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祐祐。
祐祐那么小那么小,身上插着那么多的管子,贺澜希也是当妈妈的人,她受不了这个,看不下去,捂着脸流着眼泪去了一边坐着。
珂珂也哭了,觉得祐祐好可怜。
珂珂坐在她爸爸的肩膀上,红着眼睛对爸爸说,“爸爸,祐祐现在很痛,我能不能帮他痛一半?”偿
明博把女儿放下来,缓缓蹲身,双手按着女儿小小的肩膀,“祐祐知道珂珂姐姐这么疼他,他就不会那么痛了。”
珂珂不是很相信,嘴里喃喃的,“是吗……”
明博拍拍珂珂的小肩膀,“乖,去妈妈那边。”
于是珂珂最后看了一眼里面的祐祐,转身去了贺澜希身边。
站在外面的所有人,有的担心,有的难过,唯有黎叙,由始至终都是一张平静的脸,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那么爱他儿子,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平时他工作量没那么大的时候都会把儿子带去公司,一边工作,一边守着儿子——现如今儿子虚弱的躺在重症监护室,他不可能不难过。
痛在儿子身上,却是伤在他的身上。
但那又能怎么样?明月已经快要崩溃了,如果连他都跟着垮掉,那谁还能给他们母子当倚靠?他是个男人呐。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回去休息了,医院就剩下黎叙夫妻和段嘉蓉。
祐祐已经睡着了,黎叙和明月依旧是隔着玻璃看他。
祐祐的主治医生这两年都跟他们两个很熟了,他过来对黎叙和明月说,让他俩也回家休息,祐祐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的。
但明月打死都不走,她说她要在这里等到祐祐和她一起回家为止。
明月说着就又哭了,从祐祐进医院到现在,她脸上的泪就没有断过,脸上的妆容早就花了,黎叙都给她擦过了好几次。
段嘉蓉也在边上劝,劝她回去休息,这么不吃不喝的拖下去身体会拖垮的——明月发疯似的吼,“祐祐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体会不到那种痛!”段嘉蓉被她吼得整个人都呆掉了。
不过一秒钟,戏就演上了,瞬间眼泪落下来,“小七,我也是关心你啊……祐祐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对他的关心不比你少啊……”
黎叙看明月现在状态特别不好,把她搂在怀里,对段嘉蓉说,“嘉蓉你先走,我们在这里再呆一会儿。”明月还在哭。
嗓子都哭哑了,一直在哭。
段嘉蓉擦了一把泪,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内。
黎叙见她的确是关心孩子,这才又说了一句,“明月她现在这样儿,你理解一下。”
段嘉蓉擦干净眼泪,望着黎叙笑笑,大度的说,“黎大哥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知道小七只是太难过了。”
说完又去拉拉明月的手,“那小七,我就先回家了,你也别太难过,医生都说祐祐没有危险了。”
明月呆滞的,直掉泪,眼睛盯着玻璃窗的那端,视线只对那病床上小小的一团聚焦。
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见。
待段嘉蓉走了,黎叙才把她松开。
黎叙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搂着明月的肩膀,“听我说,明月,你不能再这个样子了,别等到孩子没事了,你自己却垮了。”
明月没有反应,还在抽泣,全身一抖一抖的,全然没去听他的话。
黎叙舔了下唇,又道,“你看看我,你抬起头来看我!”
明月这才缓缓抬了眼睛,看着他。
“我还在这里,我是你丈夫,是黎祐希的父亲,我不会让他有事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老公……”
明月一下抱紧了他,再次呜咽出声,“祐祐全身都是管子啊,太可怜了啊……祐祐那么小,那么小……为什么啊……”
黎叙觉得心都要痛得裂开了,他为什么没有跟明月一起进去看祐祐?因为他知道,他一进去,他一看见自己儿子那可怜的样子他那绷紧的弦就会断掉,如果他连最后的一丝隐忍都动摇了,他和明月一起崩溃,那又该如何是好?这一晚,两个人在医院待到凌晨三点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明月还是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进了电梯。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可是到了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段嘉蓉睡了,冯姨却还坐在客厅等他们,想要仔仔细细问一问祐祐的情况。
但是明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口就要哭。黎叙跟冯姨使眼色,等到送明月上楼了,他这才下来告诉冯姨祐祐的病情。
黎叙一身疲惫的上楼,他原先以为明月已经睡了,可是进了卧室,却看见她缩成一团在床上发呆,眼睛盯着窗户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叙也没有打扰她,洗漱完了才回到床上,关了卧室里的灯。
明月睡不着,黎叙自然也不会睡。
两个人就这么躺着,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先睡。
“祐祐……”
明月突然出声,却是带着哭腔。
黎叙原本已经平静下来,她这一哭,他一颗心又拧紧了。
他将她拉进了怀里,紧紧拥着,彼此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这两年,祐祐出入医院是常事。
打从祐祐出生开始,身体就没有好过。有时候一个月进一次医院,有时候两个月进一次,身体抵抗力太差了,肠胃功能弱,吃什么东西都容易即食,即食就会发烧。
有一次持续发烧,祐祐整个晚上都迷迷糊糊的,真怕他就这么烧成了小傻子。好在第二天退了烧,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终于康复。
这一次,是祐祐生病最严重一次,前几次祐祐生病已经把明月折磨惨了,这次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黎叙闭了闭眼睛。
黎叙想起祐祐第一次生病,那是出生后的第二个月。
当时正在过年,祐祐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黎家和明家所有人都特别开心,然后就在那一年的年初一,祐祐就发高烧送进了医院。
当时明月看着祐祐扎针,祐祐哭得撕心裂肺的,在医生手里挣扎,又挣扎不动,都哭得没声儿了,明月一个大人,就那样在医生面前哭了出来,她对医生说,求求你,他还这么小啊,您轻一点,轻一点……
现在想来,这两年有了儿子,过得是开心,但更多的,是心累。
黎叙低头亲吻明月。
“会好起来的。”他对明月说。
明月根本没有听他在说话,明月在自己的世界里,咬着小拳头无声的落泪,心里一直在念着儿子的名字,祐祐,祐祐……
黎叙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开了床头灯,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明月你看着我。”
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就这么看过来。
她得是有多难过,才会是这般无助的眼神,看得黎叙心又要炸开了。
他皱着眉,眉心一直没有散开。
面容似严肃,似阴森,他吻住了明月的唇。
他想用别的方式来分散明月的注意力,舌头钻进去,一番舔舐,下一秒就翻身覆在她身上。
明月一直在哭,毫无防备的在他怀里,任由他有所动作。
“祐祐会不会死掉……”
当黎叙压下来,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抽着气,指甲抠进了他的皮肤。
“不会。”他低沉的喘息。
他吻她,拨开她的脸上的发丝,那么虔诚的亲吻她的脸,小巧的鼻子,嘴巴,四片唇贴在一起,他小声对她说,“祐祐有爸爸,有妈妈,祐祐会一直都好好的。”
明月闭上眼睛,两条纤细的手臂将丈夫抱紧,感受着身体里沉重的重量。
祐祐漂亮的小脸蛋。
祐祐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唇角。
祐祐叫爸爸妈妈时故意撒娇。
祐祐光着脚丫过来捏爸爸妈妈的脸,奶声奶气对爸爸妈妈说,哈哈,保卫森林,熊熊有责!
祐祐是她和黎叙的儿子啊,是她那么疼爱的儿子啊,现在他那么痛苦的躺在病床上,身上包裹着纱布,那么虚弱,那么可怜。
明月的脸埋在黎叙的肩窝处,再一次哭出来。
黎叙做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之后他去洗澡。
因为在祐祐身体好起来之前,暂时不打算再要孩子,所以这两年两个人一直都有措施。
祐祐身体这么差,没有人能找到原因。
做过各项检查,不管是哪方面来看,祐祐都没有任何问题。明月身体素质一直都很好,怀孕的时候也有注意,所以祐祐身体不好不可能是来自母体。
医生也没有任何解释,就说有些孩子前几年就是比较弱,长大一点,身体就会越来越强壮,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孩子。
黎叙去洗澡的时候,明月窝在床上发呆。
垃圾桶里是黎叙刚刚丢掉的套子,房间里还有他的味道,暧/昧的,y乱的——明月的心思没有在这里。
明月毫无睡意,一门心思想着天快点亮,那样她就可以去医院看祐祐了。
今天晚上祐祐一个人住在冷冷清清的重症监护室,他一定很难过。
明月想起那个年轻的小护士,小护士很漂亮,唇红齿白的,说话声音也是软软的很好听,好像祐祐很喜欢她。那就好,那就好,祐祐在那里有喜欢的人就好。
明月脑子一团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刚才黎叙做的时候她没有状态,其实他也没有,明月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有那种心思,他只是要分散她的注意力,看她哭,可能他也看够了。
黎叙不喜欢她哭,因为她一哭,他心里就会难受。
他不是很擅长表达自己的人,但他的关怀,明月一直看得见。
明月从二十二岁那年认识他,嫁给他,到现在,她已经二十六虚岁了,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妈,想想,其实自己还是很幸运的。黎叙是个好人,是个好男人,好爸爸。
明月胡思乱想的时候,盥洗室的门开了。
黎叙系着浴袍带子从里面出来,明月已经闭上了眼睛。明月不想在说话了,她累了,哪怕是他的关心她也不想要再回应了。
黎叙过来瞧了瞧她,看她睡了,便撩开她额上的发丝,弯腰亲她。
薄薄的凉凉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带着丈夫的关怀,带着深沉爱意,带着男人对女人的一片赤诚。
之后他穿上衣服,去了外面阳台。
风起了,一阵烟味窜进屋内。
明月在黑暗中缓缓睁眼,转身看去,于是她看见黎叙沉沉的背影——
他对儿子的关爱,对儿子病情的焦虑,从来都不比她少。
只不过他一个男人,他不能像她一样,高兴了笑,难受了哭,他只能掩藏自己的情绪,那样才能给她一个依靠。
明月闭上眼睛,手伸过去抚/摸着他的枕头,眼泪再次涌出来。
第二天早上,明月六点钟就起来了。
以往她上班,通常都是闹钟叫不醒,得让黎叙亲自捞起来,因为今天要去医院看儿子,她比上班积极多了。
起床的时候,老公的胳膊还搭载额头上沉睡。
明月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算是,安慰安慰他。
这会儿明月平静下来了,想想,就觉得男人不容易。
垃圾桶里的套子已经被明月擤鼻涕的纸巾扔进去盖住了,暧/昧的味道早就烟消云散,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明月想起来,她这段时间忙于公司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和他好好的亲热一番了。
明月打算等儿子出院了再好好补偿一下他。
明月去盥洗室洗漱的时候,黎叙也起床了。
男人光着上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握着她的腰身,看镜子里那张漂亮的女人脸——认识她三年了,她一点没变,还是小女生的样子,女人的风/情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身上与生俱来的纯情。
明月回看他,望着他笑了笑,又接着刷牙。
“这几天我也不去公司,我跟张颖安排一下,要紧事都安排在后面。”黎叙说。
“不是今天下午要去日本签合同?”
“往后挪。”
实在是签不了,也无碍。生意做得再大,赚再多钱,都比不上家人的安康来得重要。
黎叙低头,亲明月的后颈。
明月身子很明显缩了一下。
很酥很麻,那感觉有点要命。
他知道,她会敏感,淡淡的笑了笑,没再招惹她。
明月下楼的时候黎叙在刮胡子,她没等他,自己先下去了。
段嘉蓉在厨房做早餐,冯姨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冯姨很想去医院看祐祐,要不是这腿不方便,她真的会一起去,但她一个坐轮椅的,就怕给人添麻烦。
这几天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黎叙拿她当自己的妈一样养着,冯姨觉得很对不住他。
但黎叙和明月都不许她再说这样的话,再说,夫妻两个都要翻脸的,所以冯姨提都不敢提一句要回老家。
这会儿明月下来了,冯姨自己推着轮椅过去,“小乖,等下到了医院,你拿手机给我视频,让我看看祐祐吧。”
明月笑笑,点头,“好啊。”
冯姨多少得到些安慰,这才叹了口气说,“嘉蓉说那屋子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她都没能进去看祐祐,我就想着,等你进去的时候,拿手机给我看看……”
明月握住冯姨的手,低垂着眼睑,心里虽还在难受,语气却平淡了不少,“冯姨啊,祐祐太可怜了啊……”
语气虽平静,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但明月很快就掩饰了脸上的忧伤,一会儿黎叙就下来了,她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一张没有生气的脸。
他放下工作来陪伴妻儿,明月想珍惜他的时间。
明月去了厨房,帮嘉蓉打豆浆。
说是帮忙嘉蓉,实际上是去道歉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她朝嘉蓉大喊大叫,说什么祐祐不是嘉蓉的孩子,嘉蓉体会不到她一个母亲的担忧。
她太混蛋了。
明月觉得自己太混蛋了。
祐祐是嘉蓉一手一脚带大的,嘉蓉拿他当自己的儿子来疼的,她却对嘉蓉说了那样的话,嘉蓉一定要被她气死了。
明月走到嘉蓉跟前,微笑着叫她,“嘉蓉。”嘉蓉看着她。
嘉蓉看起来,好像没有和她计较,这让明月更是自责,“昨天晚上对不起,真的,我……”
“别说了,没事的,我都没放在心上。”
段嘉蓉笑眯眯的对明月说,“那种时候我也知道,你看见祐祐那个样子,心里特别难过,才会没有理智说出那种话来。不过没有关系,我不会生气,因为我了解你啊。”
明月笑着点点头,“你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明月张开双臂抱了段嘉蓉,“真的,看祐祐生一次病,我就觉得自己要折寿十年。但如果我折寿能换来祐祐一生平安健康,我真的愿意。”
段嘉蓉心里头冷笑。
你要真的折寿五十年那才好呢,到时候,我不介意给你儿子当后妈啊。
段嘉蓉拍着明月的背,安慰着,哄着,“别瞎说,哪儿有那么严重,小孩子有个病痛才能长大嘛,不信你问我姨妈,我小时候就老生病——是不是啊姨妈!”
段嘉蓉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冯姨很快过来,“什么呀?”
“我说我小时候老生病,长大后就不会了,对吧姨妈?”
“对啊,嘉蓉小时候啊,家里本就没什么钱嘛,还老生病,搞得一家人人心惶惶,就怕孩子生病没钱治啊。”
“这就多亏了我亲爱的姨妈资助啰,说起来,我们家都是靠姨妈接济的呢。”
三个女人在厨房聊着别的话题,明月也没心思听,不时的跟着笑一下,又盯着豆浆机。
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