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间,流水声潺潺,丝丝琴声如细流涓涓,一男子端坐于湖心亭里,白衣如袂,墨发褶褶,禁闭的眼像经久未曾打开过的窗,早已铺满过往的灰尘。
手指在弦上反复拈弹,每个音调像听话的精灵,从最初的清澈明净,到后来的哀怨如诉,他在弹奏一个故事,心里的故事,无人知晓。
一抹淡蓝婉婉而来,停在亭子前几米之外,接过下人手里的清茶,向亭中人缓缓走去。
“相公,这是奴家亲手烹制的茶,清神醒脑的,你尝尝看?”
琴声嘎然而止,木亦寒睁开眼来,眼里是平静的湖面,时而有一两涟漪。顾从灵把茶送到木亦寒面前,嘴里道:“相公?”
木亦寒接过茶,挑眉一道:“顾家二女儿可真是蕙质兰心,天真善良啊。”
顾从灵面上一僵,忙尴尬笑道:“都是父亲母亲的功劳,是他们从小教导我的。”
她说的是我,这个字,此刻用在这里不是很合适啊。
木亦寒嘴角一扯,小抿一口茶后递给顾从灵道:“手艺不错。”
顾从灵心上悬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木亦寒转移了话题,可她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紧张了,难道,真相就要在此刻被揭穿了?
接过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木亦寒假装未看见,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而他一想到伤,就会想起那个在客栈里救了他,叫做青雀的小姑娘。
青雀,青雀。
他就说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之前帝王许婚时他曾听过这名字,当时还在心里暗笑这个雀字呢。之前他也怀疑过,毕竟帝都这么大,叫青雀可不止她一人。可是,经过他这几日对顾从灵的观察来看,其中是有点端倪。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似笑非笑道:“好久没有见过公孙南了,今晚邀他来府上一聚。”
“啊?”顾从灵懵了,虽然木亦寒在她进入相府之前,两人不过只见了两面,还不相识。可这公孙南,两人小时候接过仇,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得折腾一番,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可怎么办?
“怎么?不愿意?”他问道。
顾从灵下意识地摇头,“没……没有。”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木亦寒暗暗看着顾从灵的神情变化,一言不发,心里打着小算盘。
说聚就聚。
当晚,木亦寒就让人去公孙府宴请公孙南,下人刚要走的时候,木亦寒又连忙喊住,笑了笑,道:“你告诉他说,今晚我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大群美人,来不来就看他自己的心情了。”
下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还是听话的将原话告诉了公孙南,而这边,公孙南正在美人堆里快活呢,烟雾缭绕,闭上了眼享受着美人的服务。
“他木亦寒会平白无故给我准备美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公孙南立马从美人怀里跳起来,满脸不置信。
传话的下人耸耸肩,“这个小的就不明白了,大人说是好久没有聚一聚了,今晚特意宴请你。”
公孙南轻哼一声:“好久没聚?这不昨天才见过面的吗?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健忘了?”
下人摸摸后脑勺,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公孙南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白问你了,你回去告诉他说,我公孙南会准时去的。”
“是。”
下人走后,公孙南疑惑的想了想,不会是鸿门宴吧?可是这几天他应该没有得罪木亦寒啊。
嗯,想不通。
从背后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臂,一把环住公孙南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呼道:“公子,又来啊……”声音妩媚极其。
公孙南现在哪还有心情,不耐烦的推开美人,对外高声道:“老赵,准备马车,我要去丞相府。”
“是。”
马车在丞相府前缓缓停下,公孙南慢吞吞从马车里出来,看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上面刻着金雕的“丞相府”这几个字,尤为豪华气派。
公孙南抖抖衣袖,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门口早有为其引路的人,一见公孙南到来,连忙上前道:“公孙公子到了,我家大人早已等候多时。”
公孙南眉毛一挑,心里暗暗道:也不知道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等会可得好生应付才是。
下人将他带到了后花园,他远远就看见亭中那一袭白衣,在席间自斟自饮,许是注意到了正朝他走去的公孙南,他放下酒樽,起身恭声道:“公孙兄来晚了,这好酒木某就忍不住先尝了一口。”
“无妨。”公孙南摆摆手,根本没心思跟他说话,眼睛瞟向四周,却连下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个,哪里还有什么美人?他没好气道:“这酒水你先尝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可这……你说的美人……”
木亦寒摇摇头,失笑的扬手一拍,从长长的回廊拐弯处出现几个身姿婀娜的娇美女子,她们皆着华丽舞衣,样貌本就不凡,再加上露出了雪白的手臂和诱人的腰肢,公孙南顿时说不出话了,眼睛直直的望向他们,咽了咽口水。
接着,艰难的移开目光,带着一丝委屈问着木亦寒道:“木兄,你说,要我做什么?”
木亦寒作不经意状看向四周,果然看到了一个藏匿于柱子后面的小小身影,他突然高声道:“公孙兄与木某关系甚好,交情匪浅,如今,木某也在帝王的旨意下成了家,可你公孙兄啊,还是风流成性,让木某好生着急啊。”他一边说着,身子一边向前倾着,公孙南正要回答的时候,却又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道:“前儿个我被人追杀了。”
公孙南闻声面色赫然一变,忙道:“是谁?”
木亦寒摇摇头。
“天子脚下,帝王之都,难道也有人不想活了不成?”公孙南有些生气。
“天子脚下?”木亦寒嘴里喃喃,语气间似带了些嘲讽,“难道在天子脚下,就必须俯首称臣吗?”
这句话,公孙南没完全听懂,“那是当然,自当今帝王登位后,百姓安居乐业,边境也无硝烟战争,我们称臣,难道不应该吗?”
木亦寒笑着点头:“是是,你说的对。”
公孙南充满疑惑,实在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如今的帝王,治国之道深得民心,朝堂之臣也甘愿为其赴汤蹈火,木兄今日所言之语,我实在想不通。”
“你不需要懂。”木亦寒道。在世间,有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人懂。
被这么一说,一开始对美人的兴致也没了,公孙南抑极,提起酒壶给自己满满的斟了一大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这府邸,怕是快要不安宁了。”几个字轻轻的洒在空中,木亦寒望向远方的眼神是飘渺的,是的,时间很快的,他的安宁日子,怕是再也没有了吧。
“哦,对了,公孙兄,你是否还识得顾家那位大小姐?”木亦寒侧头一问。
公孙南微作思虑后道:“哦,那个顾从灵啊?识得识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
十几年前,公孙家受邀到顾府赴宴。席间,公孙南因为贪玩便在池塘边抓小蝌蚪。
那时的顾从灵鬼灵精怪的,看见公孙南在池塘边埋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出了一个鬼点子,连忙叫下人去街上买了个骇人鬼脸面具,她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站在公孙南背后轻轻的拍了拍,等到公孙南一回头,顿时吓得一哆嗦,尖叫着掉进了池塘里。
池塘虽然不深,可毕竟是小孩子,给公孙南心里留下了阴影,也与顾从灵结下了深仇,此后十几年来,两人是一面也没碰见过。
“我这儿有一副画,给你看看。”说着身后的下人将早已备好的画卷递给公孙南,公孙南接过打开一看,手微微一抖,这……这画上的人,不就正是害他掉进池塘的人吗?
“你……你哪来的?”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了,他说话竟然变结巴了。
木亦寒淡淡道:“这是我的夫人,来自顾府的夫人。”
公孙南这才微微心安,长长的哦了一声,可是,又马上打住,这顾从灵是顾府的大小姐,帝王下旨要顾府送进相府的不是二小姐吗?
看木亦寒淡然的神情,公孙南明白了,顾府好手段,来了个偷龙换凤之计。
“这事若是让帝王知晓了,他们可就……”公孙南阴险笑道,这可是他报仇顾从灵的最好机会。
“没必要让帝王知道。”木亦寒道。
“可是……”
木亦寒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刚才的一行美人笑道:“这些美人就赏给公孙兄了,切记,美色不可过度。”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一个小小身影穿过花园,疾步走向一个小庭院,但见里面一个女子正对镜贴花黄,手指纤细玉嫩,一双眼睛,尤为好看。
“小姐。”小小身影走到她面前,禀告着刚才看到的一幕,一个细节,一个动作都没有落下。只可惜,距离隔的太远,她听不到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