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忽然涌出了血,继续道:“只因为,只因为你是,颜帝的儿子。”
颜纪北当场愣住,洞窟内静得之所以欧阳生的喘气声。
就连洞窟内停在木架上的那只飞鹰也扭转了脑袋,一双锐利的眼睛竟也变得讶异。
别说这只鹰,倘若天地万物有情有知,那么也会无比震惊。
欧阳生继续道:“我当年和你母亲参与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无论是间接还是直接,结果都导致了你父亲不能统一大陆,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你母亲背叛了他。
也许……也许我的确是个罪人,这所有的一起,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欧阳生的眼眶已湿润,他已不仅流血,也流出了泪。
他又道:“但是你,你的存在,便是对我的证明,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你的父亲,但是,都找不到。爷爷这一辈子,都在为救赎而活着。
他们两人知道了你的身份秘密,我知道他们绝对无法守口如瓶,所以我只能,我只能……”
泪水已模糊了颜纪北的眼睛,他几乎已泣不成声。
低语道:“所以,您为了我,便杀了你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欧阳生泪流满面,一时之间只觉得洞窟里的空气竟变得如此稀薄,稀薄到他快要窒息。
欧阳生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起来,道:“小北,爷爷求你,你一定要找到你父亲,一定要找到……”
他的声音突然撕裂,他的呼吸已停止,他的手也滑了下去,身子终于瘫软倒下。
颜纪北紧紧抱住他身子,口中不断呼唤着。
但这呼唤,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风雪依旧,寒冷再续,颜纪北的痛苦和愤怒,并没有感染这片天地,就连洞窟外的小小秋风坡,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更不用说他的敌人,他的敌人已来了。
一个身影正一步一步地走到这边来,木架上的飞鹰脑袋抖动一下,如刀锋般的眼睛盯向来者,而颜纪北却恍若未觉。
“原来在这,看来还是我运气好。”
说话的正是神宗的和尚空凡。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洞窟环境,笑道:“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啊,坐北朝南,实在是做坟墓的好处所,欧阳老前辈能够葬在这里,也不算侮辱了他,小伙子,随便哭哭就行了,快点跟老僧我走吧。”
他虽然是个和尚,却毫无慈悲之心,世间道貌岸然之辈,莫过于此。
颜纪北的哭声忽然止住,他缓慢地抬起头,盯着空凡,就好像雪地里的一匹狼。
这是一双本就非凡的眼睛,稀有的紫色眼瞳,此刻竟变得漆黑无比。
空凡愣了一下,他似乎觉得这双漆黑的眼睛异常得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或者听说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他如今才过半百,还年轻得很,若是早生几十年,有幸见识到一百年前的时代,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忘记这双眼睛的。
所有见过这种眼睛的人,都绝对不会忘记那个人。
空凡笑道:“哎哟,这双眼睛,倒真是,别致的很。”
他的话刚说完,便立刻笑不出来了。
只见颜纪北一闪而逝,顷刻之间竟到了他的面前,闪烁着电芒的两根手指直指他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空凡刹那间施展一道冰墙挡在身前。
空凡作为神宗的座上宾,实力不容小觑,早在十年前便以五行之术进入无极之道。
所谓无极之道,便是超越高等十阶的更高一层境界。
在混乱大陆,无极之道是划分高手的一道分界线。
在无极之道以下,魔阁、易天会和神宗对于弟子的实力都会有一定的划分,分为初级阶段、中级阶段以及高等阶段。
处在无极之道之下的人,几乎很少会出现越阶挑战成功的例子,更不用说越段,哪怕挑战之人只低上一阶,也很难取胜。
但一旦突破到无极之道,那么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出现了。
那是高手真正的领域,无极之道以下的人绝不可能明白。
冰墙一闪而现,挡在身前,以他修为之高,颜纪北绝难击破。
但他还没来得及得意,他的瞳孔又立刻收缩,因为眼眸里颜纪北的身影忽然变得飘散。
那么颜纪北本人呢?
空凡的头还没有回,他的手便立即在背后再施展一道冰墙。
等到他的目光转到,果然发现颜纪北的风雷指已戳指过来。
饶是如此,他仍不由心惊肉跳,汗流浃背。
他跟异能者交手的次数极其有限,只能本能地凭着经验去判断颜纪北的真身在何处。
颜纪北一指戳进了冰墙内,空凡的眼又一次瞪大。
因为颜纪北的手指刚刚触及到冰墙,便立刻消散。
他不由惊道:“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颜纪北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道残影去了。
而更加不可能的是,他的冰墙,竟然被颜纪北的风雷指戳破了。
空凡猝不及防,回身匆忙抵挡,但已然不及。
金光照耀下,纷飞的冰屑如水晶般晶莹耀眼。
但越是耀眼美丽的东西,越是残酷歹毒。
他的身子还滞留在这些美丽的冰屑中,颜纪北又徒然出现在半空中,一手抓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颜纪北的力量本不大,但他这么一摔,空凡却被他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这双眼睛。
没错,颜帝的眼睛就是如墨一般的漆黑。
终其一生,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惧。
他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恐惧。
颜纪北口中忽然发出奇怪的声音,那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个字,但听来又像是魔鬼的吟唱。
那黑色眼睛,发出道道幽光,他想要回避,却又不能回避,好像那道目光存在一种魔力,使得他无法反抗。
然后,一股浓郁的黑雾从颜纪北的左肩散发出来,将空凡笼罩。
他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便随着颜纪北的吟唱快速干瘪下去,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刚才那个活蹦乱跳的光头佬便剩下一具骷髅。
黑色的浓雾缠绕在颜纪北身上,缓慢地进入到他左肩上的五角星芒印记,若是有谁能够将他的衣裳褪去,便可看见那道五角星芒闪烁不定,散发着摄人的魔光。
等到黑雾全部消失,颜纪北才栽倒在地,昏迷过去。
风雪依旧。
秋风坡,静得像一堆坟墓。
或者,这里已经是一个坟墓。
洞窟内的那只黑鹰仍然注视着外头,因为他的眼眸里,又出现了一个黑红色的身影。
是薛一青。
她的人虽然就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颜纪北和那一堆不知道算是尸体还是骷髅的东西。
但她的脑海,却还在不断地回想刚才的场面。
她的思维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一时之间竟无法运转,她觉得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件不应该遇到的事情,知道了一件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残影置换、吸魂恐咒……”
薛一青喃喃自语,但除了念出刚才颜纪北所施展的两个技能外,她什么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两个技能,各自是异能界和魔法界中最为顶级的存在,前者是颜帝独一无二的技能,普天之下,只此一家;而后者,则是巫师所创造的几大臭名昭彰的黑魔法之一。
当这两个技能存在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身上,这说明了什么?
她无法想,但又不能不想。
想着想着,她便想得太久,她自己虽没有不耐烦,别人却已不耐烦。
等待,从来都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
那只鹰,却没有耐心。
但有些时候,纵然你不愿再等,还是得等。
这只鹰焦虑的同时,也很钦佩,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一动不动地站如此之久,而且还是个女人。
许久,薛一青总算动了,她走到颜纪北身边,施展一道传送门,将他背起。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门时,那只鹰便飞了出来。
这只鹰一出来,就不再是一只鹰,而是一个人。
风没有停止,所以他高大的披风,又开始猎猎作响。
他的人一走出来,他的嘴便已忍不住吐槽道:“呀呀的,现在的女孩耐心都这么好吗?”
都?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的耐心,也这么好?
他走到空凡的骷髅边上,一只手已向撕裂的衣裳里摸进去,嘀咕道:“不拿白不拿,死人的东西,可不能浪费。”
他的手一挥,秋风坡塌陷下去,隐藏着的洞窟彻底成了欧阳生的坟墓。
他叹息道:“为什么跟随颜帝的,都是这么疯狂的疯子?”
这个问题,恐怕连颜帝都无法知道。
不过,若是他们心甘情愿,疯狂,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传送门已经在闪烁,他打了一个响指,那只鹰又出现在他的身旁,飞了进去。
他的目光,却落在远处。
颜帝镇的火光已经熄灭,巨大的烟雾升腾在半空之中,仿佛经久不散的冤魂一般。
今日之前,在颜帝镇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那一座宏伟高大的欧阳世家城堡,但是从今往后,人们再也无法看到它,他们的目光穿过废墟的上方,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城堡的毁灭,意味着什么,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正如他们也完全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情。
他们急切地渴望真相,所以这个时候已有人出面告诉他们所想听到的真相。
想听到的,和真实所发生的,其中的差距,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