥,陌生人顶多是挨得紧而已,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能这么自然地从背后拥抱上来。
慢慢的,手也环绕上来了。
而后听见席束入睡的均匀的呼吸。
天边泛起一丝丝光亮时,迟衡将席束推醒:“该走了。”
蒲渠在东。
但迟衡不能向东走,因为诡士们肯定会在东边结下网。
迟衡选择向西,原以为很快就能走出去。谁知事与愿违越走越迷,越走越荒凉,越走越潮湿,昨晚荒不择路,现在叫苦不迭,脚下的藤草越来越茂密,一个不小心还踩到泥坑了。到了中午,天阴沉沉,从密林往上看,朽藤缠着新木,新绿纠着黝黑,时不时窜过野麋和不知名的鸟兽,钟续紧紧拽着迟衡的手,仰面看他。
迟衡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
席束出奇镇定,折了一个粗树枝,一路拨开地上腐朽的厚叶子,走累了,抹一抹额头的汗珠,捡着干净的地方站着。
天空时不时传来嘎嘎的嘶哑的叫声,有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羽毛特别的黑,黑得像盲人的瞳孔,张开翅膀比老鹰还大,锋利的爪子,锐利的圆瞳,眼睛像带细钩一样,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猎物。迟衡扫了一眼,皱起双眉:“席束,你见过这种鸟吗?”
席束凝目:“皞鸦?皞鸦没有这么大。邩鹫?邩鹫一般都是火红色的。”
黑鸟一声长啸,猛然俯冲下来。
迟衡把二人往身后一挡,抓紧树枝狠狠抽过去,黑鸟灵活地掠过地面倏然飞向另一只树枝,落定,扑簌簌地飞走。迟衡没有放松,反而悬起心来,这鸟如此大凶残,连生气勃勃的活人都敢觊觎,到底是什么鸟呢?有什么习性?
席束拾起鸟儿落下的一根羽毛,羽毛泛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羽翎不是光滑的圆形,而是锋利的菱形。
迟衡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鸟类,但没有见过这一种。环视周围,身边的树木也变得异于平常了,都很高很壮,枝叶茂密,根系庞杂。黑鸟栖过的那棵树就很诡异,缓缓滴下黝黑的树汁,迟衡想用手去触摸,席束急忙阻止了他:“别动,小心你的手就废了。”可惜已经迟,迟衡衣袖拂过,一滴树汁落下。
树汁黑如墨,虽然只一滴,衣服却晕开来,渐渐溃烂成指头大的洞。
迟衡挥起匕首,一块衣袂落下。
席束倏然展开双眉:“我想起了,《曙州志》中有载:有鸟名凫鹫,喜栖墨树,喜啄精目,喜群袭。凫鹫出没从来不会是一只,绝对是一群,咱们最好快走!”
话音才落,听到一群呼啸声。
说来就来了!
迟衡大叫不妙,急忙一手执鞭一手拽住钟续,冲着席束喊:“这鬼玩意儿还真一群群来啊,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三人一路狂奔跑向更深处,旁边也有黑如墨的树,也有白如雪的密草,还有红如血的藤,在不时驱逐凫鹫的时候,迟衡的树枝无意中抽到一支红藤,呲的一声鲜红从勃勃的藤中迸出,席束躲之不及,迟衡急忙袖子一摆,端端地挡住了席束的脸和脖子,红藤中的“血”迸了席束的一身和迟衡一袖子。
看上去如鲜血淋漓,席束笑了。
迟衡二话没说赶紧替他扒下了外衣:“你傻了?赶紧脱了脱了,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还好,看上去惊悚,并没有发生更惊骇的事,席束着了薄裳,微笑:“没什么要紧,这大概就是荭狇,书上说荭狇的藤汁可以写字,可以染色,可以化解世间一切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书上还说荭狇是凫鹫天敌,所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迟衡回头,凫鹫一只一只都不见了,仿佛听见密令同时潜入林间。果然是一物克一物啊,只不过,不知它们何时又会忽然冒出来偷袭呢。
三人不敢多加停留,急促促一路往前奔,到了夕阳西落时分,深林的景色终于变得不再那么阴森诡异,在瑰丽的夕阳下,二月深林里的花异常绚丽。这些花都是大朵大朵的,朵朵沛实,充盈着水分,大红的,大紫的,浓黄的,无一不招摇,香气也极浓郁。吸引来的蜂蝶也出奇的大,是平素见过的三四倍,看上去十分诡异。
树木也不再那么阴森,都变得低矮卷曲。
当然,三人无意看景。
又是逃避诡士的追杀,又是逃避凫鹫的偷袭,没命地跑,三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有深林,有高地起伏,则有溪水潺潺,水极清澈,迟衡问:“这水没什么诡异吧?”
席束揉着手臂:“应该没有。”
迟衡试着将手伸进溪水里,水很清,很凉,与寻常的水无异。钟续要喝,迟衡拦住了他。席束笑笑,挽起长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掬起一捧溪水:“放心吧,如果那些是凫鹫、荭狇,那这条溪水就是长命溪,据说喝了的人长命百岁!”说罢,饮了一口。
迟衡松了一口气:“这里很出名吗?”
席束笑:“我只是偶尔揽阅过曙州的地方志,看到猎奇的地方,记住了。”后来迟衡才知,席束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都能记下,也是奇人一个。
迟衡环视四周:“我怎么没听过曙州有这种奇地啊?”
席束说:“它只存在野史里……”
“嘘……我看见了一只野麋,你们等会儿!千万别乱走!”说罢,迟衡就转身而去,他看见掠过花枝的野麋,而且不止一只。没有弓箭,没有大刀,但这些都难不倒他,迟衡总能在这种地方猎杀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长长的树枝戳进野麋的脖子,鲜血直流。
迟衡掏出匕首,结束了它的痛苦。
一条长满水草的小溪,一只足以充饥的野麋,席束望着天空说道:“怕是要下雨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这要是湿了就麻烦了。”
话音才落,就飘起了雨,嘶嘶的寒气。
斜斜的雨打过来,三人只得沿岩石壁走,看能不能找到突出的石块可容身。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凹进去的山洞,竟似被人凿开的一样,三人往里面一躲,至少没风没雨。
迟衡拖着野麋,感慨说:“这地方好!”
迟衡费了半天劲,生了火。
好不容易火苗越来越高,把那野麋子烤得香香的。窜起的火苗上,迟衡扯下一只野麋腿肉递给钟续,钟续小小心心地咬了一口,牙齿尖尖的,而后飞快地嚼了起来,等野麋腿吃完,渴望的眼神撩过迟衡,舌尖伸出一舔嘴唇,意犹未尽。
迟衡没忍心,又扔过一只去。
迟衡将剩下的熟野麋肉切成一片又一片,摆在席束面前任他取食。席束捻起一片放入嘴里,一边吃一边笑道:“你这匕首厉害,能砍树枝能生火能切肉……”
“还能剔牙。”迟衡戏谑。
席束眉眼笑得弯弯,添了一枝柴火。
迟衡最擅在山林之中猎野物,也熟知各种能吃的野菜野蘑菇,还有些树皮煮一煮也能解饥。虽然这里诸多诡异,到底是深林,该有的东西都会有的——最重要的,先休息,让体力恢复过来。
奔波了一天,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才要往石上靠,手被勾住了,钟续忧虑地仰头:“什么时候咱们能出去呢?”
迟衡捏了捏他光滑的双颊,亲昵地拍了一拍:“别怕,有将军在。”
抚着他纤细的脊背骨。
迟衡说:“钟续,你喜欢枪吗?回昭锦后我给你请一个教头师父,保管你手下无敌!”
钟续蹭了蹭鼻子,不说话。
迟衡忍不住低下头,鼻子碰了碰他的鼻尖,钟续后退一步,眸子飞快眨了眨。迟衡自嘲笑笑,转而看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钟续趴在迟衡大腿上,很快就睡过去了,火光中发丝泛出跳跃的红色,迟衡一遍遍抚摸他坚硬的发丝和纤细的脊背,和着噼噼啵啵的柴火燃烧的声音,许久,他转向席束:“这是什么地方?”
“野史志上曾载,远古时,元奚仍是漠荒一片,曙州有小国,名諨冧国。諨冧小国寡民,与世隔绝,后因天降灾祸群蛇夜奔,举国倾覆。后来,沧海桑田,諨冧国化作乌有,再无人见。刚才我所说的凫鹫、荭狇等都是出自野史志中——但这是野史,没有人信,我也不信,只是当做逸闻消遣而已。”
“莫非我们到了諨冧旧址?”
席束笑笑:“或许远古时有人进来过这深林,看见了血藤黑鸟,回去一传,有好事者就编出了諨冧国的事而已。”
迟衡摇摇头“你去碰碰那上面的土。”
用树枝刮开一层层的青苔和土,席束惊讶地发现最下面是壁石。
迟衡笑指山洞:“这里不是山洞,而是坍塌的巨大的石块搭起的空地,年深日久,长土生藤,就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刚才我去猎杀野麋时就发现这地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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