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麟在回去的路上接到经纪人电话。
接通电话的瞬间,经纪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就炸过来了:“韦,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韦麟一向觉得自己的经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巡演要重新启动了。”经纪人忽视电话线另一端的冷淡,坚强的继续说下去,“已经和赞助商重新签了合同,票也都卖出去了,一切都就绪了,你不知道这次的赞助商有多难搞……”
“说重点的。”韦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对他而言,这并不算特别兴奋的消息,这意味着他要离开勒加岛回去排练了。
“过两天是XX电影的首映礼,白日梦乐队为电影创作了主题曲,你们去……”
“不去。”经纪人的话再次被无情地打断。
“这次公开露面,是粉碎乐队解散和吸|毒传闻的好机会。“经纪人不死心。
“下一场巡演什么时候?“韦麟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月25日,韦,外面都传言你进戒|毒所了,你真的不考虑出来露面吗?“经纪人垂死挣扎。在各种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今天,韦麟没有任何社交账号。于是经纪人尤其心累,明明发张照片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韦麟就是不愿意,这也就算了,平时少了多少曝光和话题度啊。他签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比一个怪胎。
“还有事吗?”
“你真不出来?韦,你不会是喜欢什么人,留在那边舍不得回来了吧?哈哈哈哈哈…….“经纪人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最后竟然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猜测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韦麟直接挂了电话。
韦麟一直觉得自己的经纪人有点疯疯癫癫的,从他们第一次认识开始。幽深的黑夜里,路边香樟路的叶子打着旋飘落在他身上,他拿着落叶若有所思。他要提前半个月回去排练准备,那最多还可以在岛上呆一个星期。
*
通常他会在傍晚七点出门,这个时候薄暮西沉,天色将暗未暗,白日热气消褪,海风宜人。他想着昨天遇见她的时间,估算她大概会在8点至8点半之间去海岛悬崖,于是他推迟了自己出门散步的时间。
梁书书独自坐在悬崖上,脚下的海浪激烈翻滚撞击着岩石和暗礁。她只是比昨天从图书馆早出来了一个小时,提前回去洗了澡收拾妥当,提前了一个小时来看星星吹风,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只是提前一个小时,山脚下的移动零售摊就换了摊主。她照例的要一杯香草拿铁,摊主是个发了福的中年土著,肤色黝黑,顶着一头密密麻麻的蓬松卷发,穿着色彩鲜艳的大花裙子,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套满五颜六色的镯子,她听不懂梁书书说的英语,书书要咖啡,她却递过来一把的塑料珠子。
书书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这个,她想了想用土语说了咖啡,摊主听了很是激动,拉着书书的手不放,激烈地说着些什么,她说的又快又急,血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满手的镯子不停晃动。书书盯着她颜色异常鲜艳的大花裙子,感觉十分混乱。她有限的词汇量仅仅分辨出三个单词,结婚,嫁人,很好?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书书还在组织词汇想着怎么解释,摊主却上前一步,直接拽着梁书书的手腕,拖着她往旁边走,摊主力气很大,书书一时挣脱不开,有点急了,难道这岛上的人都喜欢光天化日一言不合就动手拉人吗?她手上用了点力气去掰开女人的手指,那女人吃痛,哇的一声,这个霎那一直站在移动小车旁的土著男人走上前来,拉着梁书书的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说着一连串书书听不懂的话。
书书又惊又惧,之前以为旁边的人是顾客啊,原来是一伙的。这岛真是邪门啊,她语言不通,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竭力控制住不断发抖的身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摊主见那年轻的男人上来,放开一直紧紧拽着的书书,喜笑颜开的指着他,叽里呱啦又是一堆。梁书书一截嫩白细弱的手腕被那年轻男人握在手中,他生的浓眉大眼宽鼻厚唇,此刻居然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她并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一贯都谨慎地与人保持距离,此时这么被人拉着手,和陌生人皮肤相接,感觉到对方掌心微湿灼热,就觉得自己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硫酸浸过一样,她离的近,又闻到那人身上混合了汗臭和腌咸菜的奇怪气息,而山脚下海风正大,她的胃开始剧烈抽搐,有什么东西顺着食道逆流而上。
她今天除了早上出门喝过一杯咖啡,还没吃过饭,胃里面空空荡荡却在不停的收缩搅动,她扶着腰吐完酸水,脸色惨白的直起身来。
摊主和那年轻人似乎被她吓一跳,脸上有些探究的意思,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于是梁书书趁势狠狠把手甩开。已经天黑,游客少了很多,这里离主城区大约三公里,她跑的没那么快,力气也没那么大,书书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她万一有三长两短,一个游客失踪这么大的事,总不会视而不见的。
在来勒加岛之前,她临时学了些方言,此刻书书在脑中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学过的词汇,最终小心翼翼地说到,“你好,身体健康。”她会的着实不多,已经把所有表示友善的词都组合一遍。
出人意料地,摊主居然满脸笑容,用土话回应,“你也好,你也好。”她笑的十分开心,连着她小山似的庞大身躯也颤抖起来。她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很高兴,神情热烈的盯着书书。
他们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但梁书书仍然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好几步,她隐秘地调整姿势,做好了一不对劲就开跑的准备。
摊主似乎还觉得不够,一手拉住书书,一手拉住那年轻人,把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眉开眼笑噼里啪啦地又是一堆书书听不懂的话。年轻人咧开嘴对着书书笑,书书在黑漆漆的夜里,看不到对面的人影,只看得到一嘴的牙,觉得着情形太诡异了。
好歹有些肢体语言是通用的,看着他们的神色和动作,书书也有些明白了,原来是月老啊。不不不,这简直是包办婚姻强买强卖啊。她压根不清楚发生了啥。
她担心再耗下去不知道会发生啥,于是奋力地甩开手,落荒而逃。一直跑出很远,还听得到后面机关枪式的对话,她心里有些怕,刚才也只是强作镇定的和人打招呼,希望能找到一点有助于工作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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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被人捏住的地方红了一块,隐隐发热。她应该先回去再洗一遍澡的,把手上讨厌的汗液和气味全部洗掉。可是她下意识地就跑到悬崖上来了。
她只是提前了一小时离开图书馆,遇到了些奇怪的事,所以提前一会来了山顶悬崖,仅此而已。
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书书躺在悬崖边的岩石上,回忆着刚才的细节,勒加岛的方言之中,“咖啡”和“结婚”是同义词吗?不然怎么能让人误会。还是说,他们有这样的风俗,看见合适的女子可以当街抢婚?昨天她看见当街抢人,今天她又看见了,只不过被抢的那个是她自己。
书书琢磨不住所以然来,她想到的是快速掌握方言好和当地人交谈,明天她还要去找那个奇怪的摊主,还要去和他们打交道。
她迫切的想要找出一丝可行的办法,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独挡一面,她还需要一点成绩来修补自己从那段羞辱感情里受损的尊严和信心,生前她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跟人跑了,她像傻瓜一样被持续蒙骗。对一个女人来说,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来挫伤她的自尊了。
简直就像是在茫茫宇宙中寻找浮沉的沙砾一般,这个地方也奇奇怪怪的。想到这座海岛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漏了一拍一样。大概是饿了会心慌吧。她并不愿意去承认她也有些隐秘的期待,不然怎么解释饿了还要一个人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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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麟爬到山顶的时候发现那已经有人了。抱膝靠在岩石上,一头微卷的浓黑秀发被吹散在风中,她看起来很专注,没有发现有人上来了。
她笑起来犹如晚樱盛开,而后又飘然落在三月的春风里。可是她的凛然和端正令他不敢造次。他想起经纪人问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不想离开。
有个名作家说了,爱就是想碰触又收回手。韦麟他不知道自己是爱上了还是恋上了,但此刻他站在这里,默默望着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神。
海风呼啸之间,是海浪翻滚的咆哮声,和别样温柔的沉默。
梁书书觉得有点饿,再等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