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厚重无比的剑光,仿佛从天而下,势要斩尽一切。
但那道剑光距离幽千九三尺有余,便停了下来,那道剑芒虽然锋芒毕露,却完全不能再移下半分。
萧飞宇的脸已变得铁青,但那柄巨剑却仍然无法动弹半分。
而幽千九只不过伸出了一只手,就把他禁锢住了。
他淡淡道:“这就是你的高徒吗?看来也不怎么样。”
他的手一转,萧飞宇便像一滩泥一样砸在了地上。
他已不再去瞧萧飞宇,转身对萧祸,黯然道:“现在可怎么办?我今日本是要和你一决胜负的,但是现在你……”
他的话刚说完,屋子里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地板上有两只手,两只手按在地板上,现在地板已碎裂。
手掌连接着手臂,已撑起了萧飞宇的身躯。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他从石板下撑起来的不屈的身躯。
只见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火红的气息,他体内的所有经脉竟变得像火一般红,由旁人看来好似有一团火焰在他体内燃烧。
幽千九那无形的禁锢术,好似一碰到那气息,便完全不起作用。
他已变了脸色,失声道:“血怒!你,你竟将血怒天赋都传给了他?”
萧祸笑道:“你既已知晓我危在旦夕,这宝贵的天赋又怎会留在身上?”
他一转头,道:“飞宇,动手。”
幽千九不由飞退两步,道:“飞宇?原来你竟真的找回了自己的儿子!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儿子?萧飞宇竟是萧祸的儿子?
吃惊的不只是颜纪北,连萧飞宇自己也吃了一惊。
但他的手却并没有因为吃惊而停顿,一瞬间,便飞身贴近。
“禁锢!千!”
幽千九一声爆喝,双手齐动,房屋内登时密布着一条条红色细线。
等到红色细线飞到萧飞宇身前,立刻将他身形阻了下来。
萧飞宇的手在动,脚也在动,虽然有一股极强的力量限制着他,但他毕竟在动。
只要能动,那么他终究会近得了幽千九的身子,只要一近身,以魔法师常规的身体强度,绝无法承受得了萧飞宇的力量。
幽千九的长髯鼓鼓生风,眼睛爆裂出更夺目的光芒。
他长声道:“好,很好,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败在血怒天赋之下!”
萧飞宇身上的火红气息更浓,更烈,但幽千九压出的禁锢力量,也一分比一分强!
幽千九怒道:“老子偏偏不信邪!难道天赋就一定比努力更强!禁锢!山!”
“山”这个字一出,房屋内的细线更密更粗,空气也变得更加压抑。
颜纪北看得呆了,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滴水珠,这滴水珠从屋檐上滴下来,本应该滴在颜纪北的前面,但忽然就悬在了半空中,悬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两颗眼珠就瞧着那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嘴忽然也不能动了,连哈口气也无法做到。
但萧飞宇不仅能够哈气,他的身子仍然在往前伸着,他的背后好像不是一面墙壁,而是一座连云的山脉,他就拖着这一座山脉在前进。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火红,他的手臂,也似燃烧一般,看起来那不是手臂,而是两根烧火棍。
幽千九虽没有动,但他的双手已经在颤抖,他的脸也变成了红色,不过那并不是因为某种天赋,而是因为他已完全愤怒。
因为面前这个人,还能动!也还在动!
而他的“千山万水”禁锢四式,已使出了两式,他还有两式!
他只剩下两式!
他这一百多年来的希望和寄托全在那最后的两式上。
随着萧飞宇的又一步迈下,幽千九又是一声爆喝:“禁锢!万!”
话音刚落,窗外的颜纪北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痕迹,紧接着血液便迸发了出来,他吓了一跳,急忙使出一招残影置换退后。
只见房屋内一片火红,不知是幽千九的禁锢细线又变得更加强大,还是萧飞宇身上的血怒天赋被激发得愈加彻底。
只听得“啵啵”几声,窗户纸竟全部掉落下来,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萧飞宇已成了一个血人,他无时不刻在恢复,但此刻竟仍然血流不止。
他已寸步难行!
他的背上好像已不再是一座山脉,而是两座,三座,无数座!
一道道细线已将他割裂得身无寸缕,血液已迸溅,似滴落在石板上溅开的水珠。
颜纪北只不过在远处看着,但他的身子已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更忍受得住这种痛苦?
他的表情虽然是痛苦的,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仍然直视着前方,直视着前方两米不到的幽千九。
更恐怖的是,他竟不发出一丝声音,他的嘴巴已在呐喊,但却不发出声音。
他究竟是神?还是魔鬼?
幽千九不知道这个答案,但他却也成了神,成了魔鬼。
他那华丽的法袍忽然掉落,他脸上的脸皮也忽然撕裂开来,露出一张更加苍老的脸庞。
原来他竟一直带着人皮面具。
萧祸已看得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幽千九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的脸上已布满了岁月刻下的皱纹和斑点,他法袍之下的手臂,也苍老的像一根枯枝。
在他的记忆中,幽千九一直是个英俊潇洒的恰公子,很注重自己的外表,所以也一直保养得很好,但是现在,他竟变得比他还要苍老,还要丑陋难看。
岁月的痕迹,是绝不会骗人的,这人在兄弟会解散后的一百多年里,过得恐怕比所有人都要辛苦。
欧阳生虽然内心痛苦,也只不过满头华发。
而幽千九,比欧阳生还要痛苦,痛苦地把自己的生命也全部献祭给他的禁锢术。
萧祸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幽千九并不是担心他命不久矣,而是在担心幽千九自己的生命已燃烧殆尽。
他为了打败血怒天赋,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背叛颜帝和加入魔阁,又算得了什么?
萧祸默默地看着,已无法可说,但他的心里,却已在长长地叹息。
幽千九和萧飞宇,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
这两米不到的距离,却犹如天涯海角一般遥远,只因为萧飞宇走得实在太艰难,太辛苦。
但是他终究没有停下来,在忍受痛苦的时候,他每次只能前进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距离。
若要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他恐怕要忍受许久许久的痛苦和折磨。
久到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血仍在不断飞溅,飞溅!
就连颜纪北都已经头皮发麻,因为就连他自己,纵容是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磨难。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对于萧飞宇而言,一把剑刺穿身体,根本连一根毛都不算!
一刀砍下脑袋,总是简单的,因为没有痛苦,但如此这般,纵然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形容。
但萧飞宇眼睛里的光芒不仅没有因为如此而熄灭,反而愈加强盛。
看到这种目光,就连施加如此痛苦的幽千九也不由身体发痒,好似有万千蚂蚁在他身体上爬一般。
因为他不仅看到了这种目光,也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仍然在动!
他纵然忍受着这种所有人都不能忍受的痛苦,也仍然在动,在前进,没有半点屈服!
他就算背着全世界,也绝不屈服!
这简直是命运的对决,意志的对决!
一个苍老得近乎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个血流不止仍顽强挺进的男人!
这两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意志对抗着上天赋予的命运。
一个本该接受命运的戏弄,从此以后,看见有血怒天赋的人,绕着走便是了。
但他不肯,他便要固执地花千倍万倍的心力去反抗,去奋斗!
而另一个,本该倒下的,那绝不是一个人应该承受的痛苦。
但他也不肯,他也要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地去冲,去拼,去反抗,去战斗!
这两个人,已都是英雄,世界的英雄!
但老天,却偏偏要这样的两个人相遇,要看看到底哪一个人的意志更强!
幽千九的眼睛几乎挤出血来,他吼叫着道:“禁锢!水!”
这已是他最后的一式,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颜纪北只听到了“水”字,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并不是他忽然聋了,而是幽千九的禁锢魔法竟将声音都给禁锢住了。
刹那间,天地似已被撕裂,被粉碎。
天地没有粉碎,但幽千九所在的屋子,已粉碎。
他们脚下的石板,也粉碎。
屋子上空的飞鸟,突然粉碎成了一滩血。
血在飞溅,又被粉碎,最后只剩下一丝的灰。
萧飞宇是不是也变成了一丝灰?
灰有,但萧飞宇的人却不见了。
他的身体,已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火焰中已有血在沸腾,但火焰,也在熊熊燃烧。
这是萧飞宇的生命之火,只要火焰没有熄灭,他就会一直坚持下去,一直挺进过去。
在这火焰之中,萧飞宇燃烧的手臂已缓缓地伸了出去。
这只手就像是魔鬼的手,仿佛从地狱中伸出来的。
手在逼近,幽千九却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这双魔鬼的手。
天赋难道真得比勤奋努力更强?哪怕是幽千九如此这般,也不能够战胜这可笑的命运?
现在那火红的火焰已到了幽千九的面前,只要萧飞宇再前进一点,就能扼住他的咽喉。
而只要被萧飞宇扼住喉咙,任谁也逃脱不了了。
幽千九仍然一动不动,似已成了一个木人。
突然间,他又伸出了那枯木般的手,轻声道:“禁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