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栖一路拨开人群走到最前头，德拉科已经站在了最尽头，高高在上似的看她，两人还是没有交流，她连眼神都不回一个。
她戴着手套的双手各捏了一颗弹弹球，不停拧动着，在全场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身形紧绷，待走到主持人身边时，牙关紧到腮帮子都疼了。
主持人眼神激动，上上下下端详着“诈尸”的联合国联合军事行动参谋部的女部长，不忘本职：“请跟我来！”
说罢，领着她和德拉科几人上了展示台，展示台周围升起一圈玻璃围栏，随后整个展示台徐徐升起，向头顶打开一个圆洞的天顶升去。
德拉科就站在苍栖的身边。
“看到你出来，我很高兴。”德拉科似笑非笑，“还生我的气吗，我的小姑娘？”
苍栖沉默了一会儿，冷着脸回答：“现在你不会希望看到我生气的样子的。”
“不，我希望看到。”德拉科凑近来，“你生气的样子好看极了，脸红通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鼻子像是随时能喷出蒸汽来……唔！”
他忽然弯下腰，捂着肚子嗤嗤笑了起来。
对着一众惊诧的视线，苍栖若无其事的收回胳膊肘，一本正经道：“专机这么快准备好了？”
主持人本身是一个军官，军衔中尉，他看看德拉科，磕磕绊绊道：“哦，嗯，一直有，饿，这儿后来改了改，额头顶是那个，那个哦，紧急通道，必须备飞机。”
“好的，谢谢。”苍栖点头，顺便踩了某人一脚，“别装了。”
“你打我！”控诉，“我救了你诶！”
“……”苍栖装没听到，又问中尉主持人，“我收到的命令是立刻赶过去，中途不允许转机，飞机油量够吗？”
“真的很痛……”
“够，够的，每天检查维护的。”
“怎么可以打我呢，没良心的小家伙……我那么疼爱你……”
“嗯。”苍栖顿了顿，她把右手的弹弹球塞到左手，捏了捏拳头，“我还可以杀你呢。”
“……”德拉科扶着腰站起来，笑意还没退下，眼睛微眯，“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在开玩笑。”
苍栖怡然不惧，回视之。
两人对视半晌，他轻叹：“啊，半个月了，终于得了一回正眼呢，好了，你可以杀我了，你的部长大人瞑目了呢。”
苍栖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天顶上的停机坪，看着尽头处一架飞机远远开过来，猎猎的风吹袭着。
德拉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不是垂涎你这样的体质很久，而是你们这样的体质。”
苍栖瞟了他一眼，不做声。
“我借用了很多国家的精英进行实验，临近成功的只有少数，而这少数几个有一些共同点，让我开始注意到你们国家。”
苍栖一紧，瞪向他，眼含警告。
“坚韧。”德拉科当然不可能被她吓到，相反，他很愉悦，“这个词，一直被人为的偏向坚强，而很少有人去关注那个韧字，而这，恰巧是你们这个国度的士兵特别明显的特点。”
“……”苍栖朝远处准备登机的人摆摆手，示意等会上，她转身，认真的看着他，“继续。”
“不同国家，不同的思想氛围，和不同的历史渊源，所产生的士兵，本来就该不同，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竟会成为制约我实验的一部分。”他轻叹，“在你们国家服役过的士兵，个人作战素质尚待商榷，但是相比其他国家的士兵，意志力更强，思想却相对单纯，作战思路高度统一，像兵蚁一样，令行禁止，更在意集体的眼光，也更注重团体的荣誉，从而在个人思想上，没什么包袱，简单的说，就是单纯。”
“……”他的目光似乎另有所指，苍栖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是这样。
“虽然说大多数进入社会后立刻就泯然于众，却并不妨碍我们对现役的军人的观察，高身体素质，高意志力和不多想的特质，简直完美契合我实验的需求。”顶着苍栖杀人的目光，他叹气，“可惜，那么多年了，你们一个都不肯给。”
“哼，废话。”苍栖有些得意，想到阿努比斯那个领头人，不就是曾经被祖国交给德拉科的吗？
“所以，苍栖，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珍宝。”德拉科凝视着她，眼神温柔到要拧出水来，“虽然你降临得有点早，我的实验还没有完善，但是如果不珍惜这一次机会，我恐怕到死都看不到这一天……”他的手微微颤抖，想抚摸她的脸，但是被无情躲开，他收回手，微微垂下眼，又希冀的抬头：“相信我，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独自走出来面对众人的……人，这证明你已经能控制住自己，别再不理我了，我那么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怎么忍心让你一辈子都压抑着情绪，肯定有这一天，肯定可以让你肆意的大笑或者生气，原谅我好吗？这世上如果还有谁比你父母更不希望你死，那就是我了……”
苍栖被他看得心惊胆战，那眼神激动的仿佛要哭出来，但莫名的反而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无奈。
当初他们在商量方案的时候，自己是听着的，心里也希望被德拉科带走，所以不管有没有选择权，最终她都会走上这条路，怨不得别人。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人间兵器，一旦情绪失控，甚至只是有些激动，就会无差别攻击别人，活像是以前动画中的绿巨人。
她苦苦锻炼自己的自控力，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暗示，绷着脸，不喜不怒，连睡觉都不安稳，就怕自己做恶梦起来打穿墙壁掐死隔壁的人……这样的罪，真比每天魔鬼训练还要痛苦。
即使她熬了过来，她也不敢见父母，就算心存侥幸，她却没这个信心，而最可怕的，是短短半个月，她已经把自己绷成了一根马上会断的弓弦，一个不咬人就没生气的行尸走肉。
她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当初可以选择，自己会选择这条路吗？如果自己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自己还会选吗？
答案让她只能捶打自己。
说不怨气，那是假的，可要怨，还是只能怨自己。与德拉科的冷战，就是心里的一道坎，死活迈不出去罢了。
她叹口气，拨开德拉科的手，勉强挤了个微笑：“好了，我知道了。”她想了想，补充道：“过来的时候我拟了一份文件给西泽尔，大概意思……如果我出事，遗体自愿捐给你，不管有没有用，你研究去吧，反正大半个人都被你拼起来了，这条命差不多算你的了，就当谢你救命之恩。”
这话一说完，向来情绪反复深不可测的德拉科竟然僵住了，惊诧的感觉由内到外，以至于等苍栖走远了，他还石化似得死死盯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飞机升天，她都仿佛能从他仰头的站姿中，看到呆若木鸡四个字。
“这是多缺尸体。”她嘀咕，转念一想，他缺的，恐怕是爱吧。
天煞孤星一样的讨厌鬼总会有这样的特性。
无暇他想，来自军部的命令已经源源不断的传来，亚太地区军事行动的扛把子钟有道首先祝贺她归队，紧接着就开始布置任务。
“神女正在进行防御网实战演练，主力大规模出动，它们趁这个机会从地底突袭，蓄谋已久，主力回防不及，现在集结在附近的汉唐音网中枢处，那儿兼有地外防御发射塔，但于回防用处不大，还是需要你去组织一下。”
苍栖应着，心里有些没底：“将军，我并没有大规模军事行动指挥经验。”
“小规模有吧？”
“有，没超过十人！”
“我知道，你就当指挥十个人！”
“……是！”她问，“丁老将军呢？”
“丁将军遭到暗杀，目前尚未脱离危险期，但他保留了交接资料，你可以直接接收主力部队。”
苍栖皱了皱眉，强行压抑下隐约的怒火，冷静道：“但是将军，我不能做要塞镇守。”
“我明白，做好这一次，以后我会让更合适的人接替丁老。”钟将军叹气，“现在各国拿得出手的指挥官都抽不开身，恰好你递交了复职申请……我们本来想让你慢慢来。”
“我明白的，”苍栖言简意赅，“我现在开始交接，请给我一个助手。”
“哈吉，少校，丁将军的副官，马上会联系你……等下，你或许应该先看这个视频，现场传回来的。“
苍栖打开视频，这是一段第一视角的录像，拍摄者与一群军人一起气喘吁吁的跑着，目标正是汉唐中枢，他们的衣服上画着一个双手交叠垂头直立的女人，那是亚洲中部高原上神女要塞的标志！
“不是说已经在中枢集结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往中枢跑？”
“因为要塞内也有音网发射器，不能被敌人发现。这支队伍自发组织去毁掉发射器……没有成功。”
“没有指挥，擅自行动？这和敢死队有什么区别？”苍栖心里已经咆哮了，表面却硬是憋出平淡的语气，“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她挂断通讯，果然收到了一个来自哈吉的电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传来了一份资料，全是神女要塞主力部队的。
一边接收着，她一边接通了西泽尔的通讯：“为什么全世界那么多指挥官，还会轮到我？”
前阵子她一直潜心于修炼自己的内涵，努力向不动明王靠近，首要要求是隔绝外部信息，以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原以为出来后可以立刻补课，谁知比信息更快的却是战况，此时只能临时抱佛脚。
西泽尔果然有所准备，回答得飞快：“现在世界各地不仅有敌人的骚扰，还有来自内部的混乱，南美，东非，印尼，西亚和北欧都有或多或少的骚乱。“
“为什么？”
“各种理由，大部分是战时经济引发的恐慌，还有少部分则是反战。”
“反战？”苍栖几乎要乐了。
“你自己不也曾怀疑过吗？”西泽尔隐晦道，“不是所有人，都对外星人的存在抱悲观态度……”
“别藏着掖着了，直接说。”
“他们认为是你……我们这样的好战分子使地球在外星人眼中成了不友善的文明，从而遭到了攻击。他们包围了军营、征兵处甚至军部，要求当局关停这些针对‘客人’的暴力机构。”
“我们的敌人很聪明。”苍栖立刻抓住了重点，“已经有地球人为它们效力了，或者有聪明人的脑壳被它们提取了。”
“第二种情况由于技术原因暂时不明朗，但是鉴于人类的多样性，第一种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我们也已经从个别骚乱中抓捕了若干，额，叛徒，他们毫不避讳，甚至以此为荣。”
“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是出谋划策的人。”苍栖忽然想到有趣的一点，“等等，如果说以前卖国求荣的，我们称其为汉奸，那现在卖人类求荣的，我们该叫什么？”
“……人奸？”西泽尔非常耿直的替换。
“噗！”苍栖冷着脸喷了个笑，在一众惊疑的眼神中摆手，“继续继续。”
“……总之你说的没错，聪明人都隐藏在幕后，和他们的蜥蜴人主子一起。”西泽尔顿了顿，道，“这么看，你或许可以从这次行动中抓住什么关键。”
苍栖想了想，点头：“能抓住主力空缺，能偷袭到丁将军，这个人可以抓。”
“……不错啊，你已经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参谋了。”西泽尔有些惊讶，“可惜你已经走上了指挥官的道路……不过这也是好事。”
苍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自从成了绿巨人，她连思想都必须十分克制，这竟然反而让她更容易抓住重点，这不是智商提高，而是她强迫自己在思考的时候剔除所有情感因素，直击要害。
强行拿情商补智商，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已经无趣到没朋友了，现在连情绪都不外露了，当初还不如机械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