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杀人案虽然尘埃未定,但学院的诸多事宜仍要进行,为了让学生们放心,学院加派了三倍以上的卫士,但饶是如此,颜帝学院的声名还是受到了影响。
外面还是连绵的阴雨,但学院的气氛已变得极为热闹,无论是宿舍楼,教学楼,练武广场,以及诸多风流雅士喜爱的场所,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能贴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学生们积极想出的对联和帖子。
这世间大多的惨案,只要事不关己,那么就很少有人会一直去关注的。惨案之所以会引发浪潮,只因为受害者的身份足够显赫,又或者波及得太广。
这场雨已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任何痕迹都不曾留下,谁人还会想起两日前,这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死于非命?
就连颜纪北,也只是因为她是钱飞的未婚妻,才会一直想到她。
而钱飞,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完全康复,但是仍旧没有醒来。
人生的某些时候,沉睡不醒,的确比醒着要好很多。
天色渐渐地晚了,这两****一直躺在床上,他倒愿意一直睡着,但即使到了深夜,他也毫无睡意。
但现在他已不能再躺着,因为今晚就是新生交流晚会,但是根据萧红狱所说,今晚他们必定会再次动手,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坐视不理的理由。
颜纪北拉开柜子,随意取出一件礼服,柜子里的最里边挂着一件镶嵌有猴子的黑色礼服,他记得那是和萧红狱和钱飞一起外出时买的。
但现实中的人已经一去不返,往日的回忆无论多么美好甜美,竟也变得苦涩起来。
他拉上柜子,穿戴好礼服后,走出宿舍,四下左右已经没有学生的踪影,看来应该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参加晚会去了。
晚会地点在学者殿堂,颜纪北到达的时候,便发现了薛一青和秦桂香。
两人就站在学者殿堂外,秦桂香脸色凶厉,不断斥责的同时,手指也在薛一青身上指指戳戳,薛一青却低头沉默地忍受着,似乎早已习惯。
陆寅匆匆从殿堂里走出,到秦桂香身边说了几句,两人便一齐离开。
薛一青抬起头,便看到颜纪北。
颜纪北,也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又是那样得哀伤而深邃,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寒冬旷野里的一朵野菊。
她好像随时都会被冷风吹倒,但却一直都那么倔强地屹立着。
他已生出了怜惜,而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怜惜,但她却决不允许别人可怜她,因为那在她眼中,就是一种侮辱。
所以她只能走。
她走得很快,也很急,一转眼便进了学者殿堂。
等到颜纪北跟进来的时候,只隐约在过道里看到她的一袭黑红色法师长袍。
他从未遇到过她这种女孩,所以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哀伤,却不能理解,所以他就更加想要了解。
过道里都是造型各异的学生,有的偏西方化着装十分大胆,但处在这样的节日里也异常性感;有的偏东方传统保守,也颇有几分韵美;还有的,偏向于北方,着装简单,身体暴露的肌肤上摸着五颜六色的纹章图案;还有的,便五花八门地妖魔化了。
他们都很欢愉,接着晚会的名义,他们任何大胆的行为,都有了足够的理由。
因此,暧昧和放肆,随处可见。
这种情况,颜纪北已司空见惯,他穿过人群,转过过道,紧紧盯着薛一青的身影。
几个人迎面走来,看见颜纪北,打趣道:“这不是那个杀人凶手吗?”
事实虽未如他们所愿,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别人的机会,所以杀人凶手也就成了颜纪北的新一个标签。
颜纪北只扫了他们一眼,只认出正中央的校花若璃,见她一改往日雍容华美之打扮,竟也学新生打扮得花里花俏,古里古怪,十足得四不像。
他笑道:“到底是校花,穿什么都觉得好看?”
他的语气仍旧是带着习惯性的嘲讽,等到话说完,便推开挡着的一人,向里边行去,因为他看见薛一青又转到里堂。
那人怒道:“喂!”
若璃笑着制止道:“算啦。”
薛一青若是能够回头,便能一眼看到跟在身后的颜纪北,但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前方,前方的人也很多,其中就有一个披着黑袍的人。
她一眼看到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的魔法修为远胜其他所有学生,而且这人虽然混迹在学生之中,但他的脚步却很有目的地一直向着殿堂深处。
原本她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但是秦桂香的态度,让她知道,她们根本不是来颜帝学院探查情况的。
真正执行秘密任务的,其实只是秦桂香一人,而她,或许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但即使知道真相,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仍旧不过是承受罢了。
但她和颜纪北有一点地方相似,便是即使无法反抗,也不愿意坐视不理。
那黑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步伐开始加快。
殿堂里的人堆实在太多,但好在薛一青早已用魔法锁定了他,一时之间也不会被轻易摆脱。
小厅里,一群学生正举行着歌舞会,跟随着一个模样俊美的女孩十分投入地合唱《颜帝颂》。
黑衣人从人群外走过,步入屏风之中。
薛一青身形一顿,缓慢走近,却见屏风里只剩下一道传送门。
没有犹豫,她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传送门中。
紧接着,颜纪北也冲了上来,撞在即将消失的传送门,一闪而逝。
对于他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进传送门。
有的人天生不会晕船,也不会恐高,但有些人便又截然相反,连传送门都会晕眩,这类人天生便无法成为幻术魔法师。
颜纪北就是这一类的人,他虽然不恐高,但他此刻觉得天旋地转,那种感觉,比最厉害的一次晕船还要厉害十倍不止。
他摔在地上,一时半会挣扎不起来,只觉得自己一下在天上,一下在地上,恍惚了一阵后,他才颤颤悠悠地站起来。
用力地甩甩头,视野中的东西这才慢慢稳固下来。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种满了颜帝镇特有的雪蔷薇,再往外是一些品种各异的树木。
他想起这里是颜帝学院的长亭走廊,从这里再走一段距离,绕过两个墙角便能看见一座长亭。
颜纪北晃悠了两下,竟撞到一旁的柱子,这一撞之下,立刻让他恢复了八成。
他倒吸口气,环顾四周,不见薛一青的人影。
绕过一个墙角,有一道光芒闪烁了一下,在墙壁上照映出片片黑光,紧接着一道极其痛苦的凄厉喊叫响起,似乎要撕裂天空。
颜纪北急忙跑过去,长亭下,一抹黑红格外得醒目。
只见薛一青施展着什么魔法,黑色的光芒闪烁不断。
一个男人跪在她脚下,全身被极其浓郁的黑色浓雾所笼罩。
但更令人心惊的是这男人的哀嚎,颜纪北生平所见,还未听到比这还要凄厉的声音,就好像这声音来自地狱。
那男人哀嚎道:“帮我!……救她!……我做鬼也不放过……啊!快!快去!”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颜纪北的双眼已瞪直了。
他骤然喝道:“住手!”
这一声断喝几乎就要打断薛一青的施法,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这个魔法对此刻的她来说,还极为勉强。
但她仍旧维持着,口中低语着几声。
那男人又哀嚎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听不甚清楚,但无论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所受到的极大痛苦。
颜纪北终于看不下去,一道‘风雷指’击在她身边的石椅,顿时尘土飞扬。
薛一青恼怒地向颜纪北瞪了一眼,开启传送门,一闪而入。
跑到亭下,那个男人就躺在碎石和灰尘之中,身体发出黑幽幽的光芒,眼珠裸露在外,直直地瞪着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颜纪北失声道:“怎么会?她……”
他便是做梦,也难以想象她是杀人凶手,她的样子虽然冷漠,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但他坚信,她的内心是善良的。
忽然回想起来,她自己都承认是魔阁的人,那么她无论如何都和这整件事情必有联系,而他只因为她在广场上为自己挺身而出,便忽略了这些。
转念一想,一切又都不成立,倘若她要害他,又为什么要帮他?
满心的疑惑像春日里墙壁的藤蔓,肆无忌惮地繁衍,但此刻唯一的事实便已摆在了他面前,他不能不承认,薛一青用魔法杀死了眼前这个人。
颜纪北已来不及再想刚才这男子所说的话,便一头再次扎进了将要消失的传送门。
倘若他的心思再周全细腻一点,那么之后的结果,将会极大的不同了。
只可惜世间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如此,永远都充满了曲折和坎坷。
喝酒的人,都知道醉酒的感觉,虽然他们知道那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仍旧无法阻止他们喝酒。
但若是他们喝酒体验到颜纪北现在的感觉,他们必定不会再敢喝酒的。
那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痛苦。
他之前觉得还在九霄之上,下一刻又立刻坠入深渊之中,他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意识,也是模糊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一片冰凉,好像沉入了湖底。
“倘若每次都是这样子,只要敌人设个陷阱,引我进传送门,我不是死定了?”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感觉到了那股冰凉,才发觉自己摔在浅水洼里。
他挣扎着起来,将湿透的衣裳脱下,环顾四周。
不要说颜帝学院,纵然是颜帝镇,大半地方都被他关顾过,但是这个地方,他看不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这是一个岩洞,举目望去都是白色的钟乳石,也许是近日下过雨的缘故,四周都有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水面上时不时地轻微荡漾,泛起涟漪,似乎有蜻蜓在点水。
他站立片刻,听着时远时近都有滴水的声音,正是这些水滴,偶尔地落在水洼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上身****着,左手提着脱去的衣裳,左肩上与生俱来的五角星芒胎记黯淡无光,似乎只是一个刺青。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微皱眉头,因为这时空气中已飘来一道血腥味。
难道薛一青出事了?
颜纪北立刻循着味道追踪而下。
即使在认定薛一青是杀人凶手后,他仍然本能地担心她出事,而不是她又害了别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快速地穿过一段段黑色的岩石。
大约行了两百米左右,山洞里变宽了许多,光线也亮了一些,但是血腥味却更浓,这说明源头已不远。
岩壁下,泼着一滩血迹。
他蹲下用手指沾了沾,搁到鼻下细细地闻了闻,是动物的血。
这分明是有人蓄了一盆动物的血,故意泼在此处。
颜纪北还没站起身,头顶上忽然泼来一盆液体,他急忙闪躲,但身体还是被溅到了许多。
仍然是血,但是这次是人血,那种气味,他一下子便判断出来。
他抬头,眉头已深深皱起,岩壁上,站着一个人。
是萧红狱,尽管他身着黑衣,脸戴面具,但颜纪北立刻便认了出来。
萧红狱摇着头,看着他,道:“看看你自己,明知道我要害你,你还是会一头扎进来,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优点还是你的缺点。”
颜纪北扫了一眼身上的血迹,冷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萧红狱笑道:“在前面,有一个全身****的女人,如果你现在去,那她可能还有的救,但是你一定会后悔的,但我想你一定会去救她的,顺便可以欣赏一下美丽的酮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颜纪北便已经飞速地跑向前面,因为他下意识地便以为那个危在旦夕的****女人便是薛一青。
土坑里,的确躺着一个****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模样漂亮,但面色惨白,脸颊也凹陷进去,看样子似乎被折腾了许久。
颜纪北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身上。
他尝试着唤道:“醒醒。”
那女孩缓缓睁开眼,死死地盯着他。
她虽然没死,但她的眼睛,却已先进了地狱,只有死人才有这样的目光。
颜纪北的眉头皱得更深,轻声道:“你有没事?”
那女孩仍旧死死盯着他,连呼吸声也若有若无。
他又道:“你怎么会在这?你是学院的学生吗?”
那女孩仍旧没有反应。
颜纪北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下便打算带她出去,但没想到双手刚将她的身体托起,那女孩便忽然像一头发狂地野兽一般,用牙齿咬下他的脖子。
颜纪北吃痛,急忙一掌将那女孩击退。
好在这女孩被折腾许久,失去了力气,那一咬看似凶狂,但终究没有咬断他的脖子,只是咬出了一道血痕。
但他那一掌,虽然极为轻微,但那女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承受得住,立时昏阙过去。
颜纪北按住伤口,倒退的身子忽然顿住。
因为这时候洞穴外已传来了脚步声。
他无奈地叹口气,就站在那里,却并不后悔。
别人若是一定要找你的麻烦,那你是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的。
解决的办法也许有很多,但对于黑暗刺客来说,一劳永逸的办法从来只有一个。
他就这么镇定自如地站着,忽然间,他的脸色大变。
整个山洞都变得恍惚起来,身体摇晃着倒下,只有眼睛模糊地看见从山洞外进来的几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