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的冰河已消融,那属于春的哗哗声响已奏乐起来,阳光在河面也能照出粼粼波光。
积雪已溶,大地皮肤已被络绎不绝的行人蹭出一层皮,泥泞的泥土到处都是。
萧飞宇骑着马踩在这样的泥土上,远远地望着。
他是见不到高崖上的坟墓的,但他还是这么望着。
也许他的眼睛虽瞧不见,但心里却已瞧见了。
萧祸的死,他没有流一滴泪。
他毕竟不是颜纪北这般年纪,他已不再流泪,只流血。
但他的悲伤,只怕是一样的,只是,他比颜纪北更加坚强,更能遭受打击。
颜纪北没有打断他,只是聆听着流水声,看着地上一个个的脚印,他发觉来往新阳城的人似乎更多了。
不多时,萧飞宇一声断喝,两匹马终于进了新阳,在刺客总部府邸下停下。
门口处往常都有人站岗,大多都是初级成员,那些面孔虽然陌生,但萧飞宇从来过目不忘。
但现在门口站着的这个人,他记得早已是一个中级刺客。
所以他忽然停了下来,问道:“近来可好?”
那人神色慌张,身子都已僵直,道:“还好。”
萧飞宇点点头,走了进去,颜纪北不知所以,紧随其上。
中央的那座房子被幽千九摧毁后,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宽敞。
但颜纪北却觉得今日比以往更显得拥挤,因为来得人似乎比往常来得多很多,各个屋檐下,草堆上,屋顶上,上岸的堆积箱上,以及庭院的空场上,都有三五人站着。
萧飞宇一出现,那些人便纷纷停下来望着。
颜纪北已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萧飞宇却冷笑着一脚踹开会议室的大门。
天底下的门还没有他不敢踹的。
门开了,门里的人也动了。
坐在会议桌两边的高级刺客成员们齐刷刷地望过来。
萧飞宇却看也不看,他的目光直视前方,盯着原本属于他的中央位置。
那个位置上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颜纪北一直以为自己看过的女人很多,但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看过的那些女人不过都是女孩。
这个冬天虽将要过去,但冰雪消融时,却更加寒冷,但这个女人,身上只裹着一件薄薄的金色法袍。
颜纪北见过的法袍也不少,但这件金色法袍却格外不同,它已被它的主人精心裁剪,使得它将应该露出来的地方露出来,将应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
当它将它主人应该露出来的地方露出来时,没有一个男人的眼睛不会望那瞧;当它将应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男人的眼睛不会望那瞧。
一个女人若懂得穿衣拿捏的分寸,那么再笨拙的男人也难免要动心的。
颜纪北也是男人,他虽未动心,但两颗眼睛却瞧得发直了,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萧飞宇也是男人,他也未动心,但他不仅敢看,还直勾勾地看。
一个女人若是敢这样穿,本就是给男人看的。
萧飞宇已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很给这个女人面子。
原本无论谁敢坐他坐过的位置,他难免要把那人暴打一顿,但现在他已改变了注意,他不仅要暴打这个女人,而且还要狠狠地教训她。
所以他就站在这个女人的对面,正大光明地欣赏这个女人完美的身材,一边还吹着哨子。
他不说话,两排的高级刺客成员也不能说话。
但这个女人却沉不住气了,她虽然愿意给人看,但是被这么一个狂徒盯得太久,也难免要生出几分尴尬来的。
她媚笑着开口道:“萧团长,你好啊。”
她一开口,胸前便开始颤抖,颤抖着引人犯罪。
那几个高级刺客成员也不由地偷偷多瞧两眼。
萧飞宇更是鼓了一下掌,惊呼道:“完美。”
那女人又道:“我自我介绍,魔阁冬季堂副堂主玉生花。”
萧飞宇还是没有理会她,竟走到她的后面欣赏去了。
一边瞧一边大呼小叫,好似村里头的小伙子头一回见女人一样。
那女人脸色已开始发青,但仍然挤出笑容来,转身道:“萧团长,我这次来,是要和你谈合作的事情。”
萧飞宇忽然走上前,紧挨着她,道:“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
然后忽然用鼻子嗅了嗅,一脸满足的样子,道:“好香好香。”
玉生花的眉头已蹙,但却没有退后半步,道:“我原先以为刺客团的领袖一定是个大人物,不想原来是个不知自重的色狼。”
萧飞宇的身体顿住,他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既然敢穿,我就敢看,你既然敢坐在我的位置上,就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他刚说完话,玉生花的一双手已被绑了起来。
没人看见萧飞宇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玉生花的双手却已被绑起来。
一个魔法师,尤其是毁灭系魔法师,本应该和法杖寸步不离的,但她太自信。
所以当自己的双手被绑住后,她都难以置信。
她的脸色已变了,两边的刺客成员的脸色也变了。
萧飞宇冷声道:“把她丢到新阳最烂的妓院去,她那么喜欢被人看,就让别人看个够。”
门外已走进来两个人。
玉生花彻底慌了,失声道:“你敢!萧飞宇,我是魔阁的人!你敢!”
萧飞宇看也不看一眼,道:“还不带走?”
玉生花登时破口大骂,但等到被拖至门口,立刻又变成哀求,因为她也知道被丢到那里的下场,绝不是她这样的女人所能承受的。
她一腿钩住大门一侧的墙壁,跪了下来,喊道:“我错了,求求你,我错了,别这样!”
萧飞宇冷眼看着她,还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判决,在这里,他就是君王,他就是主宰。
但是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将玉生花扶起,道:“团长总该先听完她要说的话吧。”
刺客团已有很多年没有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了,这无疑是在挑战萧飞宇的权威。
这人是谁?竟有这样的胆子?
萧飞宇一看,才知道说话的人,正是刺客团十大高级刺客成员排名第一的马炎。
他已很久没有露面,不想今日却出现在此。
萧飞宇的瞳孔已收缩,他立刻扫向众人,才发现刺客团不常露面的十大高级刺客全到了。
他们以马炎为首,全都看着萧飞宇。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在这无声中,胜利的天平已悄然倾斜。
十大高级刺客,这股力量,确实不能小觑的。
萧飞宇冷声道:“好啊,先让她说。”
玉生花手上的绳子一解开,她那高高在上的自信力又回来了。
但她却仍然不敢靠近,呆在马炎身边,傲然道:“阁主大人已下达了命令,只要刺客团愿意归顺,便特例设刺客团为魔阁第十堂。”
魔阁只手已占据了三分天下,如今大战已起,更是势如破竹占据颜帝镇及其附近的中立地带,声势浩大,的确已压过了另外两方。
萧飞宇眼睛扫视着众人,道:“若是不愿呢?”
玉生花道:“萧团长还不明白吗?阁主大人这次已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势力保持中立,昔年兄弟会便是因此捡了便宜,才有后来的颜帝,阁主大人怎会再犯这个错误?”
她靠近马炎,警惕着,继续道:“所以,若是刺客团不愿归顺,便要在第一时间内铲除,永绝后患。”
萧飞宇已握紧了拳头,但他还在忍受,因为他不得不忍受。
他冷笑一声,道:“还需要我同意吗?十大高级刺客都在,还需要我这个团长做主吗?”
他盯着玉生花,道:“我这才知道,你凭什么敢坐在我的位置上,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别人,还来问我干嘛?”
几人已低下了头,因为萧飞宇这十几年的确很对得起他们。
萧飞宇又道:“魔阁给你们的好处看来不止如此,否则你们也不会如此甘心。”
马炎道:“事关重大,我们这群家伙本来也不愿多管闲事,老团长刚刚去世,刺客团又要面临战争的压力,我们也不得不出面,这件事我们已讨论过,其实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我们本来早就要通知你,但是你行踪飘忽,我们只好先答应了此事。”
萧飞宇冷笑一声,道:“如果我还不答应呢?”
马炎淡淡道:“那我们只好按照规矩,另选一个团长出来了。”
萧飞宇忽然转向他,道:“你再说一遍。”
他说话还是那么平静,但在场的人都已感受到了那一份杀意。
一人从椅子上站起,笑道:“有什么事情好商量嘛,团长你至少说出个理由来啊,是不是?”
萧飞宇冷声道:“我的决定还需要理由吗?”
马炎却是冷哼一声,道:“以前那些小事,由得你任意妄为也就罢了,现在却是生死存亡之际,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大家如何信服?”
颜纪北忽然开口道:“因为他已不想再做杀人的买卖!”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不由笑了起来,因为这实在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
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萧飞宇也会笑,但是现在他已笑不出来。
他笑不出来,旁人自然也不敢再笑。
马炎道:“大家都是活在刀尖上的,做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不做,别人也会做,你虽然是团长,但刺客团毕竟是大家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不想做,就要把我们所有人的前途都断送掉。”
萧飞宇点点头,道:“好。”
他一个个看过去,除了马炎之外,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只听他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刺客团的团长,以后你们最好将刺客团改个名字。”
说完便向外走了出去。
玉生花却忽然道:“难道你们就这样让他走吗?他对你们的情况可了解得一清二楚,要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剑花已闪了过来。
纵是她施展了魔法盾,仍是被一击之威撞到墙壁上。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望着萧飞宇,但谁也没有动手,谁也不敢动手。
论刺杀之道,萧飞宇并不是最强的,但论生杀之道,十大高级刺客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他。
萧飞宇缓缓收起剑,沉声道:“今日一别,好自为之。”
天地肃杀,萧飞宇转身离去,一截衣袍飘然落地。
果断,干脆,绝情绝义,萧飞宇就是这么个人物!
颜纪北默默地跟在后面,已被他这种豪气所感染。
他忽然问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刺客团是不可能改变的是吗?”
萧飞宇笑着喝一口酒,没有回答。
颜纪北又问:“你为何能够如此干脆?”
萧飞宇回答道:“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只有目的明确的人,才能决定之后,便绝不犹豫,不拖泥带水,也不感情用事。
果敢的人虽然很多,但真正能够做到的却是少数。
颜纪北道:“既然你早就决定离开刺客团,那么之后的打算,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
萧飞宇开怀一笑,道:“不错,既然刺客团这个烂疮已经无法治愈,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它切了,然后再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刺客团。”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重新开始,但萧飞宇却绝对是这种人。
颜纪北呆愣了半晌,忽然道:“既然重新开始,那么就应该做大一点,何不重建兄弟会?”
这次轮到萧飞宇呆住了。
兄弟会!
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名字,一个比颜帝还要深入人心的名字。
夕阳西下,颜纪北和萧飞宇两人凝望着远方。
一道裂缝正从冰块中裂开,这道裂缝将会越来越长,蔓延至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