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瞬间被怒气染红了的脸颊,看着她眼底的不甘和愤恨,长公主赶紧握住了她已经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拳头,用手上仅剩的温暖,试图打动那个心底已经凉透了的女子。
“清依,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喜欢被人这样的威胁着,但是,你要记得,他是皇帝,永远都是你无法触及的人。放下你心里所有的不甘心,把这个委屈吞下去吧,就当是为了你的父亲。”
长公主明白,苏清依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天打不动的。如果她下定决心要和皇帝过不去的话,谁也没办法劝她回心转意。
她就是这样烈性的女子,就像当年明栩离开的时候是一样的。
“宁为苏碎,不为瓦全”,如果爱情已经卑微到让她祈求对方的包容和爱,那倒不如随手扬了这份没有底气的卑微的爱情,就像扬了手里那把留不住的黄沙一样。
她从来不会用自己的膝盖去祈求些什么,祈求那些在她的生命中飘然而逝的物件。她也从来不会给别人高她一等的优越感,因为在虎狼的地盘上,从来由不得外来的其它物种做主。
就算是皇帝,就算是老天爷……
可是,父亲要如何?母亲要如何?苏家要如何?
她一个人,生,可以仰天长啸。亡,可以潇洒超脱。
可是,她的家人要怎么祭奠她的死亡,祭奠她今天的苏石俱焚。
她这一生的册子里面,是不是应该记上一笔:拖累家人,万无可恕。若真是如此,她生之意义又是什么呢?她回到天都城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不!她要的不是这样仓促的点评,不是这样无奈的祭典,不是这样流于形式的结果。
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免受着天都城狂风暴雨的洗礼,那么她放弃北飞的机会,扎根在这荒淫的土地的行为,不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吗?
苏清依换上一副咬牙切齿的笑脸:“当然了,人家毕竟是皇帝嘛!您放心吧!清依势单力孤,不会自不量力的。”
长公主听着她说这一番酸话,就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多么恶心的一件事。
苏清依的脾气,她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这个家伙眼睛里是揉不下沙子的,尤其是想让她受委屈,那简直比摘月亮还要难。
苏清依长这么大,也极少受这种委屈,明明挨了太子给的一顿鞭子,却不能酣畅淋漓地报仇,简直是奇耻大辱。
长公主觉得,太子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做依仗,估计早就被苏清依扔到山沟沟去喂狼去了。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书我拿走了,等有时间再来还你。”
长公主看着流沫回来了,就起身准备离开,她刚要走,突然转过身来严肃地问道:“丫头,你真的不打算嫁给梁烨吗?”
不是命令,不是疑问,她似乎是放下了堂堂长公主高贵的身份,单纯地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在祈求苏清依。
苏清依看到她的眼神,就好像幽深的湖底,传来了窸窣的光,因为没有办法穿透冰冷黑暗的湖面,所以,只剩下无奈和叹息。
苏清依第一次有了一种负罪感,明明喜欢和不喜欢这件事是各人自己的事,谁也没办法去勉强,谁也不能多嘴说些风凉话。
她也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拒绝了那些一味的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一方面,喜欢,容易;爱,太难;爱,又坚持下去,难如登天。
可是,如今,一个母亲这样诚恳地祈求你的爱,祈求你能大发慈悲,那么,她拒绝的就不是一份冲动的喜欢与短暂的爱,而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好的理解与馈赠。
如果放在以前,苏清依可以一咬牙,一跺脚地狠下心来拒绝好了,如今,若是跟一个母亲这样冷硬着心肠说一些狠心的话,总觉得自己会有报应的。
看着苏清依没说话,她眼底有一丝犹疑和尴尬,长公主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地想要争取些什么,只是炎凉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终归是有缘无分。”
好无奈的叹息,多久之前,这天地之间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无奈: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看着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知怎的,苏清依的心里感觉一阵一阵的憋闷,就仿佛是有人挖空了她的心,心房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色的空洞,永远透不过去光明与欢愉。
“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好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流沫极少见到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总感觉这比天上的月光还要孤冷,还要凄悲。
苏清依摇了摇头:“这里毕竟不是南楚。”
在曾经的南楚,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状态形容她,完全都不过分。甚至苏清依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山大王,霄睿只是挂着“执政者”的名号而已。
在驰骋疆场的时候,她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后备力量,因为背后有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支撑。人最安心的时候,就是将自己的后背,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交给最可靠的人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变数。
苏清依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她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起码,她能在那么小的年纪,适应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老头子师父,这就是勇气可嘉啊!
她觉得,天都城就算是复杂,就算是龙潭虎穴,用也不至于吞噬了她这棵长于南楚大地的奇葩吧,结果,这真是吃人的世界啊!
她第一次感受到在皇权面前的无力,感受到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厉害就可以做得到,出生在哪里决定着你说话的口气和做事的方向。
太子高高在上,众生听令的想法虽然是极其可恶的,但是起码当他真的横行霸道地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这就叫做身份,这就叫尊贵,这就叫做权力。
苏清依从不是一个羡慕别人的人,她自己也知道,人都是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优点。
但,事实是: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多半会顺手把窗户也帮你关上,你都来不及说谢谢。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更加的烦躁了,于是就让流沫退了下去,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长公主的话。
毕竟身上带着伤,慢慢地她就睡着了,梦里都是太子面目狰狞地拿着鞭子抽打她的那个场景。
她被紧紧地束缚在一根木桩子上,她皱紧着眉头,想要一拳把太子打翻在地,却又没有办法躲开他无情的鞭子。
她只能大声地呼救,她也不知道喊了多少人名字,只是觉得好像心里惦记的那几个人,基本上她都叫了一遍。
但是,周围漆黑的一片,就像是有墙壁把她隔绝在无望的地狱一般,没有人能够回应她的呐喊,没有人能够拯救她的魂灵。
她的心底感觉一股股的寒风吹过,干裂的心口阵阵的疼,心里有一种深刻的被抛弃的感觉。
周边的森冷,无助的阴暗都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绝望。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是不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地潇洒恣意,能不能如自己所愿的掌控一切,而且保护好每一个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
慢慢地,她停止了哭喊,她定定地望着眼前那个双眼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愤恨的太子,看着他的失态。
他就像被猫抓了一样,狂躁地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并且向那只不知死活的小猫证明自己的无敌。
“啪”,又一声鞭子打在肌肉上的声音,冲击着苏清依的耳膜,苏清依紧咬牙关,上嘴唇轻微地撅起。
“太子,你给我等着,我做鬼都要拉你下地狱。”
阴冷的声音在那片黑暗里面回绝,就好像是这天地间最铿锵有力的回响,下一科,那个可恶的太子就会被她这个声音震碎,零落成泥,碾作尘埃。
就在她纠结在黑暗的迷雾之中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叫醒了她。
“清依,清依,醒一醒。”
苏清依很怕,很怕那个温暖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所以她紧紧抓着眼前一切可以抓住的事物,然后猛的睁开了眼睛。
“清依,醒了?感觉怎么样?”
是墨毒,苏清依第一次觉得自己家这个师弟这么的亲切,她心情本也不好,所以冷着脸摇了摇头。
“没事。”
墨毒看他心情不好的样子,知道她是不习惯被叫醒的,所以坐在床边一直不说话。
苏清依好不容易从梦境里走出来,烦躁的心情稍稍有所减退,尤其是看着墨毒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眼睛里都是没落,她心里多少起了一分愧疚。
明明是自己心情不好,为何要将这份罪责推到别人身上,惹来别人的不舒服呢?
“怎么了?叫我有事吗?”
苏清依喜欢睡觉,这是出了名的。她睡觉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敢把她叫起来。苏清依并不觉得墨毒把她叫起来是为了聊三文钱的,所以就主动地问了一句,以打破尴尬。
“宫中来了圣旨,皇帝让你进宫呢!”
墨毒抬起眼眸的那一刹那,苏清依捕捉到他眼神中的慌乱,他在担心她。
说实话,自打有了那一次的经历,苏清依就十分讨厌皇宫,尤其厌恶这皇宫里最有地位的那个男人——皇帝。
那个所谓的九五至尊在苏清依的眼里,就好像一个神经病,好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自己嗜血本性的怪物。
苏清依每一次靠近皇宫,总是会把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生怕这一秒钟踏进皇宫,下一秒钟就葬身在这肮脏之地。
他们也都了解苏清依的脾气,所以霄睿从来不会邀请苏清依去宫里做客,或者去宫里长住。
这对苏清依来说根本是永远踏不过去的坎,在苏清依当时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永远的阴霾。
苏清依一听到“皇帝”这两个字,立刻就警铃大作,她张口反问。
“那个老家伙找我做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苏清依自我感觉还是非常良好的,她细细地数了数,这两天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