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两颗焦黄的大板牙晃得方峥直眼晕。
方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不知道。”
他吸了口气，接着说：“兄弟，你看看，天黑成这样，又下大暴雨，咱有事能换个地方说吗？”
“死鸭子嘴硬。”阿良招了招手，示意道：“捆起来，抬车上。把他俩抓回去不知道能不能将功补过，让大老板给我阿良一条生路。”
由黑暗中又走出四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拿着绳索便要给方峥和戚寒玉捆个严实。
经过短暂的恢复，方峥暗暗运劲，除了腰部有些酸痛之外，身体几乎没受什么大伤。他盘算着对方的实力，加上阿良，总共七个人。如果放在平常，他有很多种办法克敌制胜，但此时他刚受重创，没有恢复到最佳水准，而且那名光头佬一直禁锢着他的双臂，很难脱身。戚寒玉虽是表面硬朗，但方峥能感觉到，她的伤应该比自己要重，不能不考虑戚寒玉的因素。
那名汉子拿着拇指粗的绳子，在手上挽了个圈，正要往方峥脑袋上套。
黑暗中突然炸开一个响雷，撕裂天际的闪电将雨幕间映得惨白。雷声渐弱，划破乌云的霹雳收进黑暗中，伴随着低吼的雷声，光亮在云层里滚动，偶尔露出一抹刺眼的尖锐。
就在雷声响炸的一瞬间，方峥感到一股带着腥气的热流直喷在他脸上，他舌出舌头舔了舔，是血！！！
那名拿着绳索的汉子双手停在半空中，脑袋上被爆开了酒盅大小的血窟窿。
“轰隆……”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随着天边的雷声再次响起，雨中的人们纷纷栽倒。刚刚流出的鲜血还没等看到颜色，便被急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方峥看了一眼戚寒玉，戚寒玉也在看着他，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膛线完美，做工精致的高端枪支，而且用枪的人比枪更可怕，他能在急风劲雨的黑暗里命中目标。甚至没有人发现他在什么地方开的枪，因为没有人听见枪响，只在雷声响起的时候他才开枪，所有的声音都被雷声所掩盖住。
阿良也被吓得不轻，苍白的脸颊不住颤抖，他三步两步来到方峥身后，缩着脑袋躲了起来。
此时阿良的手下直接挂掉四人，只有之前一直控制着方峥和戚寒玉的两个人依然健在。
雨下得更急，风吹得更劲。
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如同咆哮的魔鬼，轰然升腾。
雨幕中慢慢走出三个人，来到车灯营造出的小小光圈里。
当阿良看清楚来者何人之后，直气得咬牙跺脚，指着鼻子咒骂道：“好啊，小五，你现在连我的人都敢碰了？”
来人竟然是本地黑势力领导班子成员小五。他左右分别跟着两个人，右边那人满头红发，一对碧眼在黑暗中露出妖异的光彩。他怀中抱着SG550突击步枪，配挂了瞄准镜，能单发能连发，可阻击可突击。方峥只看他一眼，便知道地下被放倒的四条生命肯定是出自他手。他身上那股毒蛇般嗜血的气味，离二里地都能闻得到。
小五左侧站着一名身高接近两米的老黑哥，黝黑的大脸上露出两颗白眼珠，微微呼吸间还能看见几颗白牙。如果不是他这两颗眼珠和大白牙，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连猫都看不见他，非得撞一鼻子灰不可。离远看还以为是眼珠子和大白牙在自由飞翔。这人肩膀宽如铁塔，脖子上肌肉扎实得像患了甲亢，四肢的衣服高高鼓起，可见是拥有着极其变态的身体素质。
小五白净的脸皮露出特别不耐烦的假笑，说：“阿良，没想到是我吗？其实我也没想到是你，上头不是叫雄哥处理你吗，你怎么还活着？难道雄哥敢忤逆大老板的意思，他不想活了还是你们都不想活了？”
阿良眼珠急转，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傻小子。”小五冷笑道：“我当然知道雄哥会心软，怎么舍得杀你，所以我一直派人跟着你，没想到还有了意外收获……”
阿良心中有一种特别压抑的预感，他不等小五说完，便追问道：“雄哥……雄哥……你……”
“没错。”小五截口道：“雄哥死了，我亲手做的。”
“为什么？你、我、七妹，我们十几岁就跟着雄哥，是他把我们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没有他，我们早就饿死了……为什么？”
听闻雄哥的死讯，阿良周身巨震，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他酸苦的嘴里淡淡尝到了血腥味。
小五耸了耸肩膀，淡淡道：“他已经淘汰了，现在这个时代容不下他。你不要误会，不是我要杀他。”小五指了指头顶，接着道：“是他们要杀雄哥，雄哥这几年没有给公司带来任何盈利，雄哥太保守了，上头早就要换掉他了。他动私刑把你放了，这不过是上头要清理他的一个借口，然而我，就是接替他位置的人。”
“要不然你以为我能找到这样的帮手？”小五看了看左右两位“黑白无常”，得意道：“这二位就是大老板派给我的，帮我收拾掉雄哥的残党，尽快稳固地盘，展开手脚大干一场。雄哥这几年可浪费掉太多机会了，大把的钞票啊！！！”
阿良低着头，身体轻微抖动，声音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为什么？雄哥待你不薄，他知道你爱读书，花钱供你读到了大学毕业，我们这些人连高中都没进去过，每天在外面打打杀杀，你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用鲜血换回来的，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我知足，我知道雄哥对我好……”小五将眼镜摘了下来，挂满雨水的镜片让他看不清楚别人的脸。他语气哀伤的说：“阿良，我们没有好下场的。你、雄哥，和我，我们都一样，谁都逃不过这一劫，我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下个月，大老板会处理他的。你还记得四年前，我们为了一块地，抓住开发商的儿子，把他双腿绑上铁块，沉进海里！”
小五在脸上抹了一把，今天的雨水好像特别大，遮满了双眼。他接着说：“他跪着求我，说他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我放了他，他甚至愿意回家杀了他父亲，让我们竞标成功。我相信，我相信他说的话，他一定能做到。但我们还是把他沉进了海里，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下沉，他那张年轻的脸，那双痛苦的眼睛，慢慢消失在海里，像沉入了十八层地狱。你当时也在场，你还记得他的脸吗？”
阿良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小五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自问自答：“我还记得，每天晚上他都会来找我。我已经好几年睡不着觉了，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那张慢慢沉入海底的脸，年轻的脸。”他突然大声咆哮起来：“阿良……你觉得我们会有好下场吗？会有吗！！！”
沉默。
阿良陷入了挣扎，对自身的否定，对人生的怀疑，对他曾经所做的一切重新判断。他感觉自己无法印证自己的生命，他究竟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他究竟是否真的热爱着生活？他的前半生，真的有任何能对子孙后代所说的事情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