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徐嘉尔幽幽转醒。他睁开眼近距离看到的是夜暖忧伤的面庞，像极了当年父亲的样子，勾起了他年幼时最深刻伤痛的记忆。他知道眼前抱着他的人不可能是父亲，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他还有一个弟弟，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除了这个弟弟，世上已经再没有他的亲人。
徐嘉尔迷蒙中颤声道：“小夜，是你么？”
夜暖被他的话一激，慌忙收敛心神，犹豫道：“徐嘉尔，你刚才说什么？”
徐嘉尔定了定神，真诚地解释道：“我觉得你与我长得很像。这让我想起我的弟弟，他叫小夜，我被母亲卖掉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不过后来听说第二年为了给妹妹治病，他也被卖掉了。”
夜暖棱角分明的脸上忽然浮起了少见的脆弱神色，他抿了抿嘴唇，握住徐嘉尔的手，轻声问道：“你是大哥？我六岁前住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叫小夜。”
苍云帝国的男子地位卑微，少有正式的名姓，叫小夜的或许成千上万，为了养活女孩，兄弟先后被父母卖掉的例子也屡见不鲜。所以即使名字和年岁甚至容貌都能对上，他们还是不敢相信竟有这种巧合。
徐嘉尔幽幽说道：“我记得离家那天正好是你的五岁生日，爹妈都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妹妹，没人管你，我就带着你到院子里玩耍。那天咱们捡到了一盆别人丢弃的花，叶子打蔫了，花苞却还在。我说送给你当生日礼物。那盆花后来怎样了，活下来了没有？”
“第二天就开花了，可惜大哥没有看到，那花白得像雪一样非常好看。”夜暖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框涌动着悲喜交加的泪，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大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还有咱们家里的消息么？妹妹的病治好了么？”
提起当初那个家，徐嘉尔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幽怨之色，不以为然道：“小夜，你还真以为母亲卖掉你，换钱是给妹妹治病？你太天真了。难道离家后你过得很幸福？还有闲情逸致想念家里的人？”
夜暖愣了一下，不解道：“大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母亲以给妹妹治病为借口，逼迫爹爹先后卖掉咱们兄弟，其实换来的钱都被她拿去吃喝嫖赌，在外花天酒地。后来妹妹真的得了重病，家中积蓄早就被花光，再没有能卖的男孩子或值钱的东西。母亲就逼着爹爹去卖血卖器官。当初我被卖到徐家做童养夫，其实就是廉价的佣人，没日没夜在徐家开的小诊所里做清洁工。那年我十岁，眼看着她们从手术台上弄下来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我一开始都没有认出那就是咱们美丽温柔的爹爹。他的头发、角膜、牙齿、肾脏……所有能拆下来零卖的，全都不在身上了。”徐嘉尔的眼中涌出伤痛的泪，他咬牙说道，“母亲根本没有打算为咱们的爹爹收尸，她兴高采烈拿着钱一扭头就跑去了赌场。听说她再次输得精光，讨债的追到家门口，将她和病的昏迷的妹妹反锁在屋子里放了一把火。因为纵火烧死了女人，国法严惩追究，凶手最终落网。可是从来没有人过问咱们爹爹的死因，徐家的小诊所里，活生生被拆着卖掉的男人不计其数。”
“怎么会这样？”夜暖声音颤抖，双眼虽然紧紧盯着徐嘉尔，却已经心神大乱失了焦距，喃喃道，“大哥，为什么会这样……”
徐嘉尔并坐在夜暖身旁，抓住他颤抖的手，反而安慰他道：“小夜，咱们还算是很幸运，现在还活着。如果不是早先被整个卖掉，说不定也是爹爹那样的下场。总之，十多年前的旧事不要再想了，这世上我只剩下你这唯一的弟弟，咱们再没有亲人了。”
林水柔从没有想象过夜暖家里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徐嘉尔讲述的那些悲惨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折射出了苍云帝国的黑暗无情。然而就像徐嘉尔说的那样，幸运的是他们兄弟现在还活着，活着的人才有希望。
“夜暖。”林水柔轻唤着他的名字，试图说些什么安抚他。
可是夜暖听到她的声音时，被训练的几乎成为本能的反应就是紧绷身体收敛心神，回到一个护卫该有的状态。他下意识摆脱了徐嘉尔的手，站起身，单膝跪在林水柔身边。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询问道：“主人，有什么事情吩咐？”
林水柔终于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出声是错误的，望着越发谨慎卑微的夜暖，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深吸一口气，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找个借口走到边上，不要再干扰他们兄弟叙旧，于是她说道：“我去与队长商量事情，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徐嘉尔吧。”
说完这些，她转身离开，向着梁宇泽走去。
沐云和贞叶见状若有所悟，也都找了借口跟着林水柔走开，为夜暖和徐嘉尔留出足够的私密空间。
等林水柔走远，徐嘉尔才轻声问道：“小夜，刚刚那位小姐是你的妻主？”
夜暖恢复到抱膝而坐的姿势，与徐嘉尔靠在同一棵大树上，黯然道：“不，她只是我的主人。”
徐嘉尔不解道：“听说你是被皇家护卫营的教官买走的，难道不是去她家里给她女儿做童养夫么？”
“那不过是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借口而已。教官打着这样的幌子在全国各地买了一批看起来健康漂亮的男孩子送到护卫营中，为的是从小培养，除了学习服侍人的技巧还要掌握高强的武技，将来择优选用充当****殿下的贴身护卫。”夜暖淡淡道，“训练是全封闭的，我们必须斩断一切亲属联系。十二年严苛的训练，每个月都会有测评和比试，不合格的就会被送去前线慰安团，沦为人尽可妻的军奴。许是爹爹保佑，我一直坚持下来没有被淘汰，终于成为了****的贴身护卫。”
徐嘉尔惊愕道：“你是****殿下的护卫？她不是在年前就失踪了么？皇室动用了所有的力量都找不到****殿下。她去哪里了？你又怎么会来到孤岛监狱？”
“****殿下已经去世了。她临终前将我送给了现在的主人。”夜暖简略地提了提，又转开话题问道，“大哥，你难道不奇怪我们是什么人么？听说你因毒害妻主的罪名已经被执行了死刑，为什么还活着，孤岛监狱这里藏着的秘密基地，这些事情你都不好奇么？”
徐嘉尔咬了咬嘴唇，茫然道：“我没有读过书，没见过世面，在徐家虽然挂了夫侍的名，其实妻主包括她新娶的几位夫侍都将我当成低贱的奴仆任意打骂支使。我忍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也不知哪来了胆子，鬼使神差竟真的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毒。据说我的妻主没有死，不过后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度日了，比死还不如吧？我谋杀妻主未遂，还是被判了死刑。进了牢房，我才明白男人到了哪里都是受罪，只有死了方能解脱。可是我没有死，被送去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我以为这是命运对我的惩罚，让我活着继续受折磨。我当然好奇，我怀疑自己在做梦，所有都是离奇的幻觉。所以我不敢问，我只想握住你的手，感觉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大哥，这不是梦。”夜暖由着徐嘉尔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压下心中翻滚的悲伤，幽幽道，“我活着，你也活着，只是我们注定要分开。”
“为什么？你们不是救了我么？”徐嘉尔大声问道，“你们难道不想逃离这里？你们会抛下我？”
夜暖缓缓摇头，沉声说道：“大哥，我们已经不属于这个时空，科学的解释我也不明白，但是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完成女神的任务。如果我们任务失败就会彻底消失，如果任务成功结束，我们就会离开，回到女神空间。而你恰恰是我们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
徐嘉尔迷惑地看着夜暖，迟疑道：“你们是为了救我才来的？”
“可以这样理解。”夜暖轻轻点头，而后坚定地说道：“大哥，你知道么？未来苍云帝国注定要覆灭，大陆战即将结束，她们说你会成为和平时期的缔造者之一，将为后人景仰。”
徐嘉尔吃惊地张大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开始理解夜暖说的话。不过只能说是理解，却实在无法相信，他质疑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卑微的男人，就算能与你们一起逃离这里，我又能做什么？我不识字，我除了一些服侍人的活计，什么也不懂，我怎么可能……”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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