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新兵来,老兵走。
今年由于海军特战旅扩编和重组的原因,老兵退伍的时间延后了。改革,打乱了很多原本按部就班的事务。
原本9月份老兵退伍,11月新兵入伍。由于特战旅的改编和新兵连对抗战的举行,新兵考察入伍的时间提前到了7、8月的毕业季,老兵退伍时间被延迟到次年的2月。这是特例,对于像龙蛟或A大队这样的特殊部队的特例。
今年龙蛟大队综合连的老兵要走七个,三期士官刘胜是其中一个。
连里为老兵举办了热闹的会餐,为他们送行。
会餐很热闹,菜很丰盛,还有啤酒,大家频频碰杯。没有人提起走和留的事,就仿佛这会餐只是他们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唯一例外的是,要走的老兵,频频和其他官兵碰杯,也不管自己酒量如何,能喝多少,反正就是扯开喉咙,把酒往里灌,就仿佛自己的身体,是个无底洞。
离别的场面,韩锋见得多。这几个月来,离别了朝夕相处四年的电影学院的同学和朋友,离别了父母,然后又离别了安凌。每一次的离别,似乎都让自己感到揪心揪肺的疼。他虽然勇武,却也多愁善感。
韩锋来到连队的时间还短,很难说与这些退伍老兵间有什么深厚的战友情。其中的一些老兵,不是自己排自己班的,他也不过是刚刚能叫出名字而已。
会餐到了后半段,也许是酒喝多了的原因吧,饭堂的气氛感伤起来。
有的退伍老兵,抱着其他人就哭了起来。他们不舍得离开这个他们吃过苦,流过汗,锻炼了自己,收获了成果的地方。他们不舍得那些朝夕相处,一同扛过枪,挨过训的战友。
刘胜是年纪最大的退伍老兵,在连队里威望也很高。大家都找他喝酒,告别的酒。他是来者不拒,显得喝高了,身体也不住地晃动。
最后,他来找韩锋喝酒。
“对不住,班长,你要走了,你走之前,我还没能让你看到三班的转变。”韩锋说。
“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刘胜说,“尽心就好。”他拍拍韩锋的肩膀,“加油。”
“我会的,班长。”韩锋给他敬了个军礼,然后把一茶缸的啤酒全部喝下去。
这场会餐韩锋没有坚持到最后,只要中途,他就喝高了。他知道,若是自己继续呆下去,只怕要当场出丑。他向高远请了假,先回宿舍。
炊事班班长老陈来找他。
“班长,我喝多了,休息下。”韩锋说,“你有事?”
“没事。”老陈似笑非笑地说,带他来到宿舍门口,向外望去,外面是龙蛟大队大队部大院里宽阔的训练场和一幢幢现代化的军营。
离开海训场后,他们这些留下来的新兵,就驻扎在这里。
H军港南侧。
北侧,十五公里外,则是A大队大队部。
军营内灯火阑珊,韩锋望着北面,久久不语。
“班长,我原来还担心,走的人里面会有你。现在,总算放下心了。”韩锋说。
“再过两年吧。”老陈说,“从海训场回来,我就回到连部炊事班了。”看着韩锋,很欣慰,“小韩,立了功了,我们炊事班,终于出了一个立功了的人。这叫大家都很振奋。”
“也是碰巧运气的成分居多。”韩锋笑笑说。
“不一样。”老陈给他发了枝烟,“从你在对抗战中给炊事班要枪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新兵不简单。真的不简单。”
“班长你就别夸我了。”韩锋总觉得老陈有事,“有事您就说事。”
老陈长吁了一口烟,“我没什么事,就是为你高兴。”他这话说得闷声闷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摸摸韩锋的头发,“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要注意军容风纪啊,头发也长了,有空去理理吧。”
迈开步子,晃悠悠地往饭堂方向去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来找自己,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去理个发?
理发?
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头发,不长啊,前段时间才让连里有手艺的一个新兵给理的。
一阵醉意上来,他使劲地揉揉自己的脸,四下望望,然后看到了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少见的晴朗的夜空,明朗干净,玉盘似的明月安静地挂着。
那么柔和,清美,安凌,那是你的眼光吗?
。。。。。。
又一次外出放风的机会。韩锋穿着轻爽的便装,来到了那间理发室。
安凌在那,坐在窗口前安静地看着一本杂志。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天籁般洒进略带昏暗的室内,落在她的发梢间,就像给她披上了一层跳跃的精灵。
“来了?”安凌放好杂志,将一块“外出打烊”的牌子挂了在门外,然后从里反锁了门。
点点头。韩锋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坐。”安凌示意韩锋坐下,瞄了一眼他的头发,“跟我想的一样,真有点长了哪。要赶紧理理了,要不下回军容风纪检查可要不合格了。”
拿了一块围布给他围在脖子间,然后驾轻就熟地试验了几下电动推刀。
“我,我。”韩锋想说自己其实不是来理发的,只是想来见她。可还是被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在推刀的响声中,一片片的头发下落。
“听说,你立了三等功了,还提了副班长,哦不,说是你明年就有可能接班长。真不错。”安凌说。
“你让我做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做。”韩锋说,“我还接触不到那一类核心的机密。”他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愿意看见安凌失望。
“其实,我也很矛盾。”他说,干脆敞开了心扉,“龙蛟大队的战友们,对我真心不错。背叛他们,让我感到很分裂。真的,安凌,我很难受。”
推刀的声音停住了,韩锋从镜子中看过去,安凌的眼眶红着,手也在发抖。
“我本来是不在乎什么三等功的,可是听说只有立了功才能提干。所以,咬着牙,我也坚持争取下来。其实,我觉得,对那个本应顺理成章立功的老兵,我很对不起他。表面上我平静,其实我更难受。”
韩锋说,他把安凌当作部队里唯一能够倾听自己心事的人,毫不避忌地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和盘托出。
“可为了你,我必须咬牙坚持下来。那天,我看到指导员的眼神,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非常希望能够从我嘴里听到发扬风格之类的话的,可是我没有,她很失望,我知道,她很失望。”韩锋喃喃的,“她认为,虽然我表现不错,可是太功利了。她对我肯定有看法了。”
“可是我不后悔,安凌。”韩锋的声音低了下去,就像呓语,“只有提了干,我才有了和你平等对话的机会,完全的平等的对话的机会,安凌。提了干,我就不是那个对部队一知半解,半懂不懂的新兵蛋子,我就不是那一队队绿色当中的普普通通一员。提了干,我就不会考虑什么干两年干三年复员回家的事,就可以长期地在部队工作下去。提了干,我就能够像你一样,像你一样,像你一样。”
他一连说了三遍“像你一样”,到你三遍的时候,安凌的手抖动得更厉害了,叭的一声,推刀重重地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