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蕙扶着绿意和牡丹的手,下了马车,脑子里还有些混混沌沌的,她以为程修只是看不惯张士钊的行径,过来解围罢了,压根没料到,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人竟然这般无耻地,剖白心迹!
她刚刚消停的名声,不到明日,怕又成了仓佑城里八大姑七大姨们饭后消遣的蜜饯干果了!
张士钊果真是她的克星,可程修呢,他好端端的发的什么疯!
牡丹和绿意觑了觑小姐的脸色,一时都不敢出声。往日只知道小姐才名冠动仓佑的,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家小姐也是仓佑出了名的美人的,至少,今日过后,街头巷尾都会知道知府大人家的千金美憾凡尘!
苏清蕙也不想回自个的蕙院,径自往娘亲院里走,便见娘亲正在窗下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笺认真地瞅着,眉目间隐有忧色。
“娘,哪里来的信啊?”
苏侯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直接把信递了过去,“你外祖母病了,你舅舅想让我回江陵看看,细说来,我也有八年未归了,上次回去,你才六岁呢,扎着两个包包头,穿了一身锦福小红袄,你外祖母一见到你就笑得合不拢嘴,蕙蕙,你也和娘一起回去看看吧!”
苏清蕙忙点头应下,舅舅特地来信,想来,外祖母这一场病怕是有些凶险,苏清蕙也实是不放心娘亲一个人回去。
想到晨间的事,终是不想隐瞒娘,还是面带羞怯地一五一十说了,苏清蕙还是第一次和娘亲说这等女儿家的羞恼,前世,爹娘一个劲地撮合她和张士钊,她心里是带着怨恨的,哪有此等闲情和娘亲闲话。
苏侯氏见着女儿越发低垂的脖颈,掩嘴笑道:“我家蕙蕙自是千好百好的,也是这张士钊和程修有眼力,蕙蕙你和娘透个实话,可有没有看上的?”
苏侯氏面色温柔,看向女儿的眼沉静如水,她是希望女儿能寻着一个合心意的,若是女儿愿意,这两人,也并不是一点不可取。
苏清蕙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弱如蚊蚋,“女儿不喜欢张家,张夫人为人偏颇,张公子更是过于狂妄,有时又过于恭敬有礼,女儿觉得有些许表里不一。”苏清蕙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爹娘面前贬低张士钊的机会的。
临末,想到程修,又加了一句:“程家太远!”不舍得女儿远嫁的爹娘,自是不会考虑程修的,这一句便足矣。
苏侯氏却忍不住细细衡量女儿的话,张家从母亲都开始考虑,又想起先前那张家表姑娘的事,可见女儿心里也是认真衡量过的,知道张士钊并非良配,至于程修,也仅仅是家太远?
苏侯氏看向女儿的眼里不由多了两分打量,有道是“知女莫若母”,当初女儿对着李家儿郎心意萌动的时候,她也是隐约看出来的,及至张士钊,程修的出现,蕙儿的心思倒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蕙儿,娘……”
“苏清蕙!你还知不知廉耻!”一声暴喝平地炸起!
惊得苏侯氏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苏清蕙看着屋外走近的大伯,身边竟还跟着抹了厚厚一层胭脂,着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云锦衣裳的孟姨娘。
苏清蕙扶着娘亲的胳膊,一时暗恼:竟忘了让爹断了大伯的粮仓了!
苏志远一早便听到家里的仆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早膳的时候,他正准备发作苏李氏治家不严,孟姨娘却捂着脸哭诉道:“蕙小姐可害死我家汐儿了!”他细细问过,才知道侄女竟勾得两男子不顾廉耻当街争执!
苏清蕙看着大伯一脸怒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晨间街上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上一世大伯就是压在二房的一根横梁,生生压得她们吐血不止,这一辈子,大伯就是那乱飞的蚊虫,时时扰的你心间烦躁!
苏清蕙觉得无论如何,自家要和大房划清界限了!
苏志远看在弟弟的月供份上,实是消停了几日的,然,杨世子带来的十几箱子的绫罗绸缎、金银器具,以及,一千两银子,彻底地拖垮了苏志远的眼界,以后只要汐儿每年漏这么一点给自家,弟弟的那一月一二百的银子,不要也罢!
苏清蕙看自家大伯气得哼哼的两撇胡子,忽地对着牡丹低语了一句,又安排丫鬟给大伯奉茶。那丫鬟早得了绿意姊姊的眼色,只上了一盏茶,全无瞧见跟在苏志远身边的孟姨娘。
上的是三月仓佑城新采摘的白茶,滚水一过,汤色清漾漾的,清新的茶香萦绕在鼻端,孟姨娘喉间有些发痒,她早间只用了一块糕点,跟着苏志远跑了这许多路,已然有些饥肠辘辘,轻轻咳了两声。
二房母女像是没听见一般,苏侯氏平日里虽柔弱,可是对大房的几个妾侍一向没个好脸色,今日瞧见这一贯下作的孟姨娘竟敢来她家,心上早有些不顺气!
苏志远喝了两口茶,心上自得,这番新茶估摸也就是招待他时才舍得拿出来,又品了两口,正正是唇齿留香。清了嗓子,一手捋着胡须,微晃着脑袋,正准备张口细数侄女儿的“丰功伟绩”,苏清蕙却皱着两道细眉禀道:“大伯,舅舅来信说外祖母病了,我娘吓得心口疼,蕙儿正准备唤个大夫来给娘瞧瞧,还请大伯在此稍等片刻,蕙儿一会便过来听训!”
说着,便和绿意扶着苏侯氏快速地跨过门槛,徒留苏志远和孟姨娘在前厅里大眼瞪小眼,孟姨娘见二房一个正经主子没有,对着伺候在厅内的丫鬟吩咐道:“重新沏壶茶过来!”
这丫鬟一向和牡丹交好,胆儿也肥,不卑不吭道:“这里是主子们会客的地方,这位妈妈要想歇脚,奴婢带你去后头的耳房里!此处,奴婢可不敢造次!”
孟姨娘看这丫头牙口伶俐,显是一早得了吩咐羞辱她的,气得浑身发颤,恨声道:“什么妈妈婆子的,我是汐小姐的姨娘,哪里这般不懂规矩的丫头!看一会你家夫人会不会撕了你的皮!”
“姨娘慎言,我家夫人一向宽厚,向来不苛待下人,姨娘这般污蔑,我是要如实告知老爷的!”
苏志远见一丫鬟都敢在他面前造次,斥道:“混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和主子顶嘴!”汐儿作了国公府的妾侍,苏志远比往日更看重孟姨娘两分,此时自是要护着娇妾的颜面。
丫鬟并不为所动,神色漠然,曲膝道:“大老爷息怒,奴婢一时狂妄,这就去管家处领罚!”说着也不待苏志远反应,便施施然地走了。
苏志远被这二房的主子丫鬟先后来这么一招,气得喉间发紧!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桌子被拍得阵阵响,茶盏都蹦了起来!这二弟一家真是越来越不将自己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了,苏志远想到侄子和侄女儿两次三番对自己的不敬,想起那杨世子的提议,心上不禁松动了两分!他最宠爱的汐儿能给世子做妾,二弟的女儿自也应当为苏家略尽绵薄之力的!
“喵,喵!”
孟姨娘面上一慌,往苏志远身边靠道:“老爷,这二房也忒乱了,怎么连猫都乱跑!”她幼时被猫抓过脸,至今眉间还有一点淡淡的抓狠,大房向来不准许养猫的。
苏志远安抚道:“莫怕,这许多人在,近不得你身!”
话音未落,横梁上忽地掉下一团白绒绒的东西,直接掉在了苏志远的肩上,晋江小白立着两只后腿,对着看过来的孟姨娘掏了掏爪子。
孟姨娘瞳孔一缩,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叫着夺门而出!
苏志远大手一挥,想将这猫赶下去,却见这白猫敏捷一跳,跳到了茶几上,对着苏志远再次虎虎生风地挥来的大手,又是一个上跳,越到了他的肩上。
这猫这般诡异,苏志远头皮一紧,冷汗淋淋,再一次将猫赶下去后,也不管猫了,追着爱妾的身影便跑了出去。
躲在转廊处的牡丹和刚才伺候茶水的小丫鬟这才走出来,进屋抱起晋江小白,轻轻地摸着晋江小白的脑袋:“我都说晋江小白机灵着呢,你还不信,它这是还小,爪子软,等再大一点,看不得挠破了那些贱人的面皮儿!”
茶水丫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晋江小白的毛,一触手,眼睛便亮了:“牡丹姊姊,好软呀,给我抱抱成吗?”
自此,晋江小白在苏家二房一战成名!
苏侯氏见女儿笑得开怀,也不想训斥,对这大房,这些年,她也真是忍够了!心上盘算着,无论如何得劝老爷断了来往才是,不然岂不是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听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指责她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晚间,苏清蕙吩咐绿意和牡丹简单收拾一些去江陵的衣物,自个散了头发,换了就寝的宽松衣袍,坐在西窗前一勺一勺地给晋江小白喂着肉糜,小猫儿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一圈,毛色也越发柔软洁亮,有时在月下,不细瞧,当是一枚大珍珠似的。
“倏”地一声,一朵长春花穿窗而过!
落在苏清蕙散下的发间!
一支橙黄色的大朵长春花!
苏清蕙捏着花茎上附着的细细的一张信笺,心上一跳,探身看窗外,天上只一轮下弦月,羸弱的光,洒在院中,依然一片漆黑。
回头看绿意和牡丹正在争执要不要带斗篷,浑然没注意到这边,苏清蕙心上稍安,将信并花一起隐在宽大的袖里,见桌上的晋江小白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一丈远的大树上,苏清蕙“嘭”地关了西窗!
便见小白跳下身,三步两跳地跑出了闺房。
苏清蕙看着没了影的晋江小白,脑子里都是这小家伙乐得左右摇晃的小尾巴!一时心上有些郁郁,真是白眼狼,养了这么些日子,竟还惦记着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