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康保和挽月几个人在,一路行来并不算难过。
皇庄位于京畿的汤平县,马车平稳缓行了五天,这日将近午时抵达了庄园正门。管庄太监明泉得了消息,率着庄内数十名官校、庄头、伴当早早候在门口,见到皇后的马车后急忙迎上前来叩拜问安。
按规矩,车马不得入内门,由明泉引着,严静思换坐软轿,畅行进了内庄的正院。
严静思这次来的突然,但好在帝后专用的院落日常维护得不错,接到宫里的旨意后又里里外外彻底清扫擦拭了一遍,添置了一批装饰物件,住起来也算舒适。
明泉身形瘦高,三十过半的年纪,耷拉眉,狭长眼,单从外貌看,真真是不讨喜的长相。然而,能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一众干儿子中脱颖而出,深得那位“老祖宗”的青睐,将皇庄这个肥差牢牢握在手里,定然不会是个靠脸吃饭的人物。
对严静思这位“弃后”,明泉的态度称不上毕恭毕敬,但也算礼数到位,只不过没那么走心罢了。
当然,严静思也没指望他真把自己当盘菜,草草敷衍了两句就打发了出去。
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急,严静思并无什么不适,但保险起见,挽月还是先让随行的沈太医来给她请了脉,得知确无不妥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娘娘,皇庄的事还得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要紧。”康保早先在司礼监虽说是下等侍监,但关于明泉的传言还是听了不少,想要整肃皇庄,他是早晚要动的,只是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这一路上闲来无事,严静思让康保讲了不少明泉的事,对其性情和行事手段也有了些了解。严静思还给他取了个代号:毒蛇。
本就没有圣宠加身,如今又离宫就庄,虽然打着静养的大旗,但这“弃后”的名头,严静思也算是坐实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她在这个世界走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而生死转折点,便是这皇庄。
皇庄的沉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对严静思来说,却是一剂能让她起死回生的灵药。而整肃皇庄,第一件事就是要清扫蛇虫鼠蚁。而清扫的总原则,就是谋定而后动。
“孰轻孰重我是省得的,你们勿需替我担心。”严静思呷了口茶,抬手示意康保下首入座,问道:“出宫前让你安排的事进行得如何?”
数日相处,康保也大略摸索出了娘娘如今的行事风格,摒弃繁沓的虚礼,不见外地承下娘娘的好意,回道:“娘娘放心,按您的吩咐,皇庄附近的二州七县都已派了可靠的人过去,消息会陆续传上来,奴才定不负所望。”
严静思点头,“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只一点,嘱咐外面的人行事小心一些,进展慢些不妨事,身家性命可要顾好了。切记,靠得住的人永远比差事精贵,我这里不时兴‘不成功便成仁’那套。达到目的的路不止一条,前提是人得活着才能走到。”
康保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情绪,郑重回道:“奴才定会谨记于心。”
“好了,你也先下去歇歇吧,明儿开始有的你忙了。”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康保随即退出了花厅。
一天四次的汤药是严静思现在固定的每日任务。熬得黑漆漆的药汁味道刺鼻,口感更是苦得销魂,奈何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因为手里这碗药,严静思觉得自己每天都要死上四个来回。
仰头,灌药,塞蜜饯。
三部曲完成后,严静思苦着脸靠向椅背,什么淡定自若,什么胸有成竹,什么荣辱不惊,统统都看不到了,只有一脸的劫后余生。
绀香的忍功比不上房里其他三人,憋得好好一张俏脸几乎变了形。
“想笑就笑吧,再憋着好端端一张脸都要变丑了。”
严静思一开口,其他三人倒是被绀香的模样给逗笑了。
“绀香,明儿康保到账房那边审账,你也跟着一道去见识见识。”
绀香虽然稳重不如挽月,细腻不如莺时,但对数字的敏感却是无人可及,广坤宫的进出账这两年都是她在一手操办。
“诺。”绀香乐哈哈应下。
“槐夏也跟着去。”严静思补充道:“你的任务是看好绀香。”
“诺。”槐夏没想到娘娘竟然派她到外间行走,既惊喜又唯恐办事不利辜负娘娘厚望而心生惴惴,忙看了眼一旁的绀香,郑重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时刻跟随绀香姐姐的!”
绀香忍着哀嚎的冲动,耷拉着肩膀如同霜打后的茄子。
别看槐夏年纪小,可那股子执拗劲儿和一板一眼的行事做派,简直就是绀香的克星。若说绀香在广坤宫怕谁,除了主子,就数槐夏了。
挽月和莺时本还担心绀香心直口快,城府不深,在外面行走搞不好就要惹麻烦,现在听到主子安排槐夏跟着她,心里踏实下来的同时,免不了幸灾乐祸了一番。
槐夏小心翼翼打量着明显不欢喜的绀香,捏着手里的帕子搓啊搓,心里非常纠结:绀香姐姐好像还是很不喜欢我,怎么办怎么办......
除了兀自苦闷的绀香,屋子里其他三人都看出了槐夏的心思,可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作壁上观,其心之坏,可见一斑!
“明泉敢主动提出来让我审账,那么明儿给你们看的定然是平补好的明账。”用过晚膳,挽月带着莺时和绀香坐在靠窗的八仙桌前做女红,严静思歪在软榻上拿了本游记打发时间,在看到手法露拙的绀香不知第几次戳到手指头后着实不落忍,招招手将她叫过来给自己捶腿。这可是拨弄起算盘来翻飞灵巧的手指头,被针尖戳太可惜。
“你看账的时候不用在意计算收支是否平衡,只需学学人家的账目是如何做的,权当增长见识了。”严静思交代道。
“奴婢记下了。”
“好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养足了精神,不出意外,明儿咱们还得接待一位重要访客。”
莺时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道:“槐夏那边应该煎好药了,奴婢这就去取来,娘娘您服过之后再歇息吧。”
严静思身形一顿,转过身看着莺时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咂了咂嘴,心里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