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七号街客栈中易言成取出画卷,将他完整摊开在一张大桌子上,凌道桓等人同时也围在一旁。
画卷内苍天在上,挥毫泼墨山水,落笔气力十足一气呵成,似行云流水般毫无阻塞,万里河山虽是豪壮,却不如这幅山水般怡人。
山下两人是这幅画另一个部分,一个黑发黑瞳黑衣黑靴的冷面男子手握一把通体黑色的黑剑。他杀意盎然,连赏画之人都有些胆寒,似乎他会从画中一剑将自己斩杀。他的黑剑的剑尖与墨山的山脚相连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好像山与剑本身就是一起的。此处也是极令人毫无头绪,既没有让人感觉到山的沉重也没有让人感到战栗,摸不着头脑。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的眼睛与苍天同一个颜色,他无忌而笑,青衫长袖漫舞风中。冷面男子修为不低,杀道剑凌厉而无情,但这些在苍目老者面前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画卷右侧写着:“问鼎天下生灵,难得天地之外。”
字里行间,淡淡的墨香笔韵与冷面青年的感觉一模一样。易言成知道这区区十二个字是用书画两道将冷面男子的杀道融入进去的。书画双绝,定然是出自“竹圣”孙语清的手笔,至于那幅画便是“画仙”周傲所做。
易言成过了很久才将目光从画中两人上离开,又依依不舍地在青衫老者的画像上轻轻触摸。
“煞仙论势图,怪不得有这么多剑修要抢来一览。”放开画卷,易言成转身背对,头仰着天空,不明所以的笑道:“南域商贸大会还真是下血本,拿这种东西来吸引人。卢松阳这老头子,果真是心道大家。”
“老言,你是说这玩意很值钱?”陈廖看了很久,其实他并不懂画道,但是他对凌道桓拼了老命抢来的画能换多少灵币倒是挺好奇的。
“也不能这么说。大哥,这幅画能拿到手是你的功劳,天下各道的剑术剑法其中必有三分剑道。况且里面的剑术与你是一脉相承,你倒是可以试着推演推演。”易言成看见凌道桓站在对面正皱着眉头疑惑不解,不免生出笑意,很自然走到他身边说道:“这幅画名叫煞仙论势图。”
论势,势乃是一种趋向,它牵涉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气运。所谓大势所趋,人之所向,它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能牵动的往往是心中的执念。但是在天道定律所述“一人难以成势”,但是仙道修士却一直想做到以一人之力成就大势。佛道灵山积攒乾坤无上信仰,无量功德成就佛道大势,苍生无一不信佛,佛道自然无敌,但这也不过是顺天命而行。自古至今,只有真仙步藏空以斗势感知天道运转,自建天梯登上天外天,除他之外,再无后来人。
然而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将“势”融入画卷的画道高手虽然不多,但也是大有人在。可是重点是这不是单单要求“势”,而是要求“论势”,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众人皆是修仙界的奇葩或者天才,自然能感受到画卷里传来的大势,但是论势究竟从何说起,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人在比剑么?
“这!”凌道桓猛得一拍桌子,将双眼睁得老大,“言弟,为兄若没看错,可是这山,这天!”凌道桓不愧是赤子剑心,剑心通明,自从昨天使出杀念一剑时,他对杀念变得非常敏感,反复细看之后竟让他看破其中玄机。
所谓论势,周傲的手法很简单,这泼墨山便是冷面煞仙的杀势,这无尽天就是苍目老人的大势。他竟然将无形无迹的大势具象化,用有形之物展现在众人面前。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的大势现在正如此方式定格在此一处,这便是天下画道修士为之仰慕的榜样,北域艺道要地之一竹湘廊的第一代表人,画仙周傲!
周傲的才华从这幅画中可窥一角,但足以让众人钦佩。凌道桓虽然心系剑道,画道之法神乎其技,他也不禁为之感叹。
之后,他开始在意起冷面煞仙的剑法。画中虽然只画了一式,但是剑势还在,他可以根据剑势感知剑势来推演之前的剑招。如果说周傲的画道修为令他可叹的话,现在推演出的冷面青年的剑法却令他感到古怪。
诚如易言成所说,冷面青年的剑法与他大同小异,果真是一脉相承,而且在运气,杀伐方面还比自己的精妙得多。
这是为什么?他是谁?那个老者是谁?为什么周傲会画他们?为什么他们会让周傲画?以凌道桓对易言成的了解,他这次要夺这幅画必与这几个人有莫大关系。
凌道桓不想再想下去了,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疑惑都能从易言成那里得到答案,所以他用非常令人同情的眼神看着易言成。
默契如他们,易言成十分潇洒地翘起二郎腿的那一刻,陈廖、老穆果断双双架起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准备听八卦;凌道桓则是直直地做到易言成身旁把耳朵竖得老高。
“大哥,你可知景叔的师兄弟一共几个?”
“我听师傅提过,好像是七个。”
“其中这周傲便是他二师兄,画仙周傲就是我爷爷的二弟子。”
“咕”其他三人同时咽了一口口水。
“画中一身黑的男人就是大师兄褚问鼎,在二代之中被称为煞仙,只不过他近百年来一直深居简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易言成又伸出手指点在苍目老者身上说道:“这样一来,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头子,你们总该猜出来了吧。”
“你爷爷!”老穆、陈廖迅速回答了这个问题,虽说表情是极为夸张了点,但是正确率倒是全对。
“你是说,他就是,师祖!”凌道桓之后什么也不想说。他没有想到,这个令他从小就充满好奇的老者,这个将他那修仙界的奇葩师傅教导成修为这么强的人,他竟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他第一眼。
砰!付雪倩猛力,一把推开了大门,独自破门而入。“画仙、煞仙真都是爷爷的徒弟?”
……
与此同时,太玄城另一个客栈内正聚集了一帮苍古剑宫的弟子,他们正在地向为首弟子报告一件事情,其余弟子正襟危坐等待着领头弟子的反应。
最前面赫然是今天与凌道桓打成平手的苍古剑宫三弟子许镇寒,他没有任何表情,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韦少炘就是被凌道桓逼出了剑令?”
“没错,三师兄。就是那个凌道桓,已经查明他是景尘宗的大弟子。”
“原来如此。”许镇寒表现得十分淡定,好像自己并不是苍古剑宫的弟子,好像从没有见过凌道桓一般。
众弟子看他没有其他动作,都忍不住问道:“三师兄,我们不去找凌道桓么。”
一抹剑光闪过,但凡问话的弟子胸前的锦衣应经被划破了,淡淡的霜痕在深一点就不可以想象了。
然后许镇寒冷冷地说道:“凌道桓是什么人,不需要清楚。但是,韦少炘这种败类,就算这次依靠剑令侥幸保住性命,下一次,就算没有凌道桓,我也会亲手杀了他。”他目露凶光,抬头看着每一个弟子,用极为严厉地语气怒道:“你们给我记住,我苍古剑宫以剑为宗,谁要是心怀叵测,而有负剑道的话……”
许镇寒气势收敛,没有说下去,但是在场弟子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剑道就是这样,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这些开始意识到,若不是两人份属同门,韦少炘或许早已经死了好几回。
七号街客栈因为付雪倩的突如其来变得极为热闹,四个男人站成一排,挡在那幅画前面,不断东张西望就是不看画和付雪倩。
“易言成,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什么也没说啊。”
“凌大哥,你说,他说说了什么。”
“雪倩,为兄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
“哼,那你们呢?”
老穆、陈廖两人把头偏向一左一右,吹着口哨,都勾肩搭背装作看不见付雪倩。
默契如他们,付雪倩冷颜依旧,不想再说什么。只是一把推开他们,缓缓走到《煞仙论势图》边上,低头鉴赏起来。她的法衣还是湖蓝色的,只是比之前的还要坚韧和美观,这是最近刚刚从仙织坊运到南域的弥风天青法衣,限量只有一百套。
付雪倩前来,如此轻易地不加追问就从容去看画,买到心爱之物绝不会是理由,很明显她是有话要说。
观赏片刻,付雪倩的美目中带有寒光,突然,素手无尘,亮出碧寒直指易言成的咽喉。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握着碧寒剑,身体的颤抖与她的呼吸一样急促。
“易玄是你爷爷!”
易言成的表情从刚刚的古怪一下子转为惊讶,嘴巴摆着无法闭合,两手不自觉一点触动,眼前这个单纯而有点冷的女子,他摇摇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域天雷,易家暴乱,如今时代已入三代,诸天十地的修仙之士何人会识得易玄,还有何人敢冒着天下气运之大不韪提及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