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平镇中心问了几个路人后,沐风开着车来到余平大酒店门口。
说是大酒店,其实也不过是一家三层楼的街角餐馆,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朱红色的地毯上已经满是污垢。因为对街就是农贸市场,所以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子鱼腥味。
宋佳琪一下车就感到有些作呕,蹙了蹙黛眉,倒也没说什么,与沐风一同走进了大酒店。
酒店大厅里,一身灰色西装的厂长吴良柱,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见到宋佳琪,就跟大多数人一样,眼神顿了片刻,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宋总大驾光临,可惜我们这儿地方太小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饭店,只好在这种小破店面里请宋总吃一顿,宋总快请吧。”
吴良柱见到宋佳琪后侧跟着的沐风,倒也没太注意,只当沐风是宋佳琪的助理,微微友好地冲沐风笑了下。
宋佳琪脑海全是工厂门口的情景,心情不好,看吴良柱也不怎么顺眼,一路都没说话,跟着来到二楼最大的包厢内,里面已经坐了四个穿着比较正式的男人。
吴良柱一一介绍,分别是副厂长钱豪、工会主席王泽和总会计孟凡,还有一名年轻人则是吴良柱的助理,叫小刘。
这几个人长相颇为粗犷,但想来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一些乡里乡亲,宋佳琪并没太过讶异,简单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介绍沐风的时候,只说这是随行的助理与司机。
一大张桌子,六个人坐下显得很是宽松,宋佳琪坐在主位上,身边坐着沐风与吴良柱。
“孟会计,要你发的账目发好了没?”宋佳琪一坐下,就问会计孟凡。
孟凡愣了下,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
“就是工厂今年的账目,不是刚才给你打电话了么,你不会忘了吧?”吴良柱不满地瞪了孟凡一眼。
孟凡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宋总,我……我一想着您来我们这小地方视察,我就激动地立刻赶过来了,放心,我等下吃了饭立刻就给您发过去!”
宋佳琪又皱了下眉头,却也没再多问。
“宋总啊,公事虽然重要,但这饭还是得吃的”,吴良柱从包厢的柜台上拿出了两瓶子崭新的茅台酒,估计也是他自己家带来的好东西,不然这样的酒家必然不会卖。
宋佳琪虽然不喜欢喝酒,更讨厌高度的白酒,但喝还是会喝一点,跟这几个底层工厂的干部见面,一点面子也不给,总归落人口舌,所以宋佳琪并没阻拦,让吴良柱在自己二两的小玻璃杯里倒了倒满。
吴良柱又笑着问沐风,“沐助理也来一杯?”
沐风摆摆手,笑着将宋佳琪面前的酒杯放到自己面前,道:“我们宋总的酒我来帮她喝吧,她晚上还得看账目,想办法处理工厂的问题。而且我们宋总本就不喜欢喝酒,是吧,宋总?”
宋佳琪倒没想到沐风会突然这么贴心帮自己挡酒,但自己晚上的确很多烦心事要做,所以点点头,“等工厂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喝也不迟,今天就简单吃一点吧。你们也把工厂的具体情况说说清楚。”
吴良柱尴尬地笑了下,“也成,那就下回喝。”
等其他几人都斟满了茅台酒后,六人开始动起了筷子。
吴良柱见宋佳琪没吃几口,就盯着自己,只得同样放下筷子,开口说道:“宋总,其实这事真不能赖我们。宋总您也知道这几年服装行业不紧气,特别我们这样的制衣厂。虽然说业务是常年都有,可很多业务,到了年底,尾款都追讨不回来。再加上这两年宋总您大力扩张工作车间,增设了数百个工作岗位,我们内部员工多了,得造宿舍,造食堂,五险一金加起来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咱风琪是正规企业,总不能不跟人签订劳动合同啊。劳动一签,很多钱就该给就得给,赖也赖不掉。我们工厂里,大多员工都是女的,这外地来的女人,也不太采取避孕措施。基本上每个月都有好几个人开始修产假。偏偏这地方上想管又不敢太大力度管,怕引起民怨,被网路上一些人曝光了影响政府形象。
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们砸了很多钱,养活了一大批人,可这群人真的干出来的成果其实也不多。外加上大半的尾款都没追回来,今年发了半年的工资,后面的真是捉襟见肘啊。银行那边还欠着贷款,这又是上千万的数目,哪是说发就发得出来啊。我本来想跟那些工人说,明年返城了,我们再慢慢补给他们,可他们硬说没钱不回家,愣就跟我们杠上了。我那小轿车都让他们砸了,我们可比谁都无辜啊……”
那头吴良柱在不断地诉苦,另一头,沐风则是跟坐在身边的吴良柱的助理小刘干杯。
“你家厂长看来日子不好过啊”,沐风砸吧着嘴,正宗的茅台酒,归国后他其实也没怎么喝过,口感果然不错。
小刘皮肤有些黑,口音是北方人,“是啊,这群王八蛋,不就欠了两万来块钱么,就这么闹腾,他们要过年,咱也得过年不是。”
沐风忍着笑,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小刘嘿嘿笑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沐助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沐风笑着反问。
“就是有没有不舒服?”小刘有点乐和地说。
沐风揉揉太阳穴,“感觉这酒度数有点高啊,我怎么头晕呼呼的想睡觉了呢。”
“哎,沐助理你要是头晕就睡会儿吧,没事儿”,小刘咧嘴笑着,一脸得意模样。
而宋佳琪听着吴良柱长篇大论讲完后,面若冰霜,目光扫过去,都能把人冻成冰块儿。
“吴良柱,看来我连账本都不用看了,你当我傻子,还是你真以为自己很聪明?你说的这些,都是工厂运作的正常经费开支。尾款收不回,难道人家就不怕被告上法庭,硬是拖欠么?工厂的发展,是我年初就制定好,并且超额预算的,这都会亏欠,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把我下拨给你的这么多钱都用在给女职工的孩子买奶粉上了。”宋佳琪冷笑道。
吴良柱脸色一僵,他的所有言辞,在宋佳琪嘲讽的神情下,变得苍白无力。
这时候,吴良柱面色一喜,指了指宋佳琪旁边的沐风,“宋总,您看,沐助理好像人不大舒服。”
宋佳琪一愣,转过头看看,只见沐风竟是爬在桌子上,一声不响地睡着了!
“沐风,你怎么了?”宋佳琪伸手推了推沐风的胳膊,但沐风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不是睡觉,而是进入了一种昏迷状态。
本能的,宋佳琪感觉一阵不妙!
转过头去,再度看着吴良柱,果然见他已经换了副戏谑的表情,正如同窥伺某件稀释藏品一般,上下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
沐风明显是中迷药之类的东西,这是早先就有设好的圈套!
刚刚跟沐风干杯的小刘也走到了包厢门口,守在那儿,阻拦了宋佳琪的去路。
宋佳琪咬着银牙,狠狠地瞪着几人,“他们根本不是厂里的干部,是不是!?”
眼前这几人露出来的丑恶,显然不会是能管理一大工厂的知识分子,怪不得刚才问那孟凡,是否发了账目,他都压根不明白的样子,原来是假冒的总会计!
“你才发现?这也太晚了”,吴良柱潇洒地站起身来,单手支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撸了撸头发,“宋佳琪,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本来你要是随便派一个人过来,我估计就直接走人了,可你竟然亲自过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宋佳琪心头凛然,奋力地推了推身边靠着的沐风,希望沐风能醒过来,可是用力一推,沐风却是直接倒在了地上,继续昏睡。
“没用的,他中了迷药,最少也得睡上一个多钟头。原本该是你躺下的,可谁知道他偏偏傻瓜一样帮你挡酒,那也好,你们中谁倒了都是件好事情。”
看着吴良柱凑上前来,宋佳琪猛地起身,倒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吴良柱,你要是干乱来,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牢房里度过!”
“哈哈?牢房?”吴良柱邪笑道:“等玩完了你,老子直接带着兄弟几个出国逍遥去,哪还轮得到你来抓我?”
“原来钱全部都让你私吞了……”宋佳琪总算明白为什么会发不出工资,甚至连这么多盈利都不见踪影了。竟是吴良柱携款想要逃出国门!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只要让他悄无声息地得逞,再想抓着他,就很难了。
更何况,吴良柱这次显然是早有预谋的逃跑,没准早在国外打好了基础,这样的潜逃,连遣返都几率很小。
吴良柱冷哼道:“要不是你这个臭娘们儿,我哪用的着这么冒险干这种带钱跑路的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果报应啊……总算你栽倒的我的手上了。”
看着眼前眼神阴翳的吴良柱,宋佳琪终于有些害怕了,再怎么冷静,她也是个年轻的女人罢了,交际场合更是参与了少之又少,面对这样四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宋佳琪双腿有些发软。
“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宋佳琪的确无法理解,为什么吴良柱特意要来对付自己,按理说,他既然都准备好逃跑了,早点走才对,干嘛听到自己来了,就留下不走?
吴良柱眼里满是复仇的火焰,狞笑道:“你还装作不知道么?你仔细想想,三年前,你是怎么对待我们一家的……”
三年前?
宋佳琪微微一思忖,皱眉道:“三年前我收购了你们家的良玉制衣,改成了我风琪旗下的玉平制衣,但那难道也算是你这么恨我的理由么?”
“贱女人!你懂什么!?”吴良柱咆哮道:“你知道不知道!良玉制衣,是我爷爷那辈儿就几个兄弟辛辛苦苦地干起来的!我从小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爷爷,我父亲,为了这家工厂累的满身是病。工厂里的石子路是我爷爷上山跟工人捡石子造的,工厂里的树是我爸跟我一起种的,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家的心血!我爷爷死的时候,还特意交待我,一定要好好守着这份基业,千万别让它有任何闪失……我一直那么兢兢业业地工作,就为了让这家工厂一直能传下去,对得起祖上两代人的辛苦。
三年前,刚好经济不景气,我迫不得已地从银行贷款了几百万,想周转下资金再继续发展。
可是你呢?唐唐风琪国际的大总裁,竟然阴险地利用地方政府领导的关系,还跟银行的行长串通,给我的贷款还款施加压力,非要我把工厂归纳进风琪的底层工厂体系中去,才肯罢休!
你风琪要发展,为什么不自己建工厂,偏偏吞并我们家三代人辛苦建立起来的这点心血?难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政府领导都想巴结你,所以镇长、党委书记全到我家来,让我爸硬是决定把工厂归进了风琪集团里!?
我爸当年还没到年底就被活生生气出病气死了,临死还告诉我,千万别跟你过不去,说我斗不过你……没错,我是斗不过你,这个社会,谁有钱谁就是大爷。你风琪只要一想投资,一想扩建,别说我们这边政府的小官员,就是东南市市委领导都得看你几分脸色……可那又怎么样?你不过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吴良柱骂的脸色通红,转而又冷嘲地一笑,“我说错了,你长了这么漂亮,怎么会是禽兽呢……现在也好,这三年,我想尽办法地把赚来的钱藏了大半,今年的更是类落下,这笔钱足够我在国外逍遥快活下半辈子了。你害得我们吴家人颜面尽丧,就跟落水狗一样只能趴在你脚下给你卖命……到头来,你还不是得落在我的手里?”
宋佳琪听到这里,思绪倒是冷静了大半,神情略有几分感伤。
“你说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宋佳琪道:“我对你父亲的死,感到抱歉,但,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决定收购你们家的工厂,仅仅是我觉得,你们这样的小民营工厂,与其这么没头苍蝇一样停滞发展,还不如归纳在我们风琪旗下,由我们统筹管理。而且如果我自己建工厂,资源浪费,又没效率。而且如果一旦造好,你们工厂照样很可能倒闭。
我只是想尽可能理性地投资……我没想到,因为我的一句话,你们这边的领导和银行会那么对待你们,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有强求,那只是他们做法不对,可我并不知情。”
“哼,你这都是屁话!归根结底,要不是你,那些狗官怎么会这么对待我们家?”吴良柱狠声道。
“但是工厂这两年的发展你也看到了,按照我制定的路线,工厂员工增加了足足五倍多,原本你们一年只能赚几百万毛利,现在能够破亿的收入,而且玉平制衣已经是全镇最大的制衣加工厂,这难道不是对你祖上的交待么?”宋佳琪说道。
吴良柱哈哈大笑,“你是真蠢还是装傻?玉平制衣……我要的,我爷爷,我爸,我们要的,是良玉制衣!良玉制衣!这才是我们家的东西!我们要的是我们的尊严,不是你那些臭铜烂铁的机器,乱七八糟的厂房!你知道看着自己亲爹朝银行行长下跪的时候,做儿子的是怎么个想法么?你这个冷血无情就知道扩张,就知道赚钱的贱女人,你能明白么!?”
一席话,让宋佳琪睁大了水润的眼眸,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这看似有些荒谬的言论,却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时,早在旁边干等着,对宋佳琪垂涎的三人就等不及了。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吧”,沐风淡淡笑了笑,“主要你们买的那迷药过期了,效果不明显啊。还有啊,你们这些个人演技也太差了,看着就像混混,哪像干部啊。瞧你们这脸晒的,都跟街边摆摊的一样黑乎乎的,哪像坐办公室干会计的。”
“快抓住他!”吴良柱心里一急,连忙指挥着三人去按住沐风。
包括守在门口的小刘,也都冲上来想把沐风撂倒。
但这些人自然不会是沐风的菜,果断地全部一人一下拍昏在地后,沐风才慢慢走到一脸冷汗的宋佳琪身前,伸手捏了捏宋佳琪已经冰凉的柔荑,问道:“吓得不轻吧,没事,我在呢。”
宋佳琪这才回过神来,虽然疑惑沐风怎么突然醒了,但看眼前情况,总算松了口气,就好像鬼门关前走了遭似的。
“我没事”,宋佳琪立刻把自己的手从沐风手掌里抽出来,怀疑地看着沐风,“你是不是根本没昏迷,是故意的对不对?”
宋佳琪自从知道沐风背景不俗,又身手无比剽悍后,之前也纳闷怎么沐风这次就轻易被迷倒了,此刻想来,估摸着自己也被他骗了。
沐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这不是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么,本来觉得他们挺可怜还想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把钱吐出来算了,不过现在么,我觉得他们还是滚牢里去比较实在。”
正在沐风说话的时候,眼看情况不对的吴良柱已经悄悄走到门口,想要夺门而出。
可沐风哪会如了他的意,一个闪身,都没让吴良柱恍过神,沐风已经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紧跟着上去又一脚,虽然是巧劲,但也把吴良柱给踹晕了过去。
再次见识到这个家伙恐怖的武力,宋佳琪并没像第一次那么惊讶了,看着地上的四个昏迷的家伙,叹声道:“就让他们在这儿吧,我打电话让警察来处理他们。法律上的那些事情,交给张律师跟任沁雯去办就好了。”
一个小时过后,通过报警,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带着几名警员将意志消沉的吴良柱四人通通带走,并且开始联系高层,着手查实了吴良柱挪用、私吞公款的罪名。
吴良柱毕竟不是什么高端的犯罪分子,他的犯罪计划也被很快查清。他设计的跑路其实有些可笑。就是卷了大笔钱,从云滇地区进入缅甸。在那种军管制的国家,有钱的确是什么都好办。再说又不是什么政府官员,国家也不会为了他的遣返而展开交涉。
毕竟是宋佳琪亲自打的报警电话,这对于余平镇的乡镇高层来说是一件大事,要知道风琪除了玉平制衣,其他还有三、四家公司都设立在余平镇,带来的经济利润是无比可观的,他们哪敢怠慢了这位女财神。
等到了夜里八点左右的时候,宋佳琪才见到了真正的玉平制衣的几个主要干部,这几人可谓痛哭流涕地痛斥了厂长吴良柱,用武力威胁他们,保守这些肮脏勾当的罪行,也希望宋佳琪能宽恕他们,让他们继续在厂里任职。
但宋佳琪并没大方地同意,而是二话不说地将几个主要干部都撤销,来了次完整的工厂管理高层大换血。
沐风也理解她的用意,毕竟连这么重要的丑行,他们这些人都不敢冒头私下反应,绝非武力威胁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个人因素,难保他们也有分一杯羹,所以,直接剔除还是必要的。
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快要夜里十点,剩余的后续工作,包括工厂的整顿,追回工资的发放,也都不是一天两头的事。
当宋佳琪略显疲惫地坐回沐风车里的时候,沐风很容易感觉到,有一团浓密的阴云包裹在她的身旁,挥散不去。
“回家么?”
“嗯……”宋佳琪轻轻应了声,然后便没了声音,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犹如一座冰雕,清冷地仿佛没有呼吸。
由于已经入夜,路上倒是通畅,并无多少行人车辆,让沐风本就不慢的开车速度变得越发迅疾。
可是,宋佳琪并没像以前那样让沐风放慢速度,而是浑然不觉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沐风望了她一眼,开口问道:“还在想刚才吴良柱的那些话?”
宋佳琪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楚,“啊”了一声,似是承认似是询问。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明明听到他骂你,但我没立刻起来揍他们么”,沐风问。
“你不是觉得那人可怜么?”宋佳琪随口道。
沐风笑了笑,不可置否,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站在吴良柱的角度上来说,他的确有理由恨你。我们这个民族,在这个世界上传承了数千年,虽然很多我们认为是光荣传统的东西,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慢慢消磨,慢慢抛弃,但很多根深蒂固的秉性,却是难以磨灭的。比如安土重迁,比如光宗耀祖。
很多时候,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比如美国人,来到我们这边,会觉得我们这里的人格外有人情味,这是因为,我们有自己所恪守的东西,比如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祖宅,我们的家乡。这些东西,在发达国家显得淡薄许多,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更不用说,像吴良柱他们三代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工厂了。
有些东西,是比钱更值钱的。所以我当时觉得,你被他骂几句,并算不得什么大事。当然了,仅仅在我的价值观去衡量。”
宋佳琪默默地别过头,望了沐风一眼,在昏暗的车内,宝马的橘红色指示灯光映射在这个男人那自己熟悉的面孔上,那张平凡的面孔,在他平静的叙说中,竟是让自己有了丝丝心动。
宋佳琪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道理,可能你因为心情低落,繁杂,所以一时没想到罢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在你做的事情,的确让吴良柱一家三代饱受痛苦的同时,又会有无数的家庭,会去对你投来内心的感激。
你想过么,那些千里迢迢过来务工的那些民工,那些民工的家庭。他们没有什么文化知识,没有关系脉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哪怕是城市边缘的小镇里,他们是孤独的族群。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没有他们的亲人,没有他们的家,甚至有些人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
这群人,想要养活自己,甚至结婚生育,需要的就是一份工作岗位。而原本的吴家工厂,是没那个能力一下子接受近千的工人的,只有你去收了那个工厂,并且由你去领导着带它壮大,那些人才有稳定的工作。
你有看见那些人在工厂门口的状况吧,拖家带口就为了讨那大半年的工资,就这么在露面,捧着瓷碗吃饭。他们根本是放弃了所谓的尊严,来希望得到一份属于他们的生存资本。
对于这样的一群人,仅仅国家给他们社会保障是不够的。因为他们不是懂得经营的人,只有提供稳定的工作,能够领导他们持续发展,才是最佳的选择。而你,恰恰是那个人,所以,你做的事情,根本是巨大无比的善事。虽然你对不起吴良柱一家,但你的作为,对得起他们。”
宋佳琪眼中闪过诸多思绪,渐渐的明朗了些,难得地轻笑了声,“你这是在开导我么?”
沐风耸了耸肩,“我不过是讲讲我的看法,毕竟人总有好坏,不可能面面俱到,凡事无绝对么……”
说着,沐风立刻又抓着机会,几分期盼地说道:“若溪宝贝,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我觉得很有道理啊,比如我上次说什么要跟你分开之类的,肯定是我一时脑子出问题了,跟你收购工厂的利弊一样,凡事无绝对啊,人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啊,你就当那些话是一个屁,全放了吧。咱和好怎么样?”
这一次听到沐风说要“和好”,宋佳琪没再逃避什么,坦然了许多,毕竟之前沐风已经提过一次。
只是,宋佳琪盯了沐风一小会儿,玩味地问道:“是么,既然你都说了凡事无绝对,人总有犯错的时候,那万一我答应了之后,你下次再来跟我说要离婚,说什么怕眼睁睁看我死之类的,我是不是,又得听你说次,‘凡事无绝对’?”
“这个……怎么会呢”。
“凡事无绝对,你说的啊”,宋佳琪有些无辜地说。
“呃……”沐风皱紧眉头,头冒冷汗,怎么感觉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宋佳琪狠狠白了沐风一眼,“想清楚了再跟我说,我不是没人要的垃圾,你想捡就捡,想丢就丢。就算你想不离婚,我还不一定肯,这点你要考虑清楚。”
沐风一脸苦涩,“不用吧,亲爱的,咱都这么熟了,连家的地址都一样,住的还同一层,你还这么狠……”
“那是我家!”宋佳琪愤愤地说:“凡事无绝对,没准哪天我心情好了就不狠了,现在么,我就是很狠,那也是你教我的”。
宋佳琪说完,撇过头去,不再搭理沐风。
沐风一路上都是紧皱眉头,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的,车子就驶入了东南市市区。
当看到周围已经灯光璀璨,高楼宋立,沐风才回过神来,开车到他的境界,倒也是本能罢了,就算是想着别的事情,也很安全。
车子开过商业街区的时候,沐风突然想到,晚饭虽然有车,但就算自己也才没吃几口,就配合着那四个家伙演戏“晕倒”了,到现在空落落的。更别提压根没吃几口冷盘的宋佳琪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不少饭馆倒是开着,但也已经较为冷清,回家吃肯定不行,哪怕张姨愿意,沐风也舍不得让她起来热菜做菜了。
于是乎,直接将车子开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库。
宋佳琪见状,问道:“你干嘛停车?”
“当然是吃饭啊,你也没吃几口,总不能饿着肚皮回去睡觉”,沐风随口道。
宋佳琪的确感觉有些饿了,但却没想过跟沐风大晚上的一起吃饭,心里隐隐有几分异样,但并没表现出来。
走在大街上,沐风在前面慢悠悠地找着何时的餐馆,仔细地就如同寻觅价钱不菲的珍宝,宋佳琪则一脸郁郁地跟在后面。
相比于其他一些并排行走的情侣,两人的奇特搭配总是不伦不类。
而且,因为宋佳琪本身掩盖不了的曼妙气息,几乎路过的人都会诧异地望上几眼,这让宋佳琪都有冲动上去跟沐风走一块儿了!也太尴尬了!
“喂,你找好了没,随便找一家呀”,宋佳琪忍不住抱怨说。
沐风却是脚步一顿,回过头笑着道:“第一次跟你单独来正规的餐馆吃饭,我得精挑细选一下,也好留个不错的纪念啊。”
宋佳琪一愣,完全没想到沐风会这么说。
正规的餐馆?
宋佳琪这才想起,两人从第一次接触,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中间谈不上朝夕相处,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么长的时间里,法律上是夫妻的两人,竟是一次正规的单独吃饭都没有过。
若说有的话,仅仅那次张姨生病,沐风带着自己去吃小龙虾,但想来那样的小店面里,在沐风看来也不是正规的餐厅吧。
至于那次看电影的约会,后来吃的也不是饭,分明是蛋糕。
沐风也是颇为汗颜,赧然地说道:“其实我刚刚在找饭店的时候,自己也有想过,我似乎还真算不上什么讨人喜的男人,你这么对我发狠,我觉得很有道理。”
正说着,沐风见到前面有一家杭帮菜馆,想来那种清淡鲜美的菜色应该是宋佳琪喜欢的,里面人也不多,比较清幽,没多理会宋佳琪出神的表情,招招手,“就去那家吧,快点进去,免得他们关门。”
二人差不多是菜馆最后的两个客人,但服务生还是笑脸相迎地让二人坐到了窗边的好位置,让两人点菜。
沐风知道宋佳琪不会喜欢点菜这种事情,于是随手要了宋嫂鱼羹、龙井虾仁,再要了一个剑兰和干菜扣肉,便让厨房先去做。
就这么干坐在桌子边,面对面,两人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宋佳琪倒本身就是安静性子,低垂着头,一声不响的也没什么不自在。
有人说,女人是钻石,不经过打磨,你永远不知道她的真正光彩。
沐风忽然发现,当初自己的想法,竟然是有些可笑的。
宋佳琪就是宋佳琪,她永远不是自己脑海里的另一个人,她是那么独一无二,就好像世上没有一枚钻石的打磨纹路会是一模一样,她复杂到让人完全看不懂,却又折磨着你不能不去想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些感情,是没有源头,只有结尾的。
不知不觉,在沐风思考的过程中,点的几个菜已经上来了,宋佳琪拿起筷子,小小地夹了块剑兰,放口里咀嚼。
见沐风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娇靥微微泛红,幸好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倒不会太过尴尬。
“你怎么了,吃呀,你不是说饿了么”,宋佳琪有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沐风眼眸里不断翻涌的浓烈情感,让她忐忑不安。
他是在做什么决定么?
沐风深呼吸一口气,口吻有点沉重地道:“若溪,虽然我说了,凡事无绝对,但我想有些事情,即便不是绝对,但在人的心里,却已经是个定数了。”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男人”,沐风微笑着问道:“我说的你,不是同住一个家里的女人,不是说公司里的上司,更不是说因为一次意外,发生了一些关系的女人,仅仅是作为一个最纯粹女人,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男人?”
宋佳琪手里的筷子微微颤了下,没捏紧,落在桌子上,复杂地望着沐风诚恳的目光,却是默然不语。
沐风见宋佳琪不说,也在意料之中,自嘲地笑了下。
“如果你不说,那我自己说吧”,沐风沉吟一会儿,仿佛是诉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人物,缓缓道了出来……“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了爹妈,也不知道是扔掉我的还是把我给落下了,总之谈不上什么家教,更谈不上什么出身,血统,如果没有一些常人没有的经历,我就跟一只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起眼。不像你,出生就有了不起的奶奶,一工作就是跨国公司总裁。
我长得也不好看,当然谈不上难看,可跟你这样的美女站在一起,我就跟翡翠原料上被切割掉的外层石壳一样,压根没人会注意到。
再说说我的教育水平,我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上过学,我的哈佛文凭是别人硬塞给我的,说了你可能也不信,但那东西在进公司前一直被我扔角落旮旯里没碰过。听说你上学时候跳级,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个意思。
我的志向,就不用提了,我压根没志向,混吃等死如果算志向,那我觉得我还稍微高尚一点,我还想混吃的时候多抱抱美女。比起你这样的企业家,带给万千人就业岗位,拉动经济的人来说,我真是个人渣。
再下来,就要说到我这个人对感情的问题上了。我实话告诉你,在国外那些年,我没少做荒唐事。
多的时候,我可能一天就好几个女人,少的时候,身边也不会少女人。
回到国内以后,我是想安顿下来,诚心想找个女人过日子的。可后来没想到碰到你,又碰到别的一些让我招架不住的女人。我这个人很心软,也很没用,我真的不会拒绝。虽然有万千理由,但我觉得归根结底是我太自私了。
我喜欢她们每一个人,所以我就不愿意抛下她们中任何一个。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做着很多男人肯定会鄙视我,唾骂我的事情。我身边明明有你这样的老婆,但我还是去跟别的女人混一起。这绝对不是因为生理需求问题,我不是那种饥渴得忍不住的人,仅仅是因为我滥情,我可耻。
要说别的缺点,还真的很多,我没钱,工资还是你给的。我没车,没房,车子房子还是你给的。另外我还整天想着偷懒,可能是以前太忙了,现在总想着休息,打游戏,一点正事都不愿意干。
更加可能让你觉得无耻的是,我没觉得自己这么生活多么不好,我就是这么过我的人生,我不去祸害别人,偶尔你要我做点事,我肯定帮你做好。可我自己,呵呵……我真懒得动……”
说到这里,沐风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继续道:“如果要说,我的优点,我觉得就不必了,打架什么的,估计就算是优点,也能把别人吓死。我抽烟倒很便宜,就两块钱一包那种,还不是常抽,喝酒更省,我没瘾,至于赌博啥的,我就算赌也肯定赢钱,但我没兴趣。”
沐风苦苦地思索了下,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了,艰涩地笑笑,“差不多就这些,听起来我这人是不是烂透了,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就他吗是陀屎,怎么才二十来岁的人,就活的这么死气沉沉呢……每次看到你这么卖力的工作,就感到根本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够了!!”
宋佳琪霍然站起身来,拿起了包包,一对杏眸两道目光射下,如同寒风吹过,眼眶竟是已经微微泛红,咬着贝齿,好似要狠狠剜沐风一眼。
因为愤怒与激动,宋佳琪的手微微颤动。
“沐风,你说这么多你自己的不好,不就是想告诉我,我和你,完全是两路的人,我跟你在一起绝对是个错误么?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你是这么烂,烂透了的一个男人,那我也就不多评价你了。
你说的没错,凡事无绝对,但有些事情我们早就心里定下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该离的,就离,你也不用啰嗦,你知道我很忙,我没空跟你讲这些歪门邪道!”
说完,宋佳琪愤然地转身,就要离开餐厅,但是离开作为的一瞬,眼泪已经忍不住落了下来。
充满了各种揣测与期待,经历了这一天的各种不安与喜悦、失落,最终还是那个结果,既然最终要说再见,何必再来找自己呢!?
宋佳琪快步地走出了餐馆大门,来到大街上,她试图让眼泪止住,但却是怎么都擦不完。
夜幕下,灯光如雨点的大街,北风萧瑟。
人来人往,车子时不时地从身边飞驰而过。
人们几乎情不自禁地就会把目光瞄向这个长得极美,却哭个不停的女人,但却没什么人会突然上去安慰,那是一种距离感,虽然怜惜,却让人生畏。
宋佳琪放弃了擦拭,从小到大,几乎都已经忘记怎么哭了,但碰到这个人以后,自己却总是心里流泪,眼中落泪,可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宛如水中捞月。
可是,就在宋佳琪打算走远,远远地避开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找个僻静角落自己哭的时候,沐风突然冲了出来。
看到那个即将远走的背影,沐风深吸一口气,骤然间嘶声大喊——“宋佳琪!!就是这么一个烂透的男人,跟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这样的我!!!可以喜欢你吗!!?——”
……大街上,仿佛每个路人的耳朵都被这突兀而古怪的告白所占据,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宋佳琪的泪水在风中飘零,整个人就好似被定身术定住,变成了木头人一般,站在大街上,寸步难行。
宋佳琪没有转过身去,虽然大街上依然嘈杂,但她能听到男人走近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苍劲,那么的有力……两只手臂,从后面缓缓地环绕过了宋佳琪的香肩,将她整个上半身紧紧地搂住,似乎要将两人的身躯融为一体一般。
宋佳琪还是在哭,她觉得自己今晚已经丢人丢地没脸见人了,可她又怎么能不哭呢?
身后那炽热的温度,熟悉的男人气息,还有彼此能听到的澎湃的心跳。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们两人!!
周围突然稀稀落落地出现了一些掌声,有几声赞叹的口哨声和叫好声。
紧跟着,更多的人开始笑着鼓掌祝福,整个街道上,发出了竟是好似剧院里一般的热烈掌声。
“别……别抱着了……大家都笑我们呢……”
“那你告诉我,我能不能喜欢你……”
“哪有你这么问人家问题的……”
“你不说我就不松手……”
宋佳琪咬了咬樱唇,低着头,眸若春水,细不可闻地“嗯”了声。
“什么?我听不到”,沐风佯装着道。
宋佳琪撅嘴,“你要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沐风无奈地一笑,松开手,将宋佳琪转过身来,两只手在她柔嫩的脸蛋上搓了搓。
“知道了,老夫老妻还这么害羞,回家吧,老婆”,说着,沐风拉着宋佳琪的手就往停车库走。
“啊,可你还没吃饭啊”,宋佳琪忙道。
沐风挥挥手,“抱抱你我就饱了,还吃什么饭”。
“那我呢?”
“我回去给你做!”
宋佳琪鼓了鼓嘴,忍着笑意,在一群路人的欢呼声中,跟沐风快步走去停车库。
自己的一只手被沐风紧紧攥着,宋佳琪第一次,没想分开。
当两人牵着手回到地下停车库,上了车以后,沐风并没有直接发动车子,而是转过头,静默不语地看着一旁脸蛋还红扑扑的宋佳琪。
宋佳琪的小心肝还在激烈地乱跳,呼吸有些急促,被沐风在黑暗中这么盯着瞧,脸上越发的火热。
经历了持续一分多钟后,宋佳琪终于忍不住了,“你……你别看了,快开车吧。”
沐风全当没听见,脸上浮现一丝期盼的笑意,“老婆,咱来做点值得纪念的事情吧,纪念咱不用离婚,同归于好……哦不,应该算是真好上了。”
“谁跟你真好上了!”宋佳琪脸皮薄,哪肯这么直白地承认。
“你刚刚不答应让我喜欢你了么”,沐风笑着说。
宋佳琪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说喜欢你,你得意个什么劲。”
沐风“啊”了一声,紧跟着嘿嘿笑道:“没事儿,你暂时不说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成啦。来,乖乖,跟你老公亲个嘴怎么样,这么富有意义的夜晚,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沐风说着,脸就凑了上去,嘴唇对准了宋佳琪的薄薄的唇角,眼看就要亲到。
宋佳琪大惊,推开了沐风的头,自己身子缩了缩,“不准这样!你……你再这样我就下车了!”
虽然心里已经默默地承认了二人的关系,但要宋佳琪立刻大方地与沐风做出亲热的事情,却隐隐还是有些畏惧,更深的,似乎有几分隔阂,让她不太愿意这么快就发展到那种地步。
宋佳琪自己也觉得奇怪,更觉得无奈,按理说自己既然心里没打算跟这个男人离婚,而他也大声地说喜欢自己,两人夫妻的关系就铁板钉钉了。
问题是,自己总觉得两人间还缺了什么,让她无法丢开一切地去履行妻子的责任。至于是什么,她却是没想明白。
沐风苦笑道:“就亲一口,犯不着这么躲着我吧。”
“我……我不喜欢”,宋佳琪说。
沐风玩味地问道:“不会这还是初吻吧?不对啊,应该不是了,若溪宝贝,你初吻是给谁了?”
宋佳琪一阵娇羞愤恨,这个家伙,明知道自己所有第一次一股脑的全是给他的,还故意这么问,明摆着让自己无言以对。
“我忘记了”,宋佳琪恨恨说。
沐风一副正经的样子,“按照科学家的研究发现,女人的初吻,是比初夜更加令人记忆深刻的事情,你怎么会忘了呢。”
宋佳琪咬牙切齿,随即冷哼了声,“变的好像你很有知识一样……那我问你,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接吻么?”
沐风眨眨眼,这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情到浓时最正常的事情,不过此刻自己的浓情,早被宋佳琪的再三拒绝给冲淡了。
“不知道了吧”,宋佳琪微微得意地说道:“人类在原始社会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接吻,不过那个时候,男男女女都是会互相接吻,没什么太大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扩散彼此之间的细菌,然后好增强大家的抵抗力。母亲跟孩子接吻,刚开始也是这个道理,就跟打疫苗一样。”
沐风张大了嘴,还有这一说?可这跟咱想亲自己老婆有啥关系?
宋佳琪继续说道:“我看你身体挺好的,我也很健康,传播细菌的那种事情,能免就免吧。”
好端端的一件挺浪漫的事,被宋佳琪一说,就成了一件不怎么可口的行当,沐风心里一片惨淡,郁闷地问道:“老婆,你实话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你当我书房里那堆书是摆设么?”宋佳琪轻笑道。
“读书多有什么好,读书多了,亲嘴都成传播细菌,怪不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怪不得这世道女博士难嫁人……”沐风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才发动车子,开始回家。
宋佳琪则是偷偷松了口气,刚才要是沐风非得亲自己,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
但转而一想,自己的确挺对不起他,毕竟两人是夫妻,自己却老逃避他,可心里的那些小疙瘩总让她放不开……在自己理清楚一切缘由之前,就当作任性地自私一次吧,宋佳琪歉疚地瞟了眼开车的沐风,心里念道。
回到家的时候,两人发现,张姨与乔宋竟都还在楼下,并没上楼睡觉。
“小姐,姑爷,回来啦,事儿办好了?”张姨显得没放下心,所以一直在等着。
“嗯,差不多解决了”,宋佳琪应了声,“张姨,不是说了很多次别晚上等我了么,这样太累了。”
“这有什么累的,还有乔宋这丫头陪我,我们俩正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打电话呢,你们就到了”,张姨笑眯眯地说。
乔宋却是见到沐风啥话也不说的,就奔着厨房进去了,问道:“沐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找吃的啊,还没吃晚饭呢”,沐风回了句。
张姨愣道:“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姑爷啊,我去给你热一热吧,还有饭菜”。
可没等迈动步子,宋佳琪就抢先说道:“张姨,我去吧,你跟乔宋上楼睡觉就好。”
张姨这次倒没再说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紧跟着笑呵呵地应了声,“哎,好。”
乔宋想着这两人都不是擅长厨房里事情的主儿,便道:“我去帮帮你吧,若溪姐姐,我去给你们炒两个菜,沐大哥恐怕不够吃。”
可还没说完,一旁张姨就拉了拉乔宋的胳膊,“小姐会做菜,专门有学过了,乔宋啊,你就跟我上楼去吧。”
张姨说着,还不断给乔宋使眼色。
乔宋顿时明白张姨是想给二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也就跟着张姨走上楼去。
不过,乔宋心里却是无比纳闷,之前还说要离婚的二人,都冷战了这么多日子了,怎么沐风回来第一天的夜里,就如此亲密地要一起去厨房忙活晚饭了?而且还是向来保守的宋佳琪主动要求进去帮沐风张罗。
乔宋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样的感觉,有点高兴,有点酸涩,还有羡慕,总之,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二人,乔宋突然有点摸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了。
一直到春节以前后春节后的一段时间,都是风琪的假期,所以宋佳琪跟沐风也就不需要上班,当然,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宋佳琪还是会立刻去公司处理。
经历了心潮起伏,又酸涩又甜蜜的一晚上后,当第二天下楼,宋佳琪再度见到趴在桌子上大口喝粥吃包子的沐风,俏脸禁不住一红。
沐风倒没多感觉什么不同,只是不需要面对宋佳琪那冷冰冰的面孔,他还是觉得压力大减的,至于未来的日子里怎么把小夫妻间的关系闹和谐了,沐风觉得得循序渐进,只要别等得铁树开花就好。
想到这里,沐风冲楼梯上走下来的宋佳琪呵呵笑了笑。
宋佳琪忍着笑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傻笑什么,吃你的饭”。
沐风一口包子差点没噎着,貌似关系也没改善太多啊。
这时候,别墅的大门被打开,穿着身单薄的长衫,运动裤的乔宋,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额上还有秀气的小汗珠。
因为从小练武的关系,来大城市居住的乔宋总归有些精力没处发泄的感觉,所以晨间的跑步成了她较为喜欢的体力消耗方式。
不过,这一次乔宋把门打开的同时,却不只她一个人走进屋来。
“沐大哥跟若溪姐在吃早饭呢,你们来得可真有些早了”,乔宋对进门的一对男女恬笑着说完,又冲屋子喊道:“沐大哥,姐姐,有两个客人说要给你们拜年呢!”
拜年?
沐风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抓着包子,抬头一看,一阵讶然,没想到是许久没见的叶东跟薛青瑶,这对小情侣自从好上以后,就没怎么跟自己联络,不想今早会一起过来自己家里。
穿着身红色外套的薛青瑶似乎长高了几分,小摸样越发有女人的感觉,见到沐风,欣喜地大喊了声“大叔”,就冲上来也顾不得沐风在吃早饭,直接扑沐风怀里紧紧抱了下。
“大叔,我想死你了”,薛青瑶娇笑着说。
“想我你这死丫头怎么也不跟我打个电话啥的”,沐风皱眉说。
薛青瑶吐了吐小舌头,“我一直忙着学习啊,今年上半年我就要高考了,能不抓紧吗,妈妈把我管得死死的,我连叶东哥都很难见一面。”
说完,薛青瑶立刻把目光瞄向了另一边只穿着居家的宽松羊毛衫,素颜朝天的宋佳琪,眼里一亮,“大姐姐,你就是大叔的老婆吧,你真漂亮!”
宋佳琪对这个活泼的女孩子冲进来扑沐风怀里,刚刚还一阵不乐意呢,以为某小三来“踢馆”,谁知,薛青瑶抓着沐风就喊“大叔!”
后来听薛青瑶说,她还是高中生,宋佳琪才放下心来,又晚辈又学生的,总不至于来跟有妇之夫搞不伦恋吧。
但是,听着薛青瑶叫自己“姐姐”,宋佳琪又有些忍俊不禁,带几分笑意地望向沐风。
沐风果然是脸色一阵纠结,都差点没把手里的包子捏成面团了。
叶东这时候把两大包看似礼品的东西放到角落,忙走上来,拍拍薛青瑶的肩膀,小声说:“薛青瑶,你怎么叫‘姐’呢,你叫沐风‘大叔’,又喊他老婆是姐,那沐风岂不是娶了自己的女儿辈的?”
薛青瑶撇撇嘴,无所谓地道:“这有什么关系,这个姐姐明显看着比大叔年轻啊,大叔老牛吃嫩草,多厉害。”
这一下,别说宋佳琪,就连乔宋都对沐风抱以诡异的笑容了,甚至觉得沐风怪可怜的,突然就成“老一辈”了。
沐风嘴角气得直得瑟,拿过一旁张姨给他准备着的一整杯牛奶,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似乎才好受了一些,指着大门口,冲薛青瑶喊:“丫头片子一大早就没句顺耳的话!出去!出去!我不想见你们了!老牛不想见你们!!”
沐风的一通大叫,却是压根没起威慑效果,反而是让宋佳琪、乔宋与薛青瑶三女都更加觉得可笑地看着他,满是戏谑的模样。
叶东也是无奈地走上前拍拍沐风的肩膀,“沐大哥,有什么生气的,我跟你同辈论交,薛青瑶叫你大叔,不也变成比我小一辈么,我都一直没在意呢。”
“完了完了”,沐风对叶东突然喊自己大哥没多感觉,只是摆摆手,“看来我在这家里没啥人权啊”。
“你才知道”,宋佳琪不忘落井下石了一句,转而也懒得管沐风在那儿郁闷,问叶东,“你是叶家的大公子吧?”
叶东似乎面对宋佳琪有些紧张,腼腆地笑着应了声,“是的,我叫叶东,宋总您好。”
宋佳琪宛然笑了下,“你不用这么紧张,你是沐风的朋友,等于跟我同辈,又不是我的下属。”
“来之前我就听说过很多关于宋总的事迹,我爸也常常拿宋总在商场的不少运营当作模版来讲给我听,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挺佩服宋总的。我这人不擅长做生意,所以老被我爸说教,总说我要是有宋总的一半水平,他就不愁下半辈子了”,叶东说得倒很诚恳,似是没乱讲。
宋佳琪微微意外,虽然连带上次柳家宴会,自己之前都有见过叶和伟几面,但没想到,叶和伟背后在儿子面前竟然这么称赞自己。
薛青瑶眨巴着大眼睛,满是星光,“原来姐姐你这么厉害,叶伯伯可是很少夸奖人的!”
“你父亲过誉了,我没那么厉害。你们这么早来拜年,我们也没准备什么,快去沙发上坐下吧,我给你们泡茶”,宋佳琪说着,便走去厨房里问张姨要茶叶跟热水。
由于家中平日也不喝茶,所以饮水机之类的东西并没常备,来客人还得特地烧些水。
等叶东跟薛青瑶坐下,乔宋就到桌边跟沐风一起吃起了早餐,见沐风一脸气呼呼的模样,笑着说:“沐大哥你就别这么小气了,薛青瑶她一看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刚才在门外,她还……还……”
沐风见乔宋说着说着,自己脸红起来了,疑惑地问:“你想说什么,直说啊。”
“她还把我……当成你妻子了”,乔宋说完,低着头不敢看沐风。
沐风愕然,知道乔宋是想到当初冰菱师太布置的“任务”,想到那道姑,把孙女丢到自己这边,还真是不闻不问,沐风也是无语,对乔宋笑道:“别多想了,吃饭吧,你当我像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么。”
“哦……”乔宋心里有些小失落。
等宋佳琪拿着水壶,跟张姨一起笑吟吟地出来给叶东和薛青瑶泡茶,叶东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紧张地问宋佳琪,“那个……宋总,我能不能……能不能……”
宋佳琪看他憋红了脸的样子,嫣然道:“说吧,我不是吃人的妖怪。”
跟沐风之间的关系冰山溶解,宋佳琪脸上笑容倒多了起来。
“那个,我能不能,叫你声嫂子?”叶东僵笑着问道。
事实上,出门前,叶东的母亲沐婕妤就叮嘱儿子,见沐风以后喊大哥,见宋佳琪要叫“嫂子”,叶东觉得怪异,但只当是母亲想让他把沐风当作兄长对待,而且宋佳琪又是东南市数一数二富可敌国的女人,当他嫂子完全没问题,所以才这么吩咐。
宋佳琪一听这称呼,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心如鹿撞,瞄了眼在吃饭的沐风,暗想莫非是那家伙交待的?
倒是一旁的张姨乐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叶家少爷真是的,这有什么好不能叫的,这多亲热啊。”
“嘿嘿,是么?”叶东傻乎乎地摸摸后脑勺,“那我以后就叫嫂子了”。
这事,似乎就这么拍定了。
薛青瑶一听,自己嘀咕了两声,也娇笑着,随叶东,甜蜜蜜地喊宋佳琪了一声“嫂子”!
宋佳琪这下更是有撒腿跑出门的冲动,当着两个客人,自己脸红到了耳根,心里既是尴尬,又是有几分幸福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迷迷糊糊的自己好似很喜欢。
正在吃早饭的沐风,当听到叶东的称呼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多了几分愁绪,但并没多说什么,自顾自继续吃。
叶东跟薛青瑶立刻就和宋佳琪热络了起来,仿佛真成了一家人,自家大嫂与弟弟、弟妹聊着天,问他们平日里做些什么,怎么跟沐风认识的,家里人怎么样之类的。
宋佳琪本就没什么朋友,突然多了两个同辈的小朋友,还叫自己“嫂子”,亲密地很,她心里也忍不住多了几丝活跃。
张姨看在眼里,满足地笑着回厨房继续准备食物,想来是打算让叶东薛青瑶留在家里吃午饭了。
沐风见宋佳琪就这么坐着跟那俩小家伙谈开了,吆喝了声问:“老婆,你不吃早饭了?”
宋佳琪正跟薛青瑶说得投机有趣呢,随口应付道:“你自己吃吧”。
沐风一翻白眼,好么,才过一晚,自己又被“打入冷宫”了。
可是,还没张开口吃下一个包子,门铃又被人按响了。
沐风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这么邪门,难道又有人来拜年?”
望向茫然的叶东跟薛青瑶,沐风问道:“你们不是跟别人串通好了故意打扰我吃早饭吧?”
“大哥,我们哪这么无聊”,叶东苦笑。
乔宋站起身来,“我去开门”,说着就跑到大门口,将门打开。
只不过一开门,乔宋似乎就整个人僵硬在了那儿,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无比惊讶的东西,怔在那儿说不出半个字来。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过去,只见到一个体格高大,身穿黑色紧致皮衣,面容俊俏,黑色短发皮肤白皙的男子,走进屋来。
男子的眼神无比凝实,好似他的目光能够穿透任何人的心灵般难以抗拒,整个人若同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名剑,叫人目眩。
更加让屋内的人有些意外的是,一身淡色风衣,披散着长发的冷艳女子,冷星轩,竟然跟在男子身后,也走进了屋里,目光几分无奈地望向众人。
“对不起,我没办法阻拦他来这里找乔宋”,冷星轩说道。
在场的几人都是认得冷星轩,知道她是冷家的大小姐,本身身份又不俗,这个男子是谁,竟会让她说“无法阻拦”?
“你怎么来了……”乔宋看着年轻的俊逸男子,终于吐出几个字来,幽幽道。
男子眼里迸发出几丝狂热,“慧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乔宋说完,似乎很不想见到这个男子,转身欲跑开。
男子的手却如同闪电般抓住了乔宋的胳膊,“慧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沐烈!你凭什么管我!?”乔宋似乎也动怒了,手上力量加强,似乎想挣脱沐烈的禁锢。
但沐烈的手却如同虎口咬住一般,任凭乔宋如何用劲,都无法挣脱。
要知道乔宋自小习武,一身武艺虽然火候不足,却也尽得冰菱师太的真传,寻常男子就算数十人,运起了内力,也是敌不过她一个女人的。可这番力量,在沐烈的手里,却是不值一提!
“你是我沐烈喜欢的女人,我当然要管!”
沐烈霸道无比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头望向在场的其他人,如同一个造物主看着自己眼下的一切生灵,睥睨而望。
“不管你们是谁,跟我的慧儿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必须带她离开这里”,说完,沐烈就打算立刻拉着乔宋离开。
乔宋知道自己无法挣脱,转过头,朝着桌子边正捧着碗的沐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其中的哀怨与焦虑,是那么楚楚可怜。
沐风心里一阵叹息,原本他还对这个叫“沐烈”的家伙感觉有些怪异,但此刻容不得多考虑别的了,乔宋毕竟与自己关系不错,与宋佳琪又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怎么能叫她随便被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带走呢?
这事放宋佳琪身上,满大街八九成男人不都得想带着她走?
“放开乔宋”,沐风对正要出门的沐烈说了句。
沐烈脚步一顿,撇过头望向沐风,而乔宋则是面色一喜,她知道,自己虽然不是沐烈的对手,但沐风绝对是力压一切的存在。
“凭什么”,沐烈轻蔑地讽笑道。
沐风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皱眉道:“你觉得你很厉害,没人能拦住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
“难道不……”
还没等沐烈把话说完,沐烈就猝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压迫感席卷他的全身血脉,甚至那恐怖的压力,让他的体内气息极大紊乱!
这是……不等他细想,几乎本能,沐烈松开了乔宋的手,运起全身能调动的功力,朝着前方拍了出去!
可是,结果却让他完全无能为力!
只感到一阵貌似柔和的力量,拂过自己的全身,沐烈的身体就不自觉地被一个气团般的威压,硬生生推出了大门!
沐烈连续转了几圈,卸掉身上的劲道,冷汗从额间滴落,猛然抬头,看着已经将乔宋护在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然站在自己原本所站位置的男子。
沐风的玄天太阿经突破进第九层大圆满境界,早今非昔比,恐怖的实力,让一旁的冷星轩也为之彻底呆掉,她虽然无法知道沐风到底多强,但明显感受比以前见他出手,还要强!
不过,冷星轩也终于确信,沐烈的实力比自己要强上几分,若是自己,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转几个圈就能卸掉那些澎湃的力量的。
可惜,那又怎么样,面对这个被称为“神”的男人,似乎永远只有仰望的份。
“你到底是谁,东南市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沐烈似乎难以置信,转头问向默然不语的冷星轩,“冷月,这个家伙,他是谁?”
“他就是你觉得只是‘徒有其名’、‘名不副实’的那人……”冷星轩淡淡回答道。
沐烈眯了眯眼,“原来是你……之前听闻你在藏区帮龙组的人做了不少的事,天龙那家伙说你怎般厉害,看来你的确有两把刷子。”
沐风有些诧异,这个沐烈,好像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他也没有多少畏惧自己的意思,是盲目的自大,还是有别的倚仗,沐风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