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剑,反手出,五虚一实,落剑点点。
这人的身形步伐她最熟悉不过!
那是在江沅从卫国回来不久后,漠北之战爆发,宋延巳奉命北伐,行军途中遭遇偷袭。偏偏那时李晟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又急于给小太子扫平障碍,竟未增派援军,宋延巳带领的一只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关键时刻,是江沅舍命为他挡了一剑,也就是那一剑伤了身子,让她没了做母亲的资格。最后还是江忠嗣无视皇意,派军支援,在宋延巳最危难的时候伸手拉了他一把。倒也彻底断了宋延巳与李晟多年的情分,凯旋没多久皇城就变了天。
之后江沅虽然不能生养,但是宋延巳感念江家的恩情,称帝后,正宫之位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只是事情的开头很好,到后来却走岔了道。
江家的不安,江沅的强硬,朝堂的非议,后宫的动荡,宋延巳的猜疑。一年间的不知所踪,圣恩之下的无子,成了她最大的把柄。而那个让她做不成母亲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
眼前骤黑,江沅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黑影向她扑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一紧,她惊慌的像旁边望去,宋延巳几乎是同时闪到她身侧。身子瞬间被拉到一个温暖的怀里,耳边传来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伴随着宋延巳的闷哼。
江沅被他带着侧了半个身子,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心底压抑了多年的怒火骤然沸腾,“既然来了,这回就别想活着回去。”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江沅袖口寒光一闪,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就深深的插入了对方的胸口,匕首磨的极为锋利,她用了浑身的力气,整面刀锋都没在了皮肉之中。
江沅出手果断,全然没有先前的惊恐柔弱,昏黄的火光映入营帐,她眼中闪着流光,像璀璨无比的宝石。匕首被她飞快的拔出又反手狠狠的捅了进去,鲜血被带的横飞,染了满身,素白的脸庞也挂着溅到的血珠,直到那人倒下去的瞬间还挂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阿沅好狠的性子。”宋延巳环着她,伸手抹去了她眼皮上的一点猩红,他早就就注意到了她的失神,只是刺客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提醒,肩膀被划了一剑,不深,只是感觉有些不太对,他撑直身子,拍拍江沅的脸颊与她对视,“我有些撑不住了。”
说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栽到了江沅身上。
江沅这才收了方才的凶狠,理智回笼,被他这一倒吓的不轻,连忙扶住宋延巳的身子,顺势扒开他的衣服去看伤口,皮肉外翻,血肉中透着深深的青紫色。
这是中毒了?
穆擎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血泊之中,江沅单手握着匕首,弱小的身子撑着宋延巳,眼底杀机重重。
两军交战,主帅中毒可不是好事情。宋延巳遇刺的消息被全面封锁,知道个中消息的唯有穆擎这批将领和一直伴着他的江沅。
当然,还有孟习之。
“爷!人回不来了。”雪生咬咬牙,“慎行的人没传信出来,该是成功了。”
“真可惜,他跟了我十几年。”孟习之看着干净如洗的夜空,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身的戾气压都压不住,他活了二十年,终于遇上了一个不让他好过的人,既然他不舒坦,那谁都别想舒坦,他声音淡淡,在鲜血和铁锈的味道的萦绕下,如初春的清泉。
相比孟习之,宋延巳如今的状况很不好,即便军医使了浑身的解数,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帮他祛除毒素,他高烧持续不退,醒来的时间远不如睡去的时间多。
穆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认识的宋延巳是个善于算计的主,当年韩刺那事给他敲了警钟,不是万不得已,断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人近身,之后看江沅的眼神也就多了丝复杂的评估。
江沅心里忍不住苦笑,果然,他还是那个穆擎,只要她对宋延巳有丁点的威胁,这个男人就会变的防备而疏离,前世他从不与她交好,想来就是看不上自己罢。
想着便重新用水湿了帕子,搭在宋延巳额上,等一切都做好才跟往日一样坐在他床边,习惯性的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还是烫的吓人。
“穆擎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宋延巳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眼,看着江沅缓缓开口。
“醒了?要吃些东西么。”江沅连忙收了心思。
摇摇头,宋延巳反手握着她的指尖,“他也是关心则乱,你别往心里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和他赌气。”她小小一只,这话从她口中正经的说出来倒显得有些可笑。
笑意爬上眼角,宋延巳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却连胳膊也带不起来,只好放弃,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皮愈发的沉重。
恍惚中,他听见江沅的声音。
“听说栖安有位第五先生,是民间出了名的神医,我让穆擎给傅正言送了封信…”
这个人傅正言曾来信给他提及过,至于江沅怎么知道,他一点也不稀奇。
三日后,卫军集结前行,战争一促即发。
宋延巳精神坏的吓人,江沅也不敢再藏着掖着,这种时候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索性陪着他坐镇营中。
女子跟军不得入帅营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即便是为着照顾宋延巳,也多半让军中将领不喜。
江沅和宋延巳前世今生加起来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默契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拟,往往许多事宋延巳一个眼神,江沅就能把他的意思说出来,八九不离十。
再加上她上辈子有着丰富的边塞经验,又长年跟着宋延巳身边看他排法布军,耳濡目染,关键时候到还真能出谋献计,这么来回几次,营中的反对声也低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江沅,最震惊的莫过于穆擎,别人看不出来,或许连江沅自己也没发觉,她的计策看似刁钻古怪,归根结底却与宋延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离。”看着江沅出了大帐,穆擎才扭头看着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看出来了?”宋延巳看他这表情就猜的差不多,笑着问道。
他身子靠在软垫上,唇色还是略微的苍白,算日子第五惠也差不多快到云中,再过几日就该到隆地了。
“原先没发觉,后边她提到游蛇的时候才看出来,像极了当初你教我的线水阵,虽略有不同,但归根结底是一样的。”穆擎不信宋延巳会教江沅这些东西,若说她祖上是马背起家或许还有可能,但她偏偏出身文官而非武将,“你早就知道?”
“我自有我的打算。”宋延巳轻轻闭了眼,遮下所有情绪,“有的人,你只要略为提点那么一两下,她就会把你的话反复咀嚼,不停推敲到合理为止。”
“江沅?”见宋延巳不回答,穆擎难得动怒,走了个顾思珺来了个江沅,他身边的女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你就非得找个心思重,擅算计的女子在身边么?”
“你我相识十余载,最该清楚,我宁可聪明人算计我,也不愿愚蠢之人连累我。”他跟穆擎不一样,单纯的女子在他身边是活不下去的,江沅心狠又聪明伶俐,怪会逢场作戏,这样的人最适合他,何况…宋延巳微微一笑,“阿沅还是个难得的美人呐。”
穆擎被他这番话堵的哑口无言,刚要回他几句,就见他阂了眼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混账!”卫国营帐内安静异常,唯有孟习之的怒气不断涌出,战报被狠狠的砸在地面上,两万大军全面溃败。
他用兵讲究快准狠,而南梁的这只队伍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把他的部队一点点围困缠绕,最后狠狠的咬上一口。
其实算不上多巧妙,不过就是专门克制他的布兵手法罢了。
“会不会是消息有误,姓宋的根本就没事!”有人疑惑道。
“没事?他要是没事早就一鼓作气强攻了,还用的着这种防守的阵法?”孟习之坐在案几前,单手撑着脑袋,宋延巳的伤他心里有数,那毒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胜就胜在难以快速清除,即使人救活了,也会神志不清昏沉无力,长达数十日。
穆擎和田副将都喜欢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只要他们正面进攻,他就能就着梁军的破绽攻他们个措手不及。偏偏如今只徐徐图之,步步克他,显然是十分了解他的路数。
“看样,咱们的情报有所遗漏。”孟习之起身背对着营中将领,面前是一副巨大的舆图,他指尖缓缓划过,似在抚摸每一寸土地,“大好河山,真想纳入囊中。”
周围一片寂静,将领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说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