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紫薇殿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多人，一个个身着浅粉宫装的宫女端着托盘低着头站在门外，这托盘里琳琅满目，装的是些华丽的衣饰和首饰。
素手轻声走到阿渡身前，低声说道：“姑娘，按照礼制，今晚我们这些婢子要服侍姑娘到暖玉池沐浴更衣。”
今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许世安和她回到宫中，自己先下了马车，头也没回就去了昭南殿。昭南殿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他这般离开，也是不愿再见她了吧，没想到，傍晚时分，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渡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朝着后面的沐浴的池子走了过去。
初儿曾经跟她说过，这紫薇殿是宫中最华丽的一处寝宫，而他们现在居住的，只是紫薇殿一处偏殿。这偏殿处于紫薇殿正殿东边，环境清雅，最主要的是，里面有一个天然的温泉，名为暖玉池。
因为来到宫中一直是客，阿渡也自知本分，从未用过这暖玉池，而今日，却是不得不用了。
暖玉池里热气氤氲，湘妃色的纱幔层层垂下，婢女们早早在里面熏了香，一进去，阿渡闻到这些香味有些眩晕，她看着那荡漾的泉水，在池子中一波一波，上面一层鲜红的花瓣也在一荡一荡，她有些微微失了神。
素手静静的来到她身前，行了一个礼，恭敬地低声说：“奴婢要给姑娘更衣了。”说罢，她用托盘里的手帕擦了擦手，就要抬手给她解衣。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阿渡微微一闪，心情有些烦乱，她本就不喜被别人服侍，而现在，她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素手有些为难。
“下去吧，我家姑娘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服侍洗澡。”初儿在旁边出声说，她看着阿渡紧抿的嘴唇，知她心里难过。自家小姐遇上了这种事，她一点忙也帮不上，连帮助她纾解心情都做不到，初儿深深的自责。
“好，那婢子们便退下了……”像是知阿渡心情不好，素手带着一众婢女退了出去。
初儿最后一个离开的，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看了一眼阿渡，那站在热气之中的她，身子单薄，脸色苍白。
所有人都退下了，阿渡有些生硬地给自己解衣。月白色的外衫退了下去，剩下了单薄的里衣，她抬起洁白的玉足，踩着台阶，踏着池水一步一步深入池子之中，池水刚刚没及腰部，她躺在这温暖的水中，用手一下一下地洗着。
泉水夹杂着花瓣划过她洁白细腻的肌肤，在池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阿渡洗了很久，久到天色已经蒙蒙擦黑。她从池子之中走了出来，褪去身上所有湿透的衣物，拿起了托盘之中的衣服。
这是一件绯红色的如意散花云烟裙，袖间用金线秀了精致的如意祥云纹，衣衫轻薄精致，素雅中透着华丽。阿渡把这繁复的衣饰一件件穿了起来，乌黑头发梳直后微微一盘，她站在铜镜之前，拿起一支白玉金纹蝴蝶簪轻轻地插在了上面。
她看着镜子中的女子，绯红色的衣裙衬得她容颜妩媚，可是纵使如此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心酸。
窗外的侍女在闲言碎语，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无心去听，可是有几个侍女提到了欢颜，不禁让她心神一愣。
“这阿渡姑娘长得真是好看，怪不得皇上纳了她。”
“是啊，看着姑娘骨相身段还有那天人般的脸，真真是绝代佳人了。不过皇上也该填充一下后宫了，后宫里就一个颜妃，还是捡了废帝的……”
“你小点声！这话被有心人听去是掉脑袋的……”
“怕什么，宫里谁不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不知何时，阿渡一下子打开了房间，刚沐浴完的阿渡头发还有些微湿，绯色云烟裙之下的她更显得娇艳无比，然而此时她眼睛里没有妩媚，却满是震惊。
“姑娘饶命，奴婢嘴碎。”这群婢子急忙惶恐地跪了下去。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颜妃和废帝有什么关系！”阿渡的声音越来越急。
那群婢子低头跪着，没一个人敢说话，知道说了就是大罪。
忽然，旁边的初儿一下子也跪了下来：“小姐，是我的错，我一直没告诉你颜妃的事情……”
阿渡看向初儿，初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小姐你别生气，我进屋和你慢慢说。”
阿渡拉起了初儿，快步走进了房间。
“初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渡看着初儿，一脸焦急。
初儿掩上房门，四下看了下，才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关于颜妃的事，我几天前听几个宫女说了，一直没忍心告诉你，怕你伤心……小姐你要保证，听完这件事一定不要伤心……”
“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阿渡更着急了。
“当时皇上要把你献给废帝，我们就从相府逃出来了，最后是欢颜姑娘，顶替了你，献给了废帝……”初儿声音有些嗫嚅，越说越不敢说。
什么……阿渡感觉自己身子一倾，初儿匆忙扶住她。欢颜替了她，是她害了欢颜……
可是，欢颜不是和许世安两情相悦吗，若是无情，那他们那一晚上的纠缠算什么，若是有情……那许世安，是有多么无情……
不！这件事我要当面问明白！
想着，阿渡提起裙摆，朝着欢颜的兰心殿跑了过去，全然不顾身后初儿的呼喊。
一路奔跑，刚刚洗完的身子在晚风之下有着涩涩凉意，发髻不知不觉松散，她推开了拦着她的婢女，跑进兰心殿的时候，正看到欢颜在凉亭中坐着，她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地上有摔碎的杯盏。
听到脚步声，欢颜转过身，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阿渡，她很是意外：“阿渡，你怎么来了，你今晚不是去昭和殿吗……”
“是真的吗？”阿渡扶着旁边的海棠树，海棠花开得娇娇艳艳，更衬得她脸色苍白，“我离开相府后，是你替我献给了那废帝吗？”
欢颜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这事情都那么久了，不要再提了，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阿渡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你和许世安……你不是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吗？！”
一瞬间，欢颜的神色变得复杂无比：“你怎么会知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也罢，你早晚也会知道。”
欢颜的神色哀伤无比，她走出了亭子，站在了阿渡身前：“他要的是江山，他那么做，只是为了麻痹废帝，名正言顺地获得军权。而我，愿意为他做一切……”
“你真傻……”阿渡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若他对你有情，定不会允你这么做！他如此虚情假意……”
“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情，对于他来说，得到天下才是他的追求。”欢颜打断她，神色很是飘渺，“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现在我是他名正言顺地妃子，不似那婉黛，凄惨的结束这一生……”
“婉黛？那黛夫人……难道……”阿渡抬起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欢颜。
“婉黛姿容美丽，甚得他欢心，他就给了她一个黛夫人的称呼，后来，那一年冬至大宴，婉黛抚了一首曲子，惊艳全场，那废帝看上了她，就跟他要她，没想到他连眼睛都没眨，就同意了。”
说到这，欢颜微微一顿，阿渡像是想起了往事，苍凉一笑：“就似那日答应把我给废帝，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欢颜看了她一眼，她的唇色苍白，没有血色，后又缓缓地说：“婉黛陪了那废帝一夜，第二日废帝回了宫，婉黛就饮毒自尽了……之后，废帝就尤为信赖他，他就在暗中，一点一点架空废帝……”
阿渡闭上了眼睛，眼泪划过脸颊，她，真的是看错了他……
待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水般安静的眼睛里，已变得冷漠清明。
“阿渡……”欢颜好似担忧的看着她。
“我无事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阿渡看着欢颜，眼底之间，像是有着深深地决断。
“姑娘，您该去昭和殿了。”这时，素手带着几个婢女，总算找到了她。她们跪在阿渡身边，生怕阿渡不去昭和殿，也生怕阿渡把那几个嘴碎丫头给说出去。
“那我去了。”阿渡对着欢颜说道，脸上看不出悲喜，“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恨你要成为他的妃子吗？”欢颜微微一笑，她用手拢了拢阿渡散落的碎发，然后拔下了她的蝴蝶簪，重新给她插好，“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而我比起别人，更希望是你。”
阿渡看着欢颜，久久没有说话，她的神色开始恢复平静，最后，终是一字未说，只是微微握了欢颜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欢颜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那曳地红色衣裙之下的身影柔软细直，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她收敛情绪如此之快，只是……情绪收敛的越快，它释放的时候，就越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