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揉了揉眼睛,在称心的哄劝下,才逐渐睡去。
待称心将一切料理好,窗外便已晨光熹微,他莫名地有些忐忑。这天明明是休沐的日子,他却悬着一颗心。
李承乾的命数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却说李承乾再一次醒来,却是感受到了母妃熟悉的气息。他像是小动物般,拿脸颊蹭了蹭长孙氏的手。长孙氏轻笑道:“承乾该起了,今日进了宫中,承乾只管乖乖呆着便是,切记不要闯祸,知道么”
李承乾乖顺地点了点头,朝天打了个哈欠。昨晚折腾了将近一宿,也不知道房遗直的伤势有没有好一点。
他任由着奶娘给他穿衣打扮,一会儿工夫,长孙氏便笑道:“承乾真好看。”说着便将他抱起来,让他踩着宫凳瞧镜中的自己。
奶娘在一旁念叨着什么仙童下凡,李承乾倒是不甚在意。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
待一切准备就绪,李世民也来到了承乾宫。他一把将李承乾抱起来,旋即蹙眉道:“怎么这么轻,是不是承乾又挑食了”
李承乾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李世民冠上的旒。李世民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却极有耐心,他轻声冲李承乾道:“承乾,你记住,今天无论见到什么人,只管做你的事便是,一切有父王呢。”
李承乾身子颤了颤,他有多久没有听到李世民的这句话了。
记得他最初被立为太子时,初登大宝,意气风发的李世民,领着初为太子的李承乾,站在东宫显德殿的高台上,指着面前开阔的广场道:“承乾,你是太子,想做的事尽管大胆去做,一切有朕在。”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世民渐渐地不再说这句话了,是自打李泰懂事以后,还是从李治出生开始
李承乾想得入神,李世民却当他是紧张,握着他的手安抚道:“若是有人问话,你会答便答,不会答就罢了,放轻松点。”说着,就抱着李承乾出了殿门。
太极殿内,一应法事陈设已经准备周全,只待袁天罡和玄都观的道士们就位,斋醮法事就可以开始。
待李渊在上首落座,袁天罡便领着一众道士,以出家人的方式给李渊行了礼。李渊颔首后,只见跟在袁天罡身后的道士,都自觉地分成左右两拨站好。袁天罡身穿金丝道袍,手持法器,身子有节奏地摇摆着,口中念念有词。
他念一句,一众道士便跟着念一句,像是在应和他一般。奇怪的是,虽然旁人听不懂他们嘴里念的究竟是什么,但旁观者都觉得,现场的氛围尤为和谐,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由他们营造出来的,阴阳平衡的世界当中。
法坛里的焚香已经燃了一半,殿内烟火的气息很浓郁。李承乾被那烟一呛,禁不住眼中泛起了两泡水光,索性就闭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在那诵经声中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李承乾的脑子有些发懵,他隐约记得,自己睡着前,大殿里还在办法事,可现在所有的器具都已经撤下了。
李世民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他朝着李承乾做了个手势,转脸对一个留着长须的道人说:“道长,这便是本王的长子,李承乾。”
李承乾眨巴着眼睛,见那道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面色由最初的平静,到最后带上了一丝讶然。
袁天罡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因此他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变化,便特别显眼。
太子李建成更是时刻都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微微变色,便按捺不住道:“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对”
袁天罡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坐在上首的李渊,谨慎道:“贫道听闻,陛下想为小世子测命格”
李渊看了李世民一眼,见他垂着头,便笑道:“朕确有此意。”
袁天罡问道:“不知王爷和王妃,可曾备下世子的生辰八字”
长孙氏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签,递给袁天罡。袁天罡看了上头李承乾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春秋寅子贵,冬夏卯未辰;金木马卯合,水火鸡犬多;土命逢辰巳,童子定不错。”
大殿中众人都静默着等待结果,李承乾倚在长孙氏的怀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天罡。
片刻后,袁天罡睁开了眼睛,他蹙眉道:“陛下,依照世子的生辰八字看,他确实是童子的命格。自幼聪慧过人,相貌堂堂,有那金童之相,只是......”
李渊急切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童子命格虽乃天人转世,可也有许多限制。譬如世子十四周岁那一年,命中便有一劫,若无法平安度过此劫,则终身受损;又譬如天道无姻缘,世子将来的婚配之事,恐怕会十分艰难。”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李承乾也瞪大了眼睛,与众人各怀心思不同,李承乾是纯粹的惊讶。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婚配,苏氏是个好女人,终究还是自己负了她,也就此失了一桩好姻缘。
李渊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沉声道:“朕......明白了......”御座之下,太子党与秦王党脸色各异,李世民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去了。
婚配艰难,也就意味着子嗣艰难。子嗣艰难,在封建社会,就基本与那至尊之位无缘了。李渊又是一个那么注重李唐万世基业的人,如此这般,选择了李世民,岂不等于断了李唐的后
一时间,殿内无人发话。一片静默中,殿外一个侍卫却突然跑了进来。
李渊蹙眉道:“大胆,太极殿上,岂容你这般贸然闯入。”
那侍卫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回陛下,有一人现在宫门处等候,他自称是李寺卿的幕僚。此番归唐,是要将南至长江,北抵魏郡的大片土地和数座城池献于陛下。”
李世民一听,当即兴奋道:“李寺卿不就是李密嘛想必是替他管理着旧部的将领遣人来献城了。”
李渊也反应过来:李密来降,是先行部队,他先前还统领着的领土,由他的部下李勣代为接管。李渊原想着,李勣据有领土之日,恐怕会生出反心,这样朝廷便又要派兵前去征缴。
没想到,还没等李渊想起李勣。李勣自己便先向大唐投诚,派遣了部下前来归唐献城。
这实在是天大的喜讯,一时间大家都暂时忘了袁天罡给世子测命格的结果。
李渊即刻将那使臣宣进殿内。
那使臣进殿时,李承乾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认得那人,而且再熟悉不过了。
那人身为降臣,却全然不见畏缩和惊惧。他落落大方地给李渊行了礼,并献上了由李勣亲手所写的文书。
李渊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这么多的领土,龙颜大悦。他和颜悦色地冲使臣问道:“你是何人”
使臣应道:“我姓魏,名徵,先前在李密将军帐下为官。”
李承乾下意识地看了李世民一眼,见他脸色微变。
李世民忽然开口道:“你就是魏徵瓦岗十策可是出自你之手”
魏徵有些讶异,随即应道:“正是在下的拙作。”
李世民冲李渊道:“父皇,此人曾向李密上书,献于瓦岗军十条问鼎中原的计策,李密却拒不纳之。儿臣看过这十策,讲得颇有道理,魏郎君是身怀大才之人。”
魏徵垂首道:“殿下的夸赞,在下愧不敢当。”
李渊盯着魏徵看了半晌,点头道:“既然先生才高八斗,那便留下来,任东宫的起居舍人,辅佐太子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太子李建成受宠若惊,连忙道:“谢父皇。”这全场之中,只有秦王李世民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待这出父慈子孝的剧目过去,李世民才缓缓起身道:“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将参军杜如晦留在儿臣府上。杜参军是儿臣的得力助手,儿臣行军打仗,都离不开杜参军的辅助。”
不得不说,李世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机恰到好处。李渊刚刚给李建成找了一名幕僚,此时若是公然拒绝李世民的要求,就显得太过厚此薄彼了。
李渊看了一眼站在殿中,一副与我无关模样的袁天罡,又想起他那番关于秦王世子的断言。便也觉得自己这个能征善战的二儿子,已经被排除出储君的备选了。作为补偿,区区一个将杜如晦留下的要求,李渊也就颔首答应了。
一场法事,可谓是各达目的,太子对自己更加有信心了,而秦王也保住了自己的谋臣。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李承乾,大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渊冲袁天罡道:“袁道长,朕还有些事,想要单独请教道长,还请道长留步。”
袁天罡点了点头,随李渊进了内室。殿中众人各自散去,李承乾被长孙氏牵着,缓缓地随父王走出了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