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颜纪北和爷爷告别,轻身上路,启程回颜帝学院。
颜帝客栈的肉包子又香又甜,颜纪北专程去买了几个,放在包袱里准备路上吃。
正欲离开,却见大道上白发白须白眉老者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看他步伐极为缓慢,走路好似完全没踩在地上,竟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两三步便已到了眼前,实在令人惊奇。
他嘴巴里正咬着一个肉包子,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极具仙骨风范的老人家。
那白袍老者旁若无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颜纪北的异样,路过客栈前的肉包子摊时,也是脚步不停,然而一只右手却是伸进了摊铺里,手掌抓起两个肉包子便继续飘然前进,连钱都没付。
难不成这位仙人般的老者是摊铺的幕后老板?
颜纪北看得傻了,这家肉包子店铺属于颜帝客栈,任谁都一概不赊,这白袍老者是何人,竟然随手便拿,连说都不说一句,如此潇洒的模样,一下子令颜纪北拜服。
待得白袍老者走了远些,颜纪北才反应过来,过来拍了拍店铺老板的肩膀,叫道:“哎哎,老朱,这人谁啊,这么牛逼!”
颜纪北已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朱跟他也不客气,他刚收了一个客人的钱,回过头来,道:“什么这么牛逼?”
“那个人!”颜纪北指向白袍老者。
老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皱眉道:“老李?他哪里牛逼了?”
“不是,我说的是老李旁边那个白袍的,全身都是白色的那个老人。”
“全身白色?”老朱又看了看,“哪里啊?”
颜纪北又指了指,瞪大了眼睛,叫道:“你眼瞎啊,那么大个的人,没看见?”
老朱将铜钱扔进抽屉,翻起白眼骂道:“你才瞎,你全家……”
说到这才想起颜纪北是欧阳世家的人,连忙止住话,没好气地继续干活了。
颜纪北再叫他,却是怎么也不理会,颜纪北艳羡地看着白袍老者,叹道:“旁若无人,随手便拿,如此潇洒,真是我等之楷模。”
说完趁老朱不注意,也学着老者抓起两个肉包子旁若无人地向外走,不想没走两步,便听到老朱大喊道:“喂!你个臭小子,偷包子啊!”
话音刚落,颜纪北便已似猴子般溜之大吉了。
欧阳世家门口,一老汉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旁边的卫兵安慰道:“别担心了老汉,等我那朋友通报上去,我家欧阳大人一定会为你家做主的,你就放心好了。”
老汉点点头,看着戒备森严的城堡,仍然紧张地站立不安。
而在不远处,白袍老者一边细嚼慢咽着肉包子,一边轻飘飘地从老汉身边走过,穿过大门,径自向着欧阳生的大殿行去,而那老汉以及一众的门卫,竟没有丝毫反应,仿佛这个白袍老者根本不存在一般。
又或者,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个白袍老者?
大殿内的欧阳生正执笔批示文件,白袍老者不紧不慢地走进大殿,第一眼便瞧见了他,接着环视四周,发觉殿内并无奢华摆设,内心稍觉安慰,于是轻轻地将殿门关了起来。
听得大门咿呀咿呀地合上,欧阳生惊了一下,喝道:“谁在那?小北,是你吗?”
白袍老者就站在那里,但欧阳生也似旁人一般完全看不到,原来这老者当真是隐形的异能者!
而颜纪北竟也有一双能够窥破隐形异能的眼睛!
欧阳生更是惊疑,起身道:“到底是谁?再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要如何不客气?”白袍老者慢悠悠地说。
他的声音是如此得苍老而浑厚,他虽然就站在欧阳生的不远处,但他的声音竟仿佛是从九霄云外穿过来的。
毋庸置疑,欧阳生立刻识别出了这道声音,因为一百多年前,这道声音的主人便与他共事多年。
他惊道:“莫大哥,是您吗?”
论资历,欧阳生在混乱大陆也算得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他面对这个老者,竟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这个人的资历,确实是太老太老了。
莫高言冷声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坐享荣华富贵,早把以前的一切都给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在下岂敢?”欧阳生规规矩矩地站到大殿一旁,将手指向自己的位置,“莫大哥您请。”
莫高言冷哼道:“你的位置,也配让我做吗?”
其实,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辈分,就算是魔阁阁主洛淮或者神宗宗主风中仁又或者易天会会长,他也完全不惧。
但面对这个老者的讥讽,欧阳生却是低头道:“不配,不配。”
看到他如此模样,莫高言也不再讥讽,沉声道:“我这次来,别无他事,也不是来寻你麻烦,过往的事情,颜帝都没说什么,我们自然也不好出手,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们这群老家伙,理智的很。但你心里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是。”欧阳生仍一动不动低头站着。
莫高言瞟了他一眼,道:“我直说了吧,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颜帝,自我追随颜帝,所知道的地方我已全部看过,但是都没有他的踪迹,你在我们之中,跟随颜帝最早,所以我要你将颜帝去过的地方全都写给我。”
“您也没有找到颜帝吗?”欧阳生不假思索地问。
“也?难不成你也找过?”
“我……我的确找过,但同样没有结果。”
“欧阳生!”莫高言冷哼一声,道:“你最好老老实实把那些地点全都交代出来,否则……哼!”
看到莫高言如此态度,欧阳生长叹一声,做到椅子上,立刻将那些地点一个不落地写出来,不一会儿,便满满地写好了好几张纸。
欧阳生将这些纸交给莫高言,道:“这些地方我已全部去过,但是都没有发现踪迹,实际上我已猜到,他若不想要别人找到他,谁也别想看见他的影子。”
莫高言怒道:“这个局面是谁造成的,他本应该成为最伟大的领袖,成为混乱大陆第一个君王,新的纪元本应该从他手中书写!结果呢,到底是谁的错,害得他功亏一篑?你告诉我?!”
欧阳生又低下头去,闭上了嘴。
他既然已经沉默了一百年,又岂会在如今这时候开口呢?
莫高言将数页纸张藏于袖中,忍住怒气,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门“吱呀”一声又响起。
“等等。”欧阳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在北地,有一个隐匿于连云山脉之中的桃花岛,往桃花岛东北方向,绕小径行走二十个时辰整,然后闭着眼睛一直往北走,触壁则往西,一直到底,便可到达一处山涧,那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险峰,如果你能想办法上去,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只是我的猜测,颜帝就是在那里认识夫人的。”
莫高言道:“你上不去吗?”
他虽然没有转身,但手上的动作已停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显然他已经相信欧阳生的确去寻找过。
“那个地方,极为隐秘,如果直接飞到连云山脉上,根本寻找不到那座险峰,所以只有这个办法,而且险峰上有天然形成的魔法阵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阵法,寻常的修真技和魔法都无法使用,就连一些异能都会被限制。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第三个人上去过。”
莫高言打开门,道:“我知道了。”
“还有。”欧阳生急忙道:“当年的事,我知道我对不起颜帝,但是我别无他法,我希望你能够再相信我一次,如果你见到颜帝,请他一定来我这里,因为我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向他禀告,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在等待他的到来。只要你告诉他,他就一定会明白所有事情……”
莫高言沉吟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同样苍老的欧阳生道:“还有吗?”
欧阳生的年龄比起莫高言要小很多,但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却同样苍老,料想他这一百年,过得比谁都要辛苦。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的辛苦,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欧阳生萧然道:“没有了,只要他来,他就会明白一切,而我……而我的使命便达成了。”
最后半句已细不可闻,但谁都能感受这句话的悲凉之意,那是一百年时间沉淀下来的苦楚和委屈。
莫高言看着他许久,忽然道:“好,我现在就去,我就是死,也一定上那险峰!”
久久,殿内再无莫高言的声音时,欧阳生才重新做到椅子上,却早已热泪盈眶,刚才莫高言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了往日在兄弟会的时光,在那个时候,会内的任何一个兄弟都可以为任何一个兄弟卖命,无条件的信任。
往日的辉煌早已不在,留下来的皆是沧桑。
随着他在称帝仪式上的那一个举动,颜帝称帝失败失踪,兄弟会四分五裂,成员们之间的信任也土崩瓦解,多少次他都在怀疑自己的做法。
事到如今,他都觉得自己已无可奈何,除了忍耐,还是是忍耐。
但是想到颜帝,想到颜纪北,欧阳生便充满了信心,只要他见到他,一切的事情,都会明了,他为此付出的一切都将值得,他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