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心的光晕在元枫的脸上忽明忽暗，潮湿的空气越发粘稠，他望着前方决明畏缩的背影，目光探入黑暗中，回忆便趁着寒凉猛然袭来。
“小十二，快来啊！”
盈盈碧色的湖边铺着大片华毡，轻摇扇子的倾城女子衣着轻薄，白色衣裙上绣着连缀的红色梅花，素雅的发鬓上斜插着一只步摇，花穗垂坠在她浑圆的脖颈间，骚动出凉凉响声，小小的元枫怯怯的抬目，待得到身边那个高瘦女子的首肯后，才敢奔到草地上，痛快打滚。
“小十二虽然不及别的兄弟天资聪颖，总归是陛下的骨肉，我知道你不喜他，但总归要对他好些才是……”
“是，皇后说的是……”
那侧女子的说话声，偶然有一两句落到元枫的耳侧，似乎也被春草的香气漫漫填满，带离了回忆的关碍，那是元枫离宫前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五岁的时候。
由于从小被奶娘照顾，又加上自己痴傻愚笨，他连控制自己大小便的能力都没有，在草地上玩耍的出了神，身下便已经湿了一大片，他察觉潮意，直起身子歪头探究的看着，双手不知不觉的也糊满了肮脏的液体，狼狈不堪。
他的母亲对他并不好，每每他这样失态，她都会恶狠狠的叱责他，甚至有的时候，她会发了狂一般含着眼泪，拿起手边的一切东西扔向他，直到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他很怕她，所以在他察觉到自己又犯了错的时候，他只得凭着本能踉跄着脚步忙忙跑远，身上的衣服湿尽，散发出恼人的味道。
他来到一片偏僻的湖边，记忆里那里有很高的芦苇，并不疏密的遮挡住深处的一栏木桥，木桥上站立了一个女子，飘扬的发丝散落到膝弯处，在她身上披散出绸缎般的光泽，暖色的阳光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打出光晕，她呆呆的站着，目光悲伤，是连五岁的元枫都能看出来的悲伤。
“姑姑，姑姑……”
元枫将手指圈在嘴边狂喊出声，笨拙的善良总是可笑，也总是令人辛酸。
他的声音引起了那边女子的注意，同时也引起了在一边玩耍的元懋元濯和几位宗亲堂兄弟的注意，他们一下子围拢过来，乐不可支的看着元枫尿湿了的衣服，不怀好意的笑道。
“傻子尿裤子喽，傻子尿裤子喽！”
元枫尚不明了嘲笑的意味，看着他们笑，自己也便傻傻的跟着笑起来，胖胖的脸上还多少有着一点青紫，夹在他滑稽的笑脸里，就好像小丑的脸上涂了斑斓的彩墨，夸张的好笑，他们笑够了，便捡起粗重的树枝去远远的碰元枫，元枫不明就里，只当他们在和自己游戏，衔着笑顺从的向后退，一个失重便坠到湖水里，淹没了他矮小的头顶。
“哈哈哈哈，这下你的衣服和你就都能干净啦……”
岸上的顽童肆无忌惮的笑，笑声传进元枫的耳朵里，莫名的有些撕心裂肺。
而元枫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对那些始作俑者的表情已然记不真切，却反倒记得那木桥上美丽而冷漠的暮云余容的细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