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纪北一旦沉默下去,就绝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魔光术还存在着,亮光也还是那么淡薄,但徐盛却忽然转过头来瞧一眼,因为他也生怕颜纪北忽然出了什么变故。
黑暗并不可怕,但未知却很可怕,因为他知道这里的确出了一些变故。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徐盛一开始还很讨厌颜纪北一直说话的样子,但现在颜纪北忽然安静下去,他反而不自在了,好像他们不说话,黑暗中的东西就要悄无声息地压上来似的。
两人默默向前缓步走去,魔光术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平日尚能照清几分远处的光景,但现在,在这鬼墓之中,魔光术的光芒似乎被什么压制住,只能照亮两米远距离。
突然间,颜纪北的身子骤然顿住,嘴里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道急促的声音,眼睛也忽然睁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前方。
甬道里不时回响那可怕的急促声音,犹如一群鬼魅已经张牙舞爪地靠近上来。
徐盛被吓了一跳,急忙抓住颜纪北的肩膀,紧紧地盯向四方。
但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魔光术的光芒,在这一刻,忽然灭了。
只听得“呛”的一声,青虹宝剑顿时出鞘,在这完全无光的暗黑中,这宝剑竟也能自发出一道锋锐的剑光。
寂静,还是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中,已有了徐盛的喘息声,那喘息声虽小,在这甬道里却犹如一头洪荒巨兽的呼吸声。
徐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已无时不刻地聆听着。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过了半晌,颜纪北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颤抖得越发厉害。
徐盛的手不由一松,向外退开一步,便听得颜纪北极力控制的笑声。
但他实在已忍不住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他颤抖是因为笑得太厉害了。
随着他大笑,甬道里也响起经久不绝的笑声,只是这笑声却格外得凄厉可怕。
但是现在就连徐盛也已没有在听这声音了,只听得他冷声道:“你觉得很好玩?”
颜纪北笑了一阵,笑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我还是一个刺客,黑暗对我而言,简直比我的家还要温暖。”
黑暗对于一个刺客来说,的确是家常便饭,有时确实比家还要温暖,但是,颜纪北还没有见识过这鬼墓的黑暗,也没有见识过这黑暗的鬼墓,更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
此役之后,他绝不敢对任何人说,黑暗是他的家了,因为对有些东西来说,黑暗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他们就是从黑暗中诞生的。
徐盛已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若是不让颜纪北吃些苦头,他是不会知道这里头真正的危险的。
见徐盛不说话,颜纪北又道:“你也用不着紧张,这鬼墓看起来好像挺可怕的,但是我们毕竟也不是那些寻常人,何苦平时不做亏心事,何必惧怕那些鬼怪呢?”
人活着的时候,我们反而不怕,等到这人死了,我们却很害怕,这也是世间很荒谬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之一。
但是徐盛却忽然喝道:“谁?”
甬道里顿时有巨大的声音回响,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颜纪北笑道:“你就算想玩,也不用抄袭我的把戏吧。”
他话音刚落,只见青虹宝剑剑光一闪,匹练般从远处划了过去,将远处的一切都在刹那间照亮。
但剑光只有那么一刹那,但颜纪北和徐盛的脸色顿时煞白,眼睛也骇得睁大。
因为在那一瞬间的光芒中,只见前方有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在对着他们,那张脸就凭空在半空中,模样虽然很凄惨,却在阴恻恻地笑着,但最慎人的是脸上的那一双眼睛。
徐盛死地后生后,经历可谓坎坷,见过的人很多,但他却绝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颜纪北洞察细微,最喜观察别人的眼睛,但他也绝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但他们现在已见到了这双眼睛,他们只不过瞧了一眼,便已无法忘记。
这双眼睛好似有一种魔力,叫人永生难忘。
一种恐惧从他们的脚底下蔓延开去。
颜纪北现在很想施展魔光术,去看看他们是否看错了,但是他又不敢再看那东西一眼。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他虽然说得很平淡,但声音已在颤抖。
徐盛道:“来过几次。”
他说的更加平淡,甚至依旧那么冷冰冰的语气,但现在声音也已在颤抖。
颜纪北又道:“你难道没见过这个东西?”
刚才那一幕他们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那毕竟还是事实。
徐盛道:“没有,只见过其他一些奇怪的东西。”
颜纪北不由咽下一口口水,道:“各个都是这样的鬼东西?”
若是鬼墓里住的真都是这样的鬼,颜纪北恐怕真的半点都笑不出来了。
鬼神之说,虽然民间都有在传说,但是谁也没见到,颜纪北自然也认为那不过是人们因为恐惧而杜撰出来的故事。
但是现在,现在他已看到了一张鬼脸。
徐盛道:“不,之前都是……都是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我从未见过这张脸。”
颜纪北道:“什么奇怪的东西?”
徐盛忽然厉声道:“奇怪的东西,就是奇怪的东西!”
他刚说完这句话,一道火焰就燃烧起来。
是火焰魔法,火光强盛,足以显见施法人的魔法修为惊人。
光芒大盛,甬道里,除了冷冰冰的墙壁和冷冰冰的地板,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那些窜来窜去的魅影和那恐怖的鬼脸。
颜纪北已看得愣了,不过并非是因为没有见到那些东西而呆愣,而是因为身边的这个徐盛,又变了。
他现在身穿着一件灰色法袍,手里也拿着一根法杖,看样子就是个魔法师。
这个徐盛的奇异之处,简直已令人匪夷所思到了天际。
只听他含笑道:“走吧,我们的目的就是去看看我家人的尸首,其余的,无论你见到什么就当做没看见好了。”
他现在的语气又很平和,像一个谦谦君子。
颜纪北快要发疯了,不过不是因为这鬼墓,而是因为这徐盛。
他已完全不知道,这徐盛到底有几个。
两人沿着甬道走了一段距离,突见墙角里吹来一股阴风,竟将徐盛施展的魔法火焰给熄灭了。
两人的脚顿时止住,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却听一股声音道:“阴兵办事,凡人速离!”
这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仿佛在耳边响起,声音很平淡,但却有很威严。
徐盛火焰魔法又燃起,但刚燃烧又立即被扑灭,好像那阴兵不允许别人看见他们似的。
但在那亮光短暂存在的时候,颜纪北又看到了那张慎人的鬼脸。
徐盛怒道:“这里是我家的墓,你们阴兵要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那么天真,好像对话的人不是地狱里的阴兵,而是一个来者不善的闯入者。
阴兵道:“,地狱使者办事,尔等凡夫还不速速退去!”
甬道里“退去”二字回响不绝,好像有千万个阴兵已在甬道两旁等候说话人的命令,随时将二人斩杀。
颜纪北本来也很害怕,但现在他忽然不害怕了,因为他已知道刚才的鬼脸便是地狱里的阴兵,吓唬他们的人也只是阴兵。
其实所有人恐惧的本就是恐惧本身而已,一旦知道恐惧的对象是谁,那也就没什么恐惧的了。
所以颜纪北现在就突然有一种很新奇的想法,他实在想要看看这阴兵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问问他地狱是什么样子。
他现在毕竟已知道这阴兵还是会和人沟通的,说不定他生前也是人,那么和鬼说话,和人也没有分别。
于是他叫道:“喂,阴兵小哥,你真的是地狱里来的吗?”
那阴兵只当他是怕了,便道:“那是自然,我就来自十八层地狱,现在正在拖几个孤魂野鬼下去,你们还不速速离开?!”
颜纪北还要往下问,徐盛却喊道:“你要拖谁的孤魂野鬼下去!”
这里毕竟是他历代家人的坟墓,任何一个孤魂不就是他曾经的家人吗?
那阴兵沉声道:“那与你无关,快速速离开,否则……”
徐盛厉声道:“你若是要拖我的家人下地狱,我绝不答应!”
那阴兵沉默了半晌,道:“你可知道你家人留在此间,每日每夜都在受巨大的痛苦折磨,你阻止我带他们下去,可为他们着想吗?”
徐盛道:“他们为什么没日没夜都在痛苦。”
那阴兵又沉默了半晌,道:“因为他们是含冤而死的,而你却没有为他们报仇,他们自然没日没夜都在痛苦。”
徐盛叫道:“我很快就会为他们报仇的。”
阴兵道:“所以你现在就应该立刻去报仇,而不是在这里碍事。”
徐盛又道:“但我现在却要见见他们,我才能为他们报仇。”
阴兵立刻道:“不行,你绝不能再见他们,快离开!”
徐盛厉声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们!”
他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寒息顿时扑来,寒息吹得他们刺骨。
且听阴兵又道:“还不离开,就叫你们也死无葬身之地!”
颜纪北不由一愣,原来阴兵说话和凡人竟没有两样的,只是那阴兵肯定没有想到,此地就是坟墓,就是葬身之地。
徐盛却没有注意,突然厉声道:“就算你是阴兵,我也不怕你,你有种就把我十三条命都带进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