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一日,马尚书一家就这样被灭了门,皇帝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苏永辉在进宫的路上,脑袋里快速想着脱罪的说辞,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说法,只好放弃。
只是苏永辉没想到进宫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皇上,而是淑妃。
淑妃像是早就知道苏永辉会进宫一般,故意等在宫门口,眼底似笑非笑。
苏永辉连忙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苏丞相不必多礼。”淑妃客气让苏永辉起身,状作不知道苏永辉进宫的缘由一般,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永辉,艳丽红唇轻启,道:“苏丞相这是怎么了,这般狼狈?”
苏永辉擦了擦不知道是因为赶路还是因为心虚,额头上渗出的点点冷汗,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苏永辉将苏采莲如何谋害马尚书一家的事说给了淑妃,唯独没有说自己是如何逼迫苏采莲成亲的。
淑妃听完苏永辉的话,掩唇惊呼:“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苏永辉灰败地点点头,垂头丧气地开口:“所以我便着急忙慌地进宫来请罪了。”
淑妃的唇似动非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淑妃的一切小动作,苏永辉自然是看在眼里,当下就问道:“淑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淑妃沉吟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轻轻低声道:“苏相来的不巧,皇上正在浸玉池沐浴。”
浸玉池是天子专用的汤浴场地,其名源于“三尺寒泉浸温玉”一诗。
浸玉池处于皇宫的西端,全部由产自昆仑山的大块白色或青色玉石堆砌而成,池中汤水取自玉泉山温泉,皇帝沐浴时,宫人们会事先放入香料鲜干花其中,故而池中四季潮湿温暖,花香宜人。
除非有皇帝的恩准,否则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听了淑妃的话,苏永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呀?!”
马尚书是朝廷命官,突然惨死家中,皇帝难免会勃然大怒,自己才紧赶慢赶地赶到皇宫里来请罪,没想到皇上居然去了浸玉池,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也可以等皇上从浸玉池出来之后再禀报,可是那不知要等到哪个时辰去了,万一皇帝觉得自己请罪的诚心不够,降罪于自己,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淑妃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呢,凤妃刚拉着皇上去了浸玉池,马尚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淑妃的语气轻淡,似只是在感叹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一般,可是落在苏永辉耳朵里就变了味道,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有意。
按照苏永辉自私自利的性格,听了淑妃这句话,心里定然会埋怨起郭婉婷来,怨她红颜祸水,勾引了皇帝,害得自己有被罚的风险。
再往深处想,指不定苏永辉会以为郭婉婷这个时候邀约皇帝去了浸玉池是受郭盛指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受罚。
淑妃什么都没做,仅仅用了一句话,就挑拨了苏永辉和勇侯府的关系。
苏永辉在心里埋怨了一通郭婉婷的不识大体之后,突然一个跨步站到了淑妃的面前,道:“淑妃娘娘,求你帮帮我吧。”
淑妃被苏永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道:“苏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永辉正了正面上的神色,道:“淑妃娘娘宠冠后宫,浸玉池内自然是去得的,还请淑妃娘娘帮我代为同传一声。”
闻言,淑妃又是叹了一口气:“苏相恐怕是找错人了,现在皇上的宠妃可是变成了凤妃呢。”
“那郭婉婷算个什么东西!”苏永辉嗤之以鼻,转而对着淑妃一脸讨好的笑:“要我说啊,淑妃娘娘才是真正的万年长青,谁都掩盖不了您的光辉。”
淑妃故意斥责了一声:“隔墙有耳,苏相说话要小心些。”面上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开心。
苏永辉继续一脸讨好的笑……
“罢了罢了,本宫就帮苏相走这一趟吧。”淑妃状似无可奈何地道。
苏永辉听了,心底的大石头落了一半,想着有淑妃为自己求情,皇帝应该不会太难为自己,“淑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苏某没齿难忘。”
淑妃轻笑一声:“苏相客气了,不过日后若是本宫有事相求,还望苏相也能施以援手。”
“那是自然。”苏永辉一拍胸脯,坦然应下了淑妃的要求。
淑妃低低笑着,转身乘了软轿前往浸玉池去了。
等到淑妃赶到浸玉池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红色雕花木门内灯火通明,依稀传出男女欢笑与水声。
淑妃的瞳孔暗了暗,双手紧紧握了起来。
门外,有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一众宫人燃着土黄色羊角宫灯,静静站立两旁。
淑妃强行压抑住心中的不快,对着门口的小太监淡淡道:“烦请公公进去禀报皇上一声,苏丞相在宫里等着,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和皇上说。”
小太监一愕,赔笑道:“皇上现在……奴才就是有通天的胆子也不敢进去呀。”
淑妃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见皇帝身边的吕全吕公公走了过来,喝道:“小兔崽子怎么回淑妃娘娘话呢,你看清楚了,这可是皇上最喜欢的淑妃娘娘。”又转了身,向淑妃赔笑道:“淑妃娘娘您最了解皇上的脾气,此时皇上正在兴头上,若惊扰圣驾,只怕不妥。”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公公,吕全说话滴水不漏,既说明了缘由又不至于太得罪淑妃。
淑妃脸色一冷,转身自己向屋里走去,门口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阻拦,就连吕全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后宫争宠的戏码,这些年也看得多了,要想在宫里生存下去,就必须懂得这宫里的缘法。
淑妃一进门,就感觉阵阵热浪水气扑面而来……慢慢走过大厅,正至白气腾腾的汤池入口处,却被郭婉婷拦住。
她全身不着一缕,对着淑妃也做出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轻轻地扭着细细的腰肢,仿佛湖畔晨雾里的一株杨柳,娇笑道:“妹妹这样,倒也不好向淑妃姐姐见礼。姐姐是进来找皇上的么,可惜皇上正睡着呢,吩咐了除非是起了战乱的事情否则不得打扰呢,不知姐姐可有兴趣进去瞧瞧?”
淑妃不发一言,只是冷冷地看着郭婉婷。
郭婉婷像是感觉不到淑妃的冷意一般,扶住身侧的青玉墙壁,笑道:“淑妃姐姐怎么不说话呢,还是姐姐也想在这浸玉池中泡上一泡?”
淑妃冷冷道:“既然皇上已经睡了,那本宫就不打扰了。”
淑妃转身往回走,伸手一摔黄色门帘而去。
身后的郭婉婷笑意盈盈,眼中却是一片冷色:“淑妃姐姐下次再来玩啊。”言语轻佻万分,淑妃想和自己争宠?做梦。
淑妃出门以后,一改之前怒气冲冲的模样,满脸不屑的笑意:郭婉婷,咱们走着瞧,看谁斗得过谁!
淑妃走后,皇帝便悠悠转醒,听了吕全的禀告,道:“让苏永辉去御书房等朕。”
苏永辉左等右等,终于等来皇帝的旨意,连忙去了御书房。
皇帝一见苏永辉狼狈的样子,愣了一下,问道:“爱卿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苏永辉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涕泗横流地讲了马尚书府发生的一切事情,道:“臣管教女儿无方,致使她犯下如此大的过错,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面容铁青,“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朕?!”
苏永辉道:“臣两个时辰前便进了宫,路上恰巧遇到了淑妃娘娘,听说皇上去了浸玉池,便拜托淑妃娘娘去请皇上。”
皇帝眉头皱起,淑妃来过?
“你虽然教女无方,但却罪不在你,就罚你一年的薪俸好了!”皇帝说了惩罚。
苏永辉磕头谢恩,他看着皇帝的面色冷峻,还以为自己难逃重责呢,没想到只是罚了一年的薪俸而已。
苏永辉按捺住心里的雀跃,出宫回府去了。
“吕全,给我把淑妃叫来。”皇帝冷冷道。
不多时,淑妃就到了御书房。
“淑妃,朕在浸玉池的时候你去找过朕?”
淑妃点头:“是的,皇上。”
“为了尚书府的事?”皇帝道。
淑妃再次点头,反正苏永辉已经全部都和皇帝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皇帝这句话已经含了些许的怒气在其中。
淑妃露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道:“这不是凤妃妹妹说的嘛,说是皇上睡着了,除非起了战乱,否则不得打扰,臣妾就只好离开了。”
皇帝眉头深深拧起,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郭婉婷胆子竟如此之大,当真是仗着自己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连假传圣谕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是朕错怪你了,淑妃。”皇帝道。
淑妃摇摇头,“臣妾不觉得委屈。”
“好了,你先回去吧,朕明日过来找你。”皇帝淡淡道。
“是。”淑妃低头退了下去,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一丝阴狠的笑容:郭婉婷,这下看你怎么和我斗!
不得不说,淑妃的这一招真可谓是高明:先是用一句话离间了苏永辉和勇侯府的关系,又卖了个人情给苏永辉,借机拉拢了丞相府,再是以退为进,让皇帝趁着这件事恼了郭婉婷。
一石三鸟!
淑妃果真是在宫里混了多年的人精,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皇帝就下旨禁了郭婉婷的足,并且吃穿用度全都减半。
郭婉婷知道这道旨意的时候一愣,还以为皇帝只是突然心情不好,可是直到一周之后,皇帝都没有踏进她的殿中半步,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景尚翊将这件事说给苏向晚听的时候,苏向晚只是笑笑:淑妃毕竟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拿捏人心自然是得心应手,郭婉婷不过是初出茅庐而已,时间一久,自然不是淑妃的对手。
不过,她们两个斗得不可开交最好,这样她们就没时间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晚间时候,苏向晚与景尚翊约了在京城郊外五里的环沛山相见。
苏向晚到的时候,发现景尚翊早就已经到了。
月光慢慢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银白的月光洒落在他纯白的锦袍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晕,将他衬托的犹如天神一般。
苏向晚扶额,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来偷看的,这一身纯白的锦袍未免也太显眼了些。
似是看出了苏向晚的疑虑,景尚翊淡淡道:“我若是不想让人发现,便没人能发现得了我。”
苏向晚心想,这人可真够傲的,不过他的确有傲的资本。
苏向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引领着景尚翊一路前行,两个身影穿梭在树林之间,说不出的相得益彰。
两人来到一个山洞前面,那山洞在寂寥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的深邃幽长。
苏向晚顿了顿步子,心中更加确信了冯姨娘的话。
望望两边的参天大树,苏向晚伸手戳戳景尚翊的胳膊,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景尚翊英俊的眉眼含了些笑意,一把搂着苏向晚的小腰,飞身上了树枝。
苏向晚身上的阵阵清香飘入鼻中,景尚翊搂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只好转移话题道:“究竟是什么事?”
“嘘~”苏向晚伸出一根手指堵住景尚翊的嘴,全然没发现他的不同,只是低低道:“别说话,你……”
“有人来了。”景尚翊轻声道。
苏向晚瞬间闭上了嘴巴,睁大眼睛望着底下的人。
只见来人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他一身黑色劲装,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收回目光。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来了一人,来人穿着一身深绿净色丝棉裙,棉裙胸口用五彩丝线绣着一朵怒放的鲜红牡丹花。
景尚翊黑色瞳孔一凝:那后来的人是……董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